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永生又坐回到了課堂

永生剛剛給羊飲過水，正在收拾草料。

看着他幼小的身影在羊圈裏躥動，熟練而吃力地做着本該由大人來做的事情。我的心裏泛起了一股酸楚，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永生。

永生分明聽到了我的叫聲，但他沒有答應，他好像在迴避我一樣，把腰彎得更深了。

我又大聲叫了一聲：永生。

他這才放下手中的活，慢慢騰騰走到我的身邊，低下腦袋，右手摳著左手的指甲，聲音低低地說：老師，我爸還沒有回家。他上公社買化肥去了。

雖然公社早就改成了鄉政府，但老百姓平時仍然習慣稱呼公社。

永生好像知道我們來他家的目的，他的神情既急迫，又失望。很明顯，他對我們此行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永生挪到我身邊，聲音低低地說：老師，沒用的，我爸是不會讓我再回去讀書的。

我指了指一旁的隊長和參謀長，做了個鬼臉，說：我搬救兵來了。

永生髒兮兮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紅光，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他唉了一聲，又收拾羊圈去了。

這時，永生他爸正好趕着牛車，拉着化肥，回來了。

村長忙過去幫着永生爸把化肥卸下來，碼好。

賴油這人也怪，他不感謝村長幫忙，反而黑著臉，說：你兩口子夜貓子進宅，總沒好事。我醜話說在前頭，別打永生的主意。我兒子不去上學，他上了學，這群羊你給我放？將來你給他攢錢娶媳婦？

參謀長對着賴油的屁股就是一腳，罵他：你這個榆木疙瘩，誰關心你兒子的事了。別的事，走，進屋說。

參謀長確實有辦法，她沒提永生上學的事，而是要給賴油家調整土地，把他家最長莊稼的那塊土地調配給吳老三。

她說：吳老三的哥哥是烈士，本該得到那塊最好的土地。

這哪兒跟哪兒呢，這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讓參謀長給攪和到一塊了。

還別說，讓參謀長這樣一說，氣勢上就壓住了賴油。

誰都知道，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參謀長直中要害，抓住了賴油的命根子。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參謀長發揮她的長處，憑她的三寸不爛之舌，連唬帶嚇，加上一旁村長的神助攻，三下五除二，就讓賴油乖乖就範，輕而易舉地拿下了這塊在我看來無比難攻的陣地。他終於鬆了口，答應讓永生再回去上學。

我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對參謀長兩口子既感激又佩服。

從這件事情上，我看到了參謀長兩口子的套路，特別是參謀長，真的是名副其實，這個參謀長的頭銜安在她的身上，恰如其分。怪不得呢，這麼多年了，友仁村一直都是她家的天下。

永生第二天就回來學校了，我組織學生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把個永生高興的，臉蛋紅撲撲的，向我表態發言，一定會不辜負老師對他的期望，好好學習，以優異的成績，報答大家的厚望。

後來，當永生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第一個拿來讓我分享他的喜悅。以後他參加工作，走上社會，念念不忘我對他的知遇之恩。他永遠都忘記不了，如果沒有我的堅持，他的人生肯定是另外一種寫法。

人這一輩子，關鍵的路就那麼幾步，走對了，前面萬丈光芒。走錯了，將會坎坷不平，甚至是萬劫不復。

事實證明，我的做法是相當正確的。

我的這一舉動，

往小里說，是拯救了永生的一生。往大里說，是為國家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國防人才打下了基礎。多少年後，當我國的第一艘航母下水的時候，在眾多科研人才的隊伍里，就有一個叫永生的中堅力量。

處理完手頭這些緊要的事情，我按部就班教學。日子過得充實緊張，而又有那麼一點無聊平淡。

說充實緊張，備課上課改作業，和學生們一天天地相處，還有學校的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一天忙忙碌碌過得挺快。

說無聊平淡，每天就是重複這樣的事情，生活中沒有曲折，更沒有驚喜。

這一天放學之後，我留下永生和另外一個大點的男生，和他倆一起去井台抬水。

水井離學校的直線距離不遠，也就五六十米的樣子。可是，實際行走起來，挑一趟水，最少也得一個小時。

友仁村夾在兩山之間的凹地里，東山和西山就像母親的兩條大腿，而友仁村就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恬靜地躺在母親的腹部。

再往下延伸，有一股生命之泉。在學校的院子裏，就能聽到泉水叮咚，-但一道齊齊整整的石崖，把村子和溝底割斷。

儘管溝底水草葳蕤，但想下到溝底吃草的牲畜們，只能望而止步。要想吃到豐美的水草，還得繞上四五里路，繞到山的背面，才能順溝走出來。

水井在溝底，學校在半坡上，兩者之間幾乎是垂直的形狀，村民們為了吃水抄近道，在懸崖上鑿出了之字形的羊腸小道，左拐右彎，要繞幾個之字，才能下到溝底。

這還不是最難走的，難以行動的是，羊腸小道名副其實，只容一人行走，最窄的一處，只有腳掌那麼寬窄。有人要上或要下，得先從上往下俯視，或者從下往上仰視。看到有人了，就得喊住：我上去了你下來，或者是你下來了我再上。

有時看不到人了，就自言自語，大喊幾聲：我上去了，或者是我下來了。以避免在懸崖上相遇。

我第一次來挑水的時候，站在上面懸崖邊上，頭暈目眩，雙腿發軟，哪裏還敢挪動半步呢。

所以，我來這裏教書，剛開始的時候，吃水是隊長派人給我挑。後來隊里不派人了，我就讓大點的兩個學生替我抬。

首先，你不別擔心，這點活，對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包括小孩，都不是什麼難事。他們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走在這樣的羊腸小道上，輕輕鬆鬆，步履平穩。如果是沒有負重，上上下下，簡直就是健步如飛。

像永生這樣的小男孩，平時就能挑着半擔水，從這條小道上輕鬆自如地上下。要是兩個人抬一桶水，那更是不在話下，誰也不會擔心出現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