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機械降神 第1章 神與人之罪 (五)

五 機械降神 第1章 神與人之罪 (五)

他終於看到了他尋尋覓覓的營衛,但他們並不是憶所想像的那般,在愉快地聊天,玩耍或是睡大覺,而是如列陣般站成一排,手持武器,神情嚴肅或是緊張地凝望着前方。這約數百人一同組成了一堵人肉城堵,抵擋在巨牆的缺口前面作為着那第一道防線。

他們的對手在數百米之外的前方,不近不遠,恰恰可進可退。其數量不過數幾,但卻散發着滿滿的壓迫感。

因為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人類,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些什麼玩意兒。

有一身似巨虎,渾身金光,黑紋斑瀾,虎頭虎身,卻長著八條臂腿,長長地四處伸展,像蜘蛛似的撐着它那顯得嬌小的身軀,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有一形若毛蟲,卻大比巨蟒,黑乎乎的蟲皮不斷噁心地蠕動着,一圈又一圈地匯聚到頭頂,那兒長了一隻腥紅的眼珠,東張西顧地轉動着,凸出到幾欲要掉出來。

有一像是一坨被丟進污水溝里折磨了幾千年的海綿,每動一下都會有噁心的不明液體擠出,濺到地上或是它的同伴身上,而且它似乎還以此為榮,自豪地更加肆意扭動它那沒有骨幹而任意變形的身體。

有一姿態似人,但卻沒能換來絲毫對它絲毫的好感,反而更加累上一層恐怖的氣息,因為那東西不僅身有二人之高,而且全軀是不可能出現在一個活人身上的瘠瘦,直正意義上的皮包骨頭。且渾身赤裸,粉紅色的皮囊吊垂到要脫落的程度。更加令人毛骨必然的是,那東西居然還企圖用它那毫無生氣的松垮臉皮擺出一張不屑的笑臉,但這表情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了。除了噁心,也只會令人感到噁心了。

憶想不明白它們是怎麼能夠聚到一塊的,因為那四個東西看不出有絲毫同類的東西,若非要說的話,就只有同樣的怪異和噁心。

但是要除開那一隻。

那四個東西有無精打采似的伏趴着休息,也有無所事事地在繞圈亂逛,還有挑釁似的忽前忽後。在這麼一群不成體統的傢伙背後,卻嚴肅的淚水一直龐然大物。

那是一隻蛤蟆,龐若巨象,壯比猛虎,與其他都要高出一倍的個頭。皮膚上不知是鑲上還是長了一塊塊的岩石,密密麻麻的幾乎佈滿全身。凹凸不平,疙里疙瘩,他正驕傲又威嚴地挺著胸膛,袒露出那雪白的肚皮,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不存在,好似一尊完全靜止的雕像。

它那凸出的金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它的敵人,沒有任何一位的挪移,更沒有一絲畏懼,單從姿態層面來看,它甚至比那些營衛更像名守護的軍人。

但忽然,它的眼球迅速地一轉,那長條形的黑色瞳孔一下子就對準了憶,嚇得他一哆嗦,趕忙縮回了頭,挨在牆上,仍覺後背發涼。

正緩著,聽見女孩咯咯的笑聲。

「嚇到了吧~,」我就知道。」小西掩著嘴笑。

「還,還好啦。」憶扶著牆,逞能道。

其實他對那幾隻東西包括那隻巨蛤在內,都沒有感到多大的恐慌,最多只是詫異而已。倒是最後的那忽然的一瞥,着實讓他嚇得一跳。憶也不理解這麼多人里卻為何偏偏要把目光落在不起眼的他身上。而且這種突如其來的注視,他好像也曾在哪見過……

想不起來了。

「我早就跟你說啦,外面有着不祥的東西——,」小西拖着長音,撓著爪子嚇唬他,「你還以為我是在騙你呢,哼!現在信了吧。」

「唉,

信啦信啦!」憶點頭哈腰,討好道,「所以,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小西老師?」

「魔獸。」小西這次直接說了,「人們都是這麼叫的,傳說呀,它們可是從地獄而來,而且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喲。」

