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們家失去頂樑柱后，生活越發艱難。

陳順才為家傾盡了所有，當然是他們一家人心裏的傷疤。陳勇這時提到他喚醒的不僅僅是思念，還有被所有人長期看之不起的羞愧，也有低人一等的恥辱感。長時間以來，這些感覺一直在他們心裏，而此刻那塊壓抑著所有感情的石頭已經被人給掀開，引發出痛苦與憤怒的洪水。

不一會兒，吵鬧聲就驚動了村裏人，他們都來到場院裏看是怎麼回事，還有紛紛圍上來勸說。

這些人欺負到家裏來，戳他們的痛處。面對越來越強烈的侮辱，趙蘭芝更加激動，蓬亂著頭髮坐在地上邊哭邊嚷。孩子們先是目瞪口呆，後來羅思露反應過來，跑過去勸外婆，並往屋裏拉，但是外婆一動不動。

他們那邊陳勇最來勁兒，一直都是他聲音最大，說的也最難聽；吵架的過程中，陳順華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一個勁兒指責是陳濤家不對；而老人則是盛氣凌人，眼睛珠都要瞪出來，張牙舞爪站在趙蘭芝面前，居高臨下咒罵。

周圍來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來看笑話的。不過大部分鄉親一直在旁邊拉的拉，勸的勸。後來，那三人的家人也都來了，原本就已經嚷成一鍋粥，他們到了之後更混亂了，陳勇兒子陳燕東直接不問黑白，先上前耀武揚威要打人，和他幾個堂弟仗着人多，氣勢越來越高漲，完全不顧陳濤可是他們的叔輩。但是因為人多，被周圍觀看的鄰居、村民給拉了下來，陳燕東牛高馬大，像頭憤怒的蠻牛還掙扎著向前衝鋒。

沒打到人他們也開始嚷嚷道：「狗日的，誰知道你在外面是賭錢還是鬼混，竟然回家來賣祖宗留下來的地基，你知道村裏人怎麼說的嗎？連我們都挨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我們都跟着丟臉。」

「鄉巴佬的命，還想做城裏人，你去城裏吃屎吧。」

「有種的，別回來賣家產啊！再說這是陳家祖宗們留下來的，你們沒權利自己做主。」

那幾人狂妄地叫囂，越說聲音越大、越來勁兒。有許多難聽至極的話不斷傳入周圍人的耳朵。母子三人作為受害者，就像悟空的靈魂在承受緊箍咒的折磨。

陳濤一家人都實誠，而且對方人數眾多，他們大部分情況下的聲音都被淹沒了，同時也被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緊箍越來越緊，陳濤感覺周圍一切都在變得模糊，什麼都沒有了，如夢裏一般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此刻是否真實，或是夢遊，只知道自己說了一些話做了一些動作，卻不像是自己控制的自己。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咒罵聲小了，那些人堂而皇之地在跟周圍的人說理，好像他們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而好心的鄉親們也在聽着傾訴，和耐心地規勸。人來的很多了，後面的在低聲議論中，像是鬧哄哄的趕集天一樣，場面還挺熱鬧。

這個時候陳濤冷靜了下來，他明白吵架是沒用的。當然，別人已經欺負到門口了，必須做出回應，以示自己不特慫，剛才的爭吵就當做是回應吧。不過再繼續糾纏就沒意思了，而且他們漢子多，自己這邊孤兒寡母，萬一他們真氣急了動起手來，自己這邊一定會吃大虧的。他把坐在地上的母親扶起來，讓侄女把她拉進屋。

現在畢竟算是暫時歇下來了，他不想再點燃烈火，徹底沉默，任由他們說。旁邊勸那些人的鄉親們一個勁兒地拉他們回家。

陳濤心裏清楚，房子是自己的，地是自己的，我想怎麼處理都是我的自由，

他們只有潑婦罵人出出氣的辦法而已，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氣朝哪來。心想越不讓賣我越要賣，再者，他這是正正噹噹的事業，沒有亂花亂用，我是用來播種希望。

