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步步走出這個彷彿永遠都搬不出去的小區，那一個個從他們孩童時代起就深深印在腦海中的憐憫同情的神情似乎也慢慢消失了。鍾歡臉上不自覺帶了笑，拉着妹妹的手，說：「咱們回家吧。」

沒有人比鍾樂更明白此時姐姐的感受，她緊緊地回握姐姐有力的掌心，笑着點頭，「嗯，回家。」

原本還說早早結束了去店裏幫忙，結果姐弟仨高估了自己，爸媽都關店回到新家了，他們還在如垃圾山一樣堆在客廳的行李中絕望地掙扎。

「下午收行李為什麼那麼簡單！」鍾康累得癱倒在亂衣堆里。

「因為媽媽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咱們只是收個尾啊！」鍾樂累得臉色發白，可自小被父母耳濡目染養成的生活習慣又讓她無法放任雜亂不管。

「都怪康康，收衣服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床單里一扔了事，裹巴裹巴就搬出來了！」心情一煩躁就容易生口角。自小知道妹妹身體不好，鍾歡鍾康都養成了下意識讓著妹妹的習慣，可姐弟倆卻是自小掐到大的，一言不合就吵嘴打架，長這麼大也沒變。

鍾康當然不服氣，死魚一樣癱在沙發上還不忘跟姐姐鬥嘴。「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嫌麻煩啥都一股腦往袋子裏塞嗎？還拍著胸脯跟爸媽說自己能搞定呢呵呵……」

每當哥哥姐姐吵架時，作為家中戰鬥力最弱的小透明，鍾樂深諳隱身之道，默默退到「戰場」之外。

一場嘴仗打到爸爸媽媽回家，才算暫時停戰。

看着即使到了晚上，也能感受到亮堂、寬敞的客廳，鍾媽媽沒顧得上收拾倆不懂事的兒女，就被新家吸引了全副心神，開心地這看看那瞅瞅，各個房間逛了個遍，才回到客廳手腳麻利地整理物品。

「爸媽，你們累一天了，先歇會兒。」鍾樂是最體貼的，一見父母回來就端茶送水。

「沒事兒，不累。」心情好，幹啥都有勁兒。

「先吃飯吧，今兒點外賣行不？家裏沒啥食材。」半個月前就盤算著要搬家，油鹽醬醋吃完了就沒再採買，家裏現在連米面都沒有。

「成，看着你們喜歡的點。」

家裏麵館不大，鍾爸又特別注重口感，一直沒開通外賣業務，本身也幾乎沒吃過外賣，今兒搬家的日子，夫妻倆倒是跟着兒女一起嘗了個鮮。

吃完了味道還算不錯的炸雞，一家人滿血復活，又折騰了倆小時，才拾掇好。而至此，第一次錄製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被大家稱呼為「慧姐」的編導讓攝像們先走，她拉着鍾歡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會兒，才告辭離開。

沒等家人開口問，鍾歡就主動說了，「慧姐說要介紹給我一個經紀人，還暗示我下次錄製的時候多多展示在唱歌上的天賦，還說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去專業學習一下……」

「這意見提的很中肯了。」鍾康很贊同姐姐在唱歌方面提升自己，「王哥（跟拍攝像）也偷偷跟我說了，慧姐跟完這個節目可能會調職，聽說要去他們電視台的王牌歌唱節目做策劃。」鍾康智商不如妹妹，也不像姐姐一樣自小就在某些方面表現出了一定的天賦，可情商卻是姐弟仨中最高的，從小就是人氣王，長大后更是出了名的人緣好、朋友多，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小道消息。

「難得人這麼上心，歡歡，以後別去麵館幫忙了，我跟你爸忙得過來。你趁著還沒到正式去學校報到的時間，先報班學你想學的東西，我記得你小時候可羨慕那些學樂器和舞蹈的孩子了。」鍾媽媽又是驚喜又是自豪，大女兒在體操隊這麼多年，很少能從教練口中聽到誇獎的話，弄得她都差點忘記她的大女兒，曾經是多麼優秀了！「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這些年我跟你爸一直在努力給你和樂樂存錢，你現在前程不用擔心了，不用留着那筆錢以防萬一……」

媽媽只是雲淡風輕地說了寥寥幾句話，鍾歡卻從中聽出了萬般艱辛。爸媽這些年起早貪黑地忙，明明存了一筆錢，為什麼連房子都捨不得換個更好的租住？不過是想給自己和樂樂點兒保障罷了。樂樂就不說了，自小身體不好，雖然近幾年沒再住過院，可平時三不五時的感冒發燒這樣的病也沒少過，爸媽得給她存一筆救命錢。而自己呢，之前在隊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二十一歲的「高齡」了還拖着一身傷病在賽場拼，一旦到了不得不退役的時候，自己恐怕會淪落為無學歷、無技能傍身、無健康身體的「三無」人員，爸媽嘴上不說，私下裏指不定輾轉反側了多少個夜晚呢！