「吃……人,」憶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那些東西噁心的嘴臉,不覺反胃想吐,「那,住在外面的那些人……」

「外面只有魔獸哦。人嘛——估計早就被吃光光了吧。要是它們進來的話,也可以吃裏面的人的喲!」

「呃」憶看着女孩一臉上的笑眯眯表情,「你又在嚇我?」

「是真的喲,不信就不信咯。」小西的語調沒有起伏,臉上依舊是眼眯眯的假笑。

這讓憶又不禁再次懷疑,輕聲問:「真…的?」

「真的。」小西點了一下頭,但她的笑容好像有些維持不住了。

她別過了臉去,憶感覺她彷彿在輕輕地鼻息,卻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

「雪子。」女孩忽然輕聲吐出這個奇怪的詞語。

「……誒?」

「你昨天晚上睡的那個床位是她的。」

「……那,她人…呢——」

「死掉了。」小西立馬接上他的話尾,語氣平淡,「十一天前,這兒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魔獸入侵,她被咬死了,吃到魔獸的肚子裏邊去了。」

「……」

憶不知該說些什麼了,是該安慰,還是道歉。

時間就在沉默中慢慢地流走,周圍視野中的度恩人們仍在不停歇地勞動着,牆外的對峙估計也仍在僵持。

「嘛~,算啦!」就當憶準備開腔的時候小西又突然轉過了頭,臉上燦爛甜美得有些浮誇的笑臉直直地照過來,「反正她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總是欺負我……消失了最好!」

「……呃,呵…」憶撓撓臉頰笑笑,「那如果…有一天我也消失了呢?」

問完,憶自己都愣了下,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間出這種莫名奇妙的問題來

小西也是稍愣了下,而後一瞥臉道:「哼!你死了本姑娘都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

「哈……」憶竟為此感到了一絲欣慰。明明她的話是那麼的無情來着,或許自己真的是不太正常吧……

「那……走吧。」憶說着要掉頭。

「去哪兒?」小西脫口問道。

「去守護世界!」憶笑嘻嘻說,「我算是明白這份工作的意義是什麼了,這牆是抵禦著那些叫魔獸的東西,而保護著牆內的人們,對吧?」

憶看着小西,眼眸里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深沉,而是明亮地閃光。

「對……吧。」小西被他突然的振奮嚇著了。

「那就是咯,不管這牆究竟是為什麼破了,反正現在就是要修好它。」憶越說越激動,「而那些營衛是在外面守着,我們度恩人就在裏面負責修補。大概就是這樣吧!這麼看來的話,我們幾乎就是在分工合作,守護世界和平啊!對吧對吧對吧!!」

「唔……」小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就一個勁的點頭,「對的對的對的!」

「呵,」憶輕笑一聲,「那走咯,努力工作,守護世界去咯!早日結束的話,也可以阻止像那樣的悲劇再發生了不是嗎?」

「……」小西沒說話,眼裏也有些了光亮。

「走了哦。」憶蹦跳着走掉了。

留下小西還有些懵圈。她原本還害怕告訴了這傢伙事實的話,會使他一直瑟瑟發抖或者憂心忡忡的呢。沒想到這傢伙原來沒那麼脆弱的嘛,甚至有些太樂觀了。

還說什麼守護世界,阻止這樣的悲劇呢……呃呵。

女孩也不覺地笑了。跟了上去。

另一邊,憶重新握起了一塊磚頭,覺得自己好像握起了一塊責任。

看來這份工作是平凡但不普通,還挺具有意義的。

還有那些戰鬥在最前線的營衛們,自己得為對他們的錯誤印象先道個歉才行。也挺偉大的……

而我們應該加快進度,早日結束這項偉大的工程。

憶這下是覺得自己現在熱血沸騰,幹勁十足,一下子就背上了好幾塊磚,狂奔著送到他負責的小分牆的頂上。

不一會兒,那小牆就像沐浴春風春雨的樹苗般,蹭蹭地長粗長高。

看着自己努力的成果,憶心裏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也蹭蹭上漲,覺得自己為抵禦魔獸入侵和守護世界和平出了一份力,雖然微不足道,但也有所作為。