就像網絡上有幾句話是這樣說的：「三代人總有一代要努力，要麼你吃苦，要麼你的孩子吃苦，要麼你的年邁父母還要為你吃苦。」用幾代人的努力換一代人的綻放，值。這話說的跟自己的處境很相似，他這輩如果不吃苦，他的孩子絕對走不出大山，孩子的孩子也走不出大山，再下一輩說不定還得繼續吃苦。這可就不是三代人的事了，連上爸媽。已經是四五代人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頂着風雨前行，不畏懼任何阻撓。

又過了一支煙的功夫，那些人終於決定撤回去了，鄉親們也走了大半。最後，陳燕東和那幾個小子轉回頭來，手抬得老高指著陳濤，厲聲道：

「我警告你別賣，下次可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的。」

陳濤當然沒理會，退到屋裏倒在沙發上，再抬起一隻手放上腦門，胸膛激勵地起伏着。躺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屋裏很安靜，仰起頭來看，見孩子們表情神傷、面色灰白，都沒看電視，而是看着自己，恐怕是嚇壞了。他立刻起身安慰幾句說沒事，人生當中不如意十之八九，這都是小事，沒什麼問題的，我們堅持自己的大道，走自己認為對的路就行。

陳飛俊說他一點兒不怕，還想先揍他們；陳飛傑說他其實是擔心奶奶她們挨打；大侄女在廚房；外甥兒比陳飛傑大一歲，表示也沒什麼問題。

聽到孩子們輕鬆地回答，陳濤心裏也跟着舒展開來，這一放鬆，就想到這麼多年以來，遇到過許多許多困難，也有很多無助絕望的時刻，即使在深圳打工期間也時常面對各方面的無奈。但是想想自己出發時的初衷，想想自己做的事不僅僅是為了一天百十來塊的工資，還是改變家族命運的偉大事業，就充滿力量，那種感覺可以掃去身體的疲憊，緩解心裏的憂悶。沒這個化解神功，可能還真的挺不過來。

心裏一思索，這股力量就像水底的氣泡，噌噌噌地往上浮，他立刻彈起來，咧了咧嘴給自己個微笑，然後朝堂屋外走。

灶房裏。母女倆沒胃口吃飯了，陳波乾脆收拾收拾洗那大堆碗去了。羅思露還在遞紙給外婆，她接過去捏在手裏，臉上的淚和鼻涕已經擦乾淨了。

陳濤來到灶房，母親還在愁眉不展。陳濤告訴她們：「不要太掛心，法治社會了，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明天正常開工。你們先把飯吃了，今天也是各種忙活，也挺累。」

經這麼一鬧陳媽說氣飽了，問兒子：「是不是別賣了，那些人這麼跋扈，而且人家說的可以站住一絲理，畢竟是祖上留下來的住人的地，我們的老祖是同一個，我總感覺這個事情大於天了。」

陳濤咬了咬牙，不容置疑的口氣：「媽，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

姐姐陳波也嘆了口氣：「他的心鐵成秤砣了。」

「跟你爹一樣固執。」

「那得看是什麼事！」

「你說他們怎麼這麼大氣啊？這麼欺負人。」陳波問。

「這幾十年就沒正眼瞧過咱家，你嫁出去了，沒咋見過他們的嘴臉。估計有人在背後說閑話，牽扯上他們了。」

「哦！管的真寬。」

「這是咱家的財產，我們想怎樣就怎樣，在哪都不輸理。」

「不是怕他們，是他們太欺人了，氣的。」

??……

母子三人在廚房裏聊起來，羅思露換她媽洗碗，聽着大人們說話，時不時哈哈哈的笑；母親則紅着眼睛又開始準備第二天吃的、用的東西。

又回到了正常。時間漸漸晚去。

場院裏很涼爽，頭頂的星空呈現出它特有的清澈，看得久了，感覺星空像是在形容人的一生，人生在這塊大背景上被展示出來：普通人這一生大多時候都是黑色虛無的，預示著平平無奇；若是你為事業加把勁兒，偶爾時刻得意了，才是那些晶瑩閃亮的星星；如果能更加努力、勤奮，你將安富尊榮，這時就是又大又圓、耀眼奪目的明月；當你全力以赴並鍥而不捨，終有一天願望達成、人生價值得以體現出來時，就是雲貴、川藏高原上能看到橫亘在天際，璀璨斑斕的銀河；而那些短暫且燦爛的生命就是偶爾劃過夜空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