「幸好！」鍾歡不知道第多少次慶幸，暗暗感謝命運的眷顧，為自己，為父母，為愛着她的家人！

當晚，鍾康就從朋友那打聽到了慧姐介紹的經紀人的風評：「能力強，為人也正派，合作的藝人多是歌手，最出名的是那個如今半隱退的歌后……」

「哇，這履歷很精彩啊！」鍾樂一邊聽哥哥說一邊在網上查，隱於幕後的經紀人雖然在網絡上暴露的信息不是很多，可風評好壞還是能看出一二的，看來慧姐對姐姐確實是用了心的，給推薦了這麼靠譜的經紀人。

「不過有一點，」鍾康看了眼手機上朋友剛傳來的信息，「這位青姐比較專精音樂領域，很少涉獵影視，所以當年能帶得出紅極一時的歌后，如今手底下卻只有幾個歌紅人不紅的二線藝人。現在音樂市場不景氣，公司對她也不如以前那麼看重，手頭的資源可能比較有限……」

「專精一個領域挺好的。」鍾歡聽弟弟這麼說，反而更心動了。大約是做了很多年職業運動員的緣故吧，相比於通權達變的老油條，她反而更欣賞這樣有拼勁、有堅持的人。

勞累了一天，一家人早早各自回了房間休息。鍾歡以為渴望獨處空間的自己在第一次單獨睡在屬於自己的房間時，會帶着欣喜安然入睡。可現實卻是，她在柔軟的大床上滾來滾去，身體不斷發出疲憊的信號，卻怎麼都睡不着。

「噹噹！」

「你也睡不着啊？」看着抱着枕頭站在門口的妹妹，鍾歡笑了，「你再不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姐妹倆嘻嘻笑着說了會兒悄悄話，也不知誰先睡着的，很快就沒了聲響。

隔日，沒等鍾歡主動聯繫，青姐就先一步發出了邀約。鍾康怕社會經驗匱乏的姐姐被人牽着鼻子走，特地請假了陪她一塊兒去。

「應該會順利吧？」店裏沒了攝像機，過來湊熱鬧看稀罕的顧客少了很多，小店裏不像前兩日那般人滿為患，鍾媽媽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錯，若不是鍾樂在一旁幫襯，估計早鬧出亂子來了。

「會順利的，媽，別擔心，姐姐嗓音條件好，有天賦，長得漂亮，還有一定的知名度，只要眼光沒問題都不會輕易錯過她的。況且，還是那位青姐主動聯繫的呢，人家肯定是帶着誠意去談的。」鍾樂將客人點的大碗面端出去，回來小聲跟母親說，「我剛剛又看到陳婆婆過來溜達了，她是不是看咱們店生意好，想漲房租啊？」她記得小麵館的房租好像是下下個月到期。

「又來了？」一旁的鐘爸爸皺起了眉頭，他租陳婆婆的店鋪十多年了，中間漲過兩三次房租，但都不過分，兩家人一直和和氣氣、有商有量的，陳婆婆除了簽合同或是有什麼事，很少到這邊來。可最近光是他們看見的就有好幾次了，陳婆婆老過來溜達，又不主動開口說什麼事，還真有可能像樂樂說的，見麵館生意好，想做些什麼。

鍾爸爸不放心，特意出去跟陳婆婆打了招呼，可你來我往寒暄了好一會兒，陳婆婆依然沒有說來意。見狀，鍾爸爸臉上依然帶着笑容，心卻沉了下去。

鍾樂見爸爸臉色不太對勁，趁著媽媽去招呼客人點餐，湊過去問道：「房租要漲很多嗎？」

鍾爸爸搖了搖頭，「陳婆婆沒提這事兒。」就是啥都不提，才更讓人擔心。

「爸，別愁了，現在姐姐前途好，我研究生拿到了獎學金，不用花家裏什麼錢，還能做做兼職賺點收入，哥哥馬上也能自立了……您跟媽媽不用這麼拼了，陳婆婆要是漫天要價，或是直接把店鋪收回去，都隨她。哥哥不是說他組建的劇組快成型了嗎？您到時候要是得閑，可以去幫幫他，就算是個小型的劇組，演員和工作人員的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也得有人管。」

「我就是個廚子，能幫得上啥忙？」鍾爸爸嘴上雖這麼說，可臉上的神情卻緩和了很多。

「爸您可別妄自菲薄，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您啥難纏的顧客沒見過，還能搞不定幾十人的小劇組？」見爸爸緊繃的神色完全緩和了下來，鍾樂再接再厲，「昨晚姐姐還跟我說呢，她要是真簽了經紀人成為歌手，肯定免不了各地飛，沒人陪着她覺得不踏實。」

「叫你媽陪着，你們還小，哪搞得定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兒！社會上什麼人都有，你們還小，見的人也少，我跟你媽可不放心……」

看爸爸情緒驟然高昂了起來，鍾樂放心了。時至今日，這個支撐着他們的大家庭走到現在的小麵館，或許確實到了該結束的時候。沒有人天生喜歡起早貪黑辛苦忙碌，不過是現實所迫，不得不如此。既然如今有了選擇的餘地，又如何忍心讓父母繼續辛苦？哥哥姐姐也是同樣的想法，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正式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