只是……還有一個疑問。

這牆連人都可以將其扳倒,真的能夠抵禦那些可怕的魔獸嗎……

————

憶在這邊熱血地賣力工作,所謂為守護世界出一份力,但有人卻不如此。

自從負責監管的營衛也被調去前防后,花子玉就再未砌上過哪怕一個磚塊了。

當隊伍剛抵達是,他倒還會裝裝樣子,從裝堆里挑挑撿撿,或者是對着別人辛苦的砌起的分牆自豪地點頭,等到營衛們一旦離開前往牆外,他立馬就露出本相了。

他會前往缺口的左牆或是右牆遠處,那離賣力工作著的人們隔了相當一段距離,遠離著人群,他可以享受他的自由。

這次他去的是左牆,當他到那兒時,卻發現已經有人比他先到了。

那人正像是打坐似地盤腿挨在牆上,頭頂映着太陽閃閃發光。

「喂!大光,」花子玉湊近來,「你幹什麼呢?」

那人聞聲抬起頭,花子玉這才發現那傢伙並非突然裝深沉地在這冥想,而是擱這正生著悶氣呢。

因為那傢伙的臉一露,就隨之散出一股怨氣,明明白白地寫着「我很生氣,別來煩我」。

「喲!這是怎麼了?」花子玉指着他腫起的左臉。

這麼一腫,讓他本就不正的五官看起來更歪了。

大光不想理他。

花子玉拂開散來的怨氣,毫不識趣地繼續擢他的傷疤:「腫地挺好啊,這不是更圓了嗎。」

「滾!」大光又很不屑地「切」了一聲,「還不是你那個破方法。」

「你說那個啊,後輩要把飯讓給前輩啊。」花子玉在他旁邊坐下,「我今早可是吃了三碗呢,嗯~,真是回味無窮呢。」花子玉說完嘖嘖嘴。

「滾!」

「呵,你自己演得不夠像,怪得了誰呢。」

「嘖,這次不一樣,我逮到了一個傻大妞,我說啥她都信了,我讓她倒給我她也從了,你說傻不傻。」

「然後呢?」

「然後,嘖,唉呀,」大光的氣又上來了,「然後就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兔逼崽子,把老子的計劃全給攪亂了!真特么是天殺的!」他揚著揮砍,像是要拿些什麼弄起他口中的那個天殺的。

「再然後呢?」

「然後營衛來了,我沒跑掉,然後不就現在這樣咯!」大光指了指自己紅腫的左臉。

「不是說打手掌嗎,怎麼打到臉上去啦?」花子玉嘲笑。

「哎呀真是媽的!說起這個我就來氣啊!這麼今天就這麼背遠呢!」大光簡直要跳起來,「本來就只是打手掌的,可打完手掌后,那個馬叔把我拉出去,說什麼讓我站着別動。我只好照做咯,誰知他冷不防一巴掌就糊了過來,哎喲,他那大掌我那受得了喲,我都不知飛出去多遠。哎喲,你說馬叔他,突然地是幹什麼呀?!」

「沒解釋嗎?」

「說是我屢教不改,要給我點教訓……」

花子玉乾笑一聲,「你是屢教不改,教都教不會,老是被抓。」

「嘖,都說了這次是有人攪局!媽的,別讓老子再碰到他,不然要他有得好死的!」大光又咒罵了一句。看樣子的確是有夠恨得了。

「是誰呀?這麼不識好歹?」花子玉一臉戲謔問,「竟然敢惹你?誰不知道光頭魔王的厲害啊!」

「滾滾滾!煩得很現在,別惹老子。」大光對這個綽號很反感,連連揮手,想了想,「……嘖,我怎麼知道那傢伙是誰,沒見過反正,新來的吧……不過他旁邊那個倒是眼熟,好像是叫小西來着。」

