第1章 說書人

「各位看官，各位聽客，快快坐好。俺老余，這就要開說啦！」

不大的客棧里，此時卻坐滿了人。各人桌上多的擺了五六盤硬菜，少的就只有一碟花生米，再和上一壺徐徐冒煙的熱酒。

客棧中的人們，都齊齊望向大廳中間的一張說書案。案后，站着一位莊戶人打扮的半老頭子。

老頭姓余，名淵，是這整個七俠鎮中，最有名的也是唯一的說書人。

「咳咳。」余淵清了清嗓子，拿起手中的止語木一拍，張口便道：「上回書，咱們說到……」

不料，說書人余淵嘴裏剛蹦出這幾個字，就被人硬生生打斷，咽回了肚子裏。

「爺爺，我不想再聽你說《九霸群英傳》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站在余淵身邊的一個小男孩抱怨了一聲，正是余淵的孫子——花之愁。

余淵氣不打一出來，抬起巴掌佯裝要打：「你小子還挑上了！這說書若要不是從小打下功夫，你將來能吃的上這碗飯嗎？」

花之愁也不躲那巴掌，只仰起脖子沖着他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道：「爺爺，我的功夫早就下透啦！就你這《九霸群英傳》，我就算倒著背，都不帶落一個字的！」

「你……臭小子！」余淵聽到這話，想了半天不知該怎麼反駁，反而將舉起的巴掌又往上揚了三分，好像要狠狠地扇他個大趔趄。

不料花之愁依舊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甚至還踮起了腳，直愣愣地要把自己的臉蛋兒往爺爺的巴掌上面送。

「老余，不好好說書幹嘛呢？醜話說在前頭，我這滿屋子的客官但凡讓你氣走了一個，今天工錢都不發你的！」

客棧後院的一道倩影掀開門簾，款款走入客棧，正是七俠鎮同福客棧的老闆娘——孟窈淑。

余淵見到來人，連忙解釋道：「孟掌柜，都怨我這孫子，不懂禮貌壞了客棧的生意。」而後揚着手對身邊的花之愁怒道：「臭小子，看我怎麼教訓你！」

花之愁見他動真格的，連忙腳底抹油開溜。這小子倒也有眼力，不去別處，單往孟窈淑的面前奔。

「你給我站住！」余淵瞪圓眼睛追了上來。

「哎呦，行了行了！」老闆娘見狀，連忙伸出手將花之愁護在懷裏，翻了個白眼，擠兌道：「平常不敢打不舍罵的，偏偏挑有人護著的時候動手，你這鬼心眼兒就別拿出來耍了。」

「孟掌柜，可真是啥都瞞不了你啊。」余淵也不尷尬，腆著臉嘿嘿一笑，借坡下驢地就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

「老余，就算花小子不挑你的刺，你這《九霸群英傳》也是說書界的老黃曆了。你不總吹噓自己是遼州說書第一人嗎？那今天就說點別的吧，給我們講點新鮮的，在別的地方聽不到的那種。」

說完，孟掌柜牽起花之愁，走到夫君高君逑的桌子旁坐下。

孟窈淑的話，瞬間提起了同福客棧滿屋子賓客的興趣，全都嚷嚷着要余淵說點新鮮東西。

余淵哈哈一笑，說道：「行！那俺老頭子今天，就給大家上點新鮮貨！」

「啪」的一聲拍下止語木，他清了清嗓子，也沒着急開始，反而問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個問題：「各位，你們知道。咱們這七俠鎮為什麼叫七俠鎮嗎？」

「為什麼叫七俠鎮？」

「咱們七俠鎮不一直都叫這個名字嗎？還有為什麼？」

「……」

余淵的這個問題拋出來，可着實難為到了賓客們，大家一個個面面相覷，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將視線一齊投向他。

見成功地勾起了大家的興趣，他嘿嘿一笑，一臉得逞的模樣，又抬手輕提了下兩隻袖子，而後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七俠鎮的歷史，那可遠了去了。」

「在數千年前，建立了第一個大一統朝代——天合王朝的始皇帝王崴，也稱天合始皇，那可是被看作為從天上派下來終結亂世的君主，真真的天子。」

「而洋州，一直都是始皇帝王崴的心頭大患。生活在洋州的馳洋人，那可是馬背上生、馬背上死的游牧民族，他們身體健壯、驍勇善戰，而且野心不小。這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統一中原后，始皇帝王崴曾一鼓作氣，御駕親征與馳洋人來了一場大決戰，大勝。甚至連當時的大汗赫原寧沁都中箭身亡。馳洋人慘敗而逃，始皇帝窮追不捨，一直追到了如今的遼州地界。」

「當時正值冬季，天地間積了半人厚的雪，始皇帝興緻正起，便獨自離開大營，想要賞景觀雪。不想這雪下可是絕佳的藏人之處，正當始皇帝登至半山腰時，從四周突然暴起十數道人影，一半是馳洋人，另一半是比常人足足能夠高出半個身子的壯碩巨人。」

「始皇帝尚武，膽氣過人，雖被圍卻不慌。由於壯碩巨人只在體型和力量上面佔優，敏捷性並不高，又是幾人圍攻，施展不開，被天合始皇抓住空隙輾轉騰挪，一時間雙方竟纏鬥在一起，陷入僵局。」

「可人數上的巨大差距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再加上旁邊的幾個馳洋人瞅准機會下冷刀子，天合始皇躲閃不過，無奈用佩劍硬抗了數次鐵鎚的掄砸，虎口迸裂，鮮血直流，漸漸地落入了下風。最終，他沒了力氣，佩劍被一錘砸飛，宣告敗局。」