「嚯,」花子玉一下子來了興趣,直了身子,「那你說說他的長相。」

「嘖,這我怎麼跟你說啊?!哎呀反正就是,額,頭髮很多很長。」

「呵,你就惦記得個頭髮,」花子玉說着在一他光光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然後迅速被大光狠狠地拍開:「能不能滾啊你!」

「呵,」花子玉也不跟他計較,輕笑一聲,「不過你說的那個傢伙我說不定還真認識。倒也的確像是他會幹出來的事。」

是誰!叫啥!住幾營的!」大光很激動,像是債主着急著追債尋仇。

「只是可能,」花子玉頭挨回到牆上,懶懶地說,「或許是我那個營里新來的那個傢伙呢,倒也確買像是他會幹出來的事呢。」

「當真?!」

「當真。九成機會。」

「行啦!你趕緊把那傢伙給我叫出來,讓老子跟他好好地把帳算一下。」大光推了花子玉一下,「喂你聽到了沒有。」

花子玉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蔑笑一聲;「呵,你有資格向我提要求嗎?」

「嘖,跟你認識這麼久,幫一下怎麼啦,哈?!」大光語氣又衝起來了。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我去,那你特么的想怎樣啊!」大光也不跟他笑了,擺着一張臭臉。

「就此打住,我來可不是為了聊你那些破事的。」花子玉站起來,俯視着他,「我要的東西呢?」

「嘖,你這人怎麼這麼煩吶!」大光急得也站來來,「問來問去的你不煩的嗎!沒有!要是找到了我會親自交給你,你怕什麼啊!」

花子玉很不屑地哼笑一聲,雖然沒說出口,但那意思很明顯地是說「怕你私藏」。

「你這人!就不能多給同伴一點信任嗎?」大光生氣地罵道。

「呵呵!同伴?」花子玉的語氣愈發的冷,「你是不是忘了,你拒絕的那天,我們可從來就不是同伴。」

「可是,」大光有些受打擊,「我這不也是在背後幫助你們嗎!」

「呵,你原來有這麼健忘的嗎,」花子玉貼近來,用鋒利的眼睛盯着他,「這只是你還能苟活的條件,是交易,記得嗎?」

「花子玉你不要太過分了!」大光怒氣沖頭,顫音大吼。

其實這其中也不免有些許請求的意味,他希望花子玉可以就此為止,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避免矛盾的繼續惡化,這樣大家也都可以有個台階下。

但花子玉不知是真的不理解,還是理解了卻仍執意挑釁。他這人就是這樣。

「你才是不要太過得意忘形了!注意你的身份,你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配念!」

「好啊,」大光放棄了求和,破罐破摔,「那我叫你爛玉米,滿意了吧?哈!」

大光還惡狠狠地上前頂了花子玉一下,後者被撞只是稍歪了一下肩,沒有一步踉蹌地又站穩了。

玉米……嗎。

這只是大光一時惱羞成怒給他起的符號,但花子玉心裏明白,這就他原本的名字,直到遇到了那個人,賦予了他新的姓名,以及使命。真是懷念呢。

花子玉心裏微微感慨,然後抬起頭,露出殺意的眼神,嘴角卻是咧著不祥的笑意。

大光這時終於意識到害怕了,不由地慢慢後退了一步。

「你站着別動。」

「什——」大光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個耳光就光呼到了他的腫起的左臉蛋上,只留下響亮的巴掌聲和凄涼的慘叫聲自盪在牆的內側。

————

太陽從牆的內側逃到外面,把巨牆的陰影留給人們。

「小憶!回家啦——!」

直到小西的叫喚傳來,憶才發現天空已經被落日的餘輝染紅,人們也都紛紛停了工作,又匯聚成了人海,就像來時的那樣。

憶的熱血其實也早已冷卻,畢竟靠着一鼓作氣而奮鬥之勢力,總不會能夠走得太遠的,他很快就發覺起這份工作的枯燥和無趣來。

手腳雖是不停,但大腦卻是悠閑,或者換個詞來說是無聊,於是憶便難免地開始他的各種胡思亂想。

想各種各樣的問題,猜度各種各樣的事物,他甚至還試着去尋覓他從前的記憶,但是就想一開始的那般,除了空白外什麼都沒能找到。

他就這樣邊想也做,如同一個搬磚砌牆的機器,直到現在。

太陽下了山,人們開始撤離。

「這就可以走了嗎?」憶緩緩放下抱在懷中的磚塊,好像還有些意猶未盡。

「哇,給你休息時間你還不想要了是嗎。」小西臉上儘是歡笑,一天的勞累未能在這個女孩身上有一絲體現。

「晚上不需要幹活嗎?」憶看看自己搭建的小有所成的分牆,又忽然想起了昨晚好像的確就是在營地里來着。

「不用哦」,營衛說了晚上會很危險,那些魔獸會更加瘋狂的!」小西說,「還有你這傢伙,這是什麼問題啊,你不會真的愛上工作了吧?」

「呃……」憶想了想,眾生的安危什麼的,「還是自由更加寶貴啊。快走吧,回家!」

離開時回望,憶看到來了另一批的營衛,頂替上了第一道,繼續守衛在了牆外。今夜都是如此了吧。憶想。這麼辛苦的么。

而換下來的營衛們,就開始帶着成海般的度恩人隊伍原路返回了。

當兩人回到隊伍時,鐵石過來一把摟住了憶:「怎麼樣啊!少年,一天的體驗如何?辛不辛苦?」

「還行吧……總之比想像中的好多了。」憶對他的熱情有些尷尬。

「那就好,」阿清溫柔地微笑,「還適應吧。」

「我也沒有過去的經歷對吧,還能有什麼適應不適應的啊。」憶攤攤手,「也就那樣唄。」

「呵呵呵,很好,」老東笑道,「你今天見識到的夠多了吧,今晚,老夫再讓你開開眼界。」

「對哦!」憶一拍腦袋,想起來了昨天晚上的約定,「東爺啊,你這次可一定要給我講了那個故事了。要不,現在就開始講吧,反正還有這麼遠才到。」

「哈哈,老東嬌傲地笑着,「還真着急呢年輕人,莫急,今晚有的是時間。」

「我也要聽東爺爺講故事。」小西舉手。

「是因為你不會……」憶說到一半就小西狠狠地盯了回去,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敢說出來你就完了」。

「我我!我也要聽。」水兒也輕輕舉手。

「好耶!一起聽故事路!」小西牽住水兒舉起的手。

「一起吧!」鐵石摟住阿清說,「而且我還特別準備了驚喜節目,」

「不是那個吧」阿清說着被鐵石的一串「噓」聲打斷。

「保密呀老婆!」鐵石小聲道,又大聲宣佈。「今晚就當作是對小憶加入我們第五十營帳大家庭的歡迎會吧!」

「呃,誒?別吧。」憶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勸。可他的聲音都淹沒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去了。

「歡迎會,歡迎會。」水兒搖擺這小身子。

「好好,都來吧!我會把它講得更加生動的!」老東的笑聲顯得更嬌傲了。

憶緩緩地也笑了,雖然他已經忘記了家的模樣,不過,所謂家的溫馨,大概便是如此吧。

抬頭,看見天邊的夕陽染着火雲,一片金光落下廣袤的大地,也鋪在遠處的營地上。

但忽然間,憶感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蔓延至全身,一個哆嗦,他猛地側過頭來,視野里只看到了一面暗淡無奇的牆壁。