「眼見大勢已去的始皇帝，只能閉上雙眼，迎接死亡的到來。不料，就在一名壯碩巨人掄圓了鐵鎚，將要砸到天合始皇胸口的一剎那，異變突生！只見七道身影從天而降，同時一道精光閃過，愣生生地將那鐵鎚釘落，巨人的雙手也被齊刷刷地斬斷！」

「始皇帝聽到慘叫聲，睜開雙眼，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邊圍繞着七位仙人。那七仙長袍遮身，卻浴火而立，宛如一條火焰彩虹圍繞在始皇身邊。七位仙人各一抬手，所有壯碩巨人和馳洋人的身上便突然燃起大火，只幾個眨眼，十數人就被燒的乾乾淨淨，連灰都不剩。」

說到這，余淵突然停了下來，看着滿客棧的賓客全都聽的面色凝重，甚至連喘氣都不敢大聲，嘴角一咧，拿起手中的止語木，重重的一拍。

「啪！」的一聲驚了眾人一跳，余淵抬起手搓了搓下巴上的鬍鬚，搖頭晃腦地說道：「至於這後事如何嘛？各位，請聽俺下回分解！」

「啊？！怎麼不說了！」

「對呀，這聽的正興起呢！老余頭你怎麼能這樣啊！」

「這天色還早，也不急着回家吃飯。老余頭你就再往下講一段吧！我們這些人還沒聽夠吶！」

余淵這突如其來的停止，立時將堂內聽客的思緒從故事中拉了回來。聽書只聽到一半的感覺着實令眾人心癢難耐，都嚷嚷着叫余淵繼續說下去。

孟窈淑和夫君高君逑相視一笑，皆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押了一口，老夫老妻的二人充滿了默契。

而花之愁太小，不能喝酒，只能抓起兩顆花生米扔進嘴裏，心裏盤算著今晚一定要纏着爺爺把這個故事給講完，不然就要磨的他睡不着覺。

「嗯～不行不行。」余淵抽出腰間的煙袋桿嘬了一口，老神在在地說道：「說書嘛，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一次說完，那就不靈了。」

「誰說不靈了？」

話音剛落，便見一人進了客棧，徑直走到說書案前，解下腰間大刀一按，驚得堂內鴉雀無聲。

余淵訕訕一笑：「這不是邢育森邢大捕頭嗎？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邢育森身長七尺有餘，皮膚黝黑，面貌普通，但憑着身上洗到發白的捕快服，也透著些瀟灑的意味。

邢育森沒答話，反而扭過頭沖着高君逑夫婦二人喊道：「你們的好兒子又打架了，正被遼南書院的邱先生訓誡呢，快去看看吧。」

「啊？！」孟窈淑聽聞，連忙起身向外走去，沒好氣地叨咕著：「高在洲！這兔崽子，成天惹禍，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高君逑卻不慌不忙地對邢育森招手道：「老邢，巡街完事了吧？快來坐，聽老余頭說新書了。」

「哦？有這等事？」邢育森拿起刀，大踏步地走到高君逑的桌子邊坐好，笑道：「這也到放衙的時候了，既然老余換了新書，那我也來湊湊熱鬧！」

余淵只好再拍止語木，道：「上回書咱們說到，那七位下凡仙人圍在始皇帝的身邊，只一抬手，便將十來個不明狀況的刺殺者燒的是渣都不剩……」

大堂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再次被余淵吸引了過去，可獨獨有一個人除外——花之愁。自打邢育森的大刀擱到桌子上，他的眼睛就挪不開了。

偷偷看了眼邢育森，沒注意到自己。花之愁便伸出手摸了摸刀鞘，先是一陣金屬的冰涼觸感襲來，繼而又好像上面有火焰跳躍，不時的竄起一縷火苗如小狗一般舔舐著自己的手掌。

第一次摸刀，這奇妙的感覺包裹着自己，花之愁渾身麻酥酥的，先是渾身緊繃起來，而後漸漸放鬆，最後直接閉上雙眼細細感受着。

邢捕頭見狀，笑了笑沒說話，繼續聽着余淵的下文。

「這七仙救了始皇帝之後就要走，卻被他攔住。按照他的意思，既然自己被他們救了一命，那他們說什麼也得跟自己回去，屆時要好好答謝七位。」

「可這七仙卻不願意跟始皇帝回去，他們也並不承認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只是說了一句：你不該命絕於此。這句話一說出來，可不就暴露了這七位果真是天界下凡來保護他的仙人？」

「如此一來，始皇帝更不能讓他們走了，按他的話來說，先不論是不是天上的仙人，這七位首先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豈有不拜謝之理？就算不跟自己回去，那也得留下個名號，待自己回去之後，就給他們建個廟觀，受萬眾朝拜。」

「這七仙不同意。可始皇帝更是個倔脾氣，一時間雙方相持不下，像極了菜市場上討價還價的平頭百姓。」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執，七仙竟然直接飛走了。始皇帝無奈，只好將自己獲救之地用七俠命名，以為紀念。」

「而這，便是咱們安東府七俠鎮，以及二十多裏外那座將遼州與中原大地一分為二的山脈——七俠山的來歷了。」

余淵講到這，突然神情一變，瞪着眼睛四處張望一番，而後裝模作樣的將手豎在嘴邊，壓低聲音對眾人說道：「聽說啊，那七仙經常遊歷人間，尤其對咱們這七俠鎮的風景更是情有獨鍾。」

「自從始皇帝王崴把這喚作七俠鎮之後，他們就在這定居了，一直住到今天！」

眾人先是一愣，而後哄堂大笑。

余淵這老夥計的書，還越說越來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