很快地,這種感覺立馬就不見了,又或許是被身體習慣了,記感到奇怪,但扭頭髮現小西他們談笑依舊,貌似並沒有這種反應。

錯覺……嗎。

憶回過頭看自己剛經過的地方,那兒是鑲在巨牆中的一條巨柱,圓鼓鼓地突出,往上與巨牆齊高。

原來還有牆柱的嗎。

這個粗心的傢伙現在才發現巨牆並不是一直地無限平坦下去,而是每隔了一段距離就會有一條巨柱將它分界。

「這巨牆,不會就是度恩人們一點點一點點地建起來的吧?」憶突然想到了問。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很荒唐。

「當然不是啦!想什麼呢,」小西馬上證實了他的想法,「我們僅僅是要補好這個缺口都很艱難了好吧。」

「哦……那,大家補了多少缺口啦?」

「好像也沒有多少吧,」小西指著牆柱子,「大概就從那裏,還有那邊的另一條柱開始,就補了這面牆的洞……吧。」

「哦,哦,這樣啊。」其實憶不太懂她的意思,「那,補了多久啦?」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啦,」小西說,「其實我也只是比你來早了兩三年而已啦。你問東爺爺吧,他可是我們當中最早來的了喲。」

憶只好去找老東:「東爺,你是啥時候來的?」

「來哪?」

「營地啊。」

「哦哦!說起這個可就有年頭路?」老東興奮地捻著鬍鬚。看樣子老人家的話匣子又要打開了。「我來的時候,可都是很久以前了……」

「多久以前?」憶打斷。

「很久……久到想不起來了。」

「早到你還是個小夥子?」

「…老了。」

「那也沒多久吧……」憶聳聳肩。

「大概七八年前,行了吧。」老東手指點了點憶,「年輕人,真不懂禮貌。」

「啊啊抱歉,您……繼續!」憶笑嘻嘻的。

「……」老東稍整了一下,才又繼續,「很久以前吶,我們第一批可沒有像你現在那麼好的環境,人數也沒有那麼的多,甚至可以說是少得可憐吶——」

「多少人?」

「大概兩三百,」老東吸取了教訓,快速用數值堵了他的嘴,「營衛也不過寥寥——大概幾十人——又面對着無數兇猛的魔獸,死傷慘眾,更別提能補個多少米的牆了。」說到這裏,老東停了一下,彷彿他在回憶當年的場景,又可能是在醞釀情緒。

「然後呢?」憶催促。

「別打斷,我自己會說下去的。」老東拍打了一下憶的頭,接着說,「直到三年前,第二大批人的到來,情況才有了好轉,因為隨之而來的除了成千上百的度恩人和營衛,還有我們的神使大人!」

「神…使!」憶努力叫自己別再打岔,但還是驚嘆得出了聲。但又一細想,「呃,那又是誰?」

「沒錯!神使大人!神明的使者!」老東這次並未生氣,彷彿此時正是需要著來自觀眾的驚嘆,「是神使大人的威風一直驅震著魔獸的入侵,大人的祝福也一直庇護着我們的安全!」

「神使,他在這裏?!」

「在啊。原來你不知道的嗎?」

「廢話,我剛才還連神使是啥都不知道呢。」憶有些抓撓,這裏除了營衛和度恩人居然還有第三者,而且還是這般的人物,「那,那神使也住在營地裏面嗎?」

「不,神使大人可不會委身跟我們這些凡人擠在一起,」老東指著前方,「大人住在教堂里呢。」

「教堂……」憶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眯眼望去,果真看到了營地旁的一棟高高的但不太顯眼的建築,因為它的大部分都隱匿在了暗綠色的樹蔭里,仍能隱約可見着三個竹筍狀的搭樓,樓身上鑲著的漂亮的葉片窗,還有下面大大的圓扇門。

教堂。他最早是在那個所謂聖牌上讀到的。

不得擅自教堂,違反者,執死,

指的就是那個嗎。神使住的地方啊……

雖看不清楚細節,但對比於簡陋樸素的營帳,憶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豪華氣派的建築了。

「有了神使大人的庇佑,再加上贖罪者與凈身者們的齊心協力,」老東繼續演講道,「補牆的進度也日益上漲,補好缺口指日可待啊!」

「真是多虧了神使大人啊,」鐵石也湊了過來在一旁說,「我們才可以免受魔獸的迫害啊。」

「是的,感謝神使大人。」阿清在胸前比劃,像是在祈禱一般。

「感謝神使大人。」水兒也學看模樣念道。

「三年,這麼多人,」憶估計著兩根牆柱子之間的距離,「感覺還是慢啊。」

「因為這些年也並不是每天都可以開工的,」鐵石拍了拍憶,「有時會遇到魔獸入侵而無法施工的情況,也就是所謂的防守期啦。」

「防守?期?」憶對這新鮮辭彙又懵了。

「哎呀,簡單來說就是假期啦!懂了嗎?」小西蹦到他身旁笑道。

「哦哦哦,懂了!」憶一想到這份工作居然還有假放就無比興奮,「什麼時候?還有多久?」

「你傻呀?魔獸什麼時候才會入侵,當然是不確定的啦!」小西說。

「呃,也是哦。」憶都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太傻了,「那如果入侵了,營衛們是不是……」

「他們就得守在外面了呀!」小西說。

「真是多虧了他們啊。」阿清嘆道。

「那……」憶發現這個假期是建立在營衛們的生死拚鬥上的,突然感覺不是很厚道,「那好吧。」

「而且啊,」老東說,「其實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建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啊?難道這一年裏一點而都沒建嗎?」憶問。

「不是,是這最後的一段口,不知怎麼的,可能是快要全部補好了的緣故,」老東說,「這段時間魔獸的入侵特別頻繁,而每次襲擊這些畜生總會糟蹋掉我們辛辛苦苦建起的牆啊。總之,這段牆,我們啊是補了又塌,塌了又補啊。」

「可,不是說好的神使庇佑嗎?」憶問。

「神使大人也不是萬能的啊。」鐵石說。

「不是萬能……」那還敢稱神。憶在心裏想,沒說出口,「那你們見過他嗎?所謂的神使大人。」

說實話,憶對此並沒有什麼好感,大家都有自己的責任和工作,但這個什麼神使卻貌似什麼都沒有干,只是高尚在上地坐着,還受盡了人們的敬仰。

「當然見過啦!」小西說。

「見過見過。」水兒說。

「大人每周都到營地里一次,」老東說,「為我們賦予庇佑。」

「其實昨天早上他就來過,」小西笑嘻嘻地看着憶,等待他的發問。

「誒?」憶驚呆了,「有嗎?我沒看見啊?」

「嘿嘿,那時候你還在呼呼大睡呢!」

「好……吧,虧了呀!」憶拍著腦袋,「那你看見了吧小西,額不對,你早就見過了——快跟我說說,這傢伙到底長個什麼鬼樣,是男是女。」憶說得有些急了,說完才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太尊敬的話,也忘記了身邊還有着別人,不過已經遲了。

「小憶,你這話是不是有點太不尊重了!」最先發火的是阿清,她像是母親教導孩子般地責罵道,「神使大人是無比神聖的存在,你怎可堂而皇之地討論這些,而且用詞還如此輕浮!」

完蛋,又闖禍啦?

「呃呃——抱歉啊清嫂,我不是那個意思,」憶撓著腦袋趕緊道歉,「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神使大人。哈哈。」

「對呀小憶,你這話確實不太妥當。」鐵石樓住阿清的胳膊,「不過他也是不懂,畢竟他連神的故事都還沒聽過呢。」

「就是就是!小憶你以後可不許再問這種奇怪的問題略!」小西生氣地拉走了憶,像是要把他帶去好好訓斥一頓,可等走了遠了,又換上了調皮的笑臉,貼近他偷偷說,「神使大人總是穿戴了面具和長袍的,沒人知道他的模樣,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男的。」

「為什麼呀,不會是什麼女人的第六感吧。」憶也配合地壓低了聲音。

「是女孩子天生的直覺啦!」

「切——。」憶滿臉不屑,轉身欲走。

「誒等等等,」小西趕緊拉住,「有證據的啦……你想知道嗎?」她臉上明顯地寫了幾個字是「求我就告訴你」。

「想,想~,小西老師~,行了吧?」

「嘿嘿,」小西勾勾手,示意憶靠近些,後者配合地偏下身來,小西貼近耳語道,「是氣味啦!有一次神使大人經過我身邊時,被本姑娘聞到了他身上的汗味。」

「汗味?」憶疑惑地看着她。

「沒錯,而且那些營衛大叔身上的一模一樣。」

「呃,原來神還會流汗的嗎。」

「誰知道呢,」小西搖擺着小身子,「不過話說,神使算不算神呀?」

「你問我這個學生有什麼用呀?」憶攤手。

「嘛,算了,反正,故事裏會講噠!」小西一蹦一跳跟上隊伍。

「……呵,對……故事裏會講的呀!」憶也蹦跳着跟在後邊。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了,黑暗開始一點點地吞噬這片小小的土地。

但憶的心情卻是無比的舒暢,他認為所有的疑惑都會在今夜得到解決,所有的真相都會在今夜得到揭曉。

在今夜的故事中。

然後,入門,排隊,吃飯。沒有波瀾。再然後,他們聚在了第五十號營帳里,像一家人一樣團團而坐,伴着有些昏黃又恰到好處的燈光,與外頭些許嘈雜的伴奏,開始了這個關於神與人的故事的講述。

至此,世界的冰山一角,終於要像這個新生的少年掀開面紗。

而現在。

故事。

要開始了。

————

《神與人之罪》

很久很久以前,人界的世界只是一片虛無的空間,所有的生靈都飄落在一片無邊的漆黑之中。

所有的生命無法擁有任何東西,因為根本沒有其它事物,又或者說,他們都平等地擁有着眼前的片黑暗

甚至他們連彼此的存在都無從知曉,視覺被黑暗阻絕,連聲音都無法在其中傳播,除了一片純粹的黑色,就再感覺不到其它了。

於是他們便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是這個充滿了黑暗的世界裏唯一的生靈。

又或者,他們根本就不能確定自己是仍活着,還是早已死了,是被抹除了前世的記憶,而要在這死亡的空間里遭受着無盡的折磨。

無法看到任何什麼,無法聽到任何什麼,無法做任何的什麼,除了無止盡地思考和想像,唯有不斷地在腦海中思索著各種各樣存在或不存在的問題,進行着各種各樣切實際或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便是這片世界最初的模樣。

無數的生靈飄蕩在一片無邊的漆黑之中。

雖然這樣的世界令人絕望,但優點竟還是有的。

這世界裏不存在其它任何東西,因此便沒有了物質的爭奪需求。

生靈間相互無法相識或者接觸,因此便沒有了相互之間利益或者情感的衝突。

總而言之,這個世界是和平而安寧的,沒有爭鬥,沒有爭吵,這億萬的生靈竟如此和平地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中。

另一個同樣誘人的優點是,

沒有差異,眾生平等。

這個世界是如此地公平,每一個生命都只是一絲魂靈,也無法擁有任何事物,能做的都只有思考和想像。

但不管這個世界多麼地和平和公平,它將歸是那般枯燥無聊得令人絕望。這有時候比戰亂和不平等更加地令人窒息和難以忍受。

於是,生靈們開始在心中默默地祈求,向至高偉大的神明祈求,祈求神明能夠贈予他們一個更加豐富更加多彩的世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祈求,但神明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並沒有給予任何的回應。

直到最後,當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未向神明祈求的生靈也在心中默默種下了與其它億萬生靈相同的心愿時,創世神降臨了。

宛若機械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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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與記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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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機械降神 第1章 神與人之罪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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