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呀，鍾樂你啥時候來的啊？才看到你！」

鍾樂笑了笑，也是一副才看到對方的樣子，「有一會兒了。」

「要不要過來一起坐？」

「不用啦，我這都快吃完了。」鍾樂指了指自己餐盤裡剩下不多的食物，就意興闌珊地打算結束對話。

卻沒想到廖婷直接端著餐盤坐了過來，好似兩人是親密的朋友，喋喋不休地說著她最近在忙的事。

她想說，鍾樂也不攔著，無可無不可地聽著，時不時禮貌地應和一聲，看上去跟很多結伴來吃飯的同學沒什麼兩樣。

「……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哦，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要畢業了，我們也要提前出國去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廖婷突然抬起頭直直地看向鍾樂，「群里傳的那些閑言碎語你別當真，我跟吳韜沒什麼，就是挺巧的，申請了同一所院校。我本想避嫌的，但不好意思啊，那個學校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好不容易申請上的……」

鍾樂打斷她，認真地說，「我跟吳韜也只是普通的同學，要是真有什麼，也不會拖到現在了。」

廖婷大概沒想到鍾樂會說得這麼坦蕩和明白，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神色略有些僵硬地笑著說，「哈哈那就好，虧我還擔心那些傳言會影響到你們呢，白擔心了……」

下午沒課，鍾樂出了食堂，突然沒有了繼續去圖書館奮戰的心情，乾脆決定回家去。

走在校園清幽的石板路上，鍾樂面色平靜，腦中卻被廖婷口中的「夢想」二字刷屏。她知道這些只是廖婷噁心她的借口，可或許是觸動了心中隱藏極深的某處吧，她無法控制自己反覆默念這兩個字，也控制不住受這二字牽引匯聚而來的莫名思緒。

整個下午到晚上，鍾樂做什麼都提不起勁，甚至連在家人面前偽裝開心的力氣都沒有。她怕父母家人看到了擔心，就借口身體不太舒服，早早回房間休息了。

心裡藏著事兒，鍾樂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天還沒亮就醒來了。她按著隱隱作痛的頭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昏暗的天際發獃。許久之後，她突然低聲說：「不能這樣下去了！」說罷，她搬了椅子走到櫃門前，踩上去，踮起腳從櫃頂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木匣。

這木匣子是奶奶的嫁妝，小時候見她喜歡就送給了她。這麼多年過去，木匣表面看上去有著明顯的陳舊痕迹，可防潮能力依然很強，用舊式的銅鑰匙打開了已經發黑的銅鎖后，看到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幾個泛黃的筆記本。

沒有人知道，看著文靜羸弱的她，在同齡人津津有味地偷偷傳閱充滿著愛情嚮往的言情小說時，她沉醉在充斥著陰謀詭計、恐怖靈異氣氛的作品中不可自拔。經過無數次的思考，她得出結論，或許是身體的羸弱和對病魔的恐懼，讓她活得太過束手束腳，壓抑的精神世界不知不覺間產生了對「刺激」的嚮往。

從初中接觸到這類作品后迅速淪陷，到高中基本就讀完了她所能接觸到的這個類型的好作品。面對無書可讀的困境，生活規律而又單調的鐘樂突發奇想，索性自己開始動筆，在筆記本上開始創作屬於自己的「怪誕世界」。

可鍾樂錯估了自己的能力上限。學習對她來說確實不算吃力，可創作小說卻比想象中要耗費時間和精力。她有時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在上課時構思情節。這樣不過月余，她的成績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了。

成績突然下降，父母擔憂，自己取捨兩難心情煩躁，心情又影響到身體……惡性循環之下，她毫不意外地將自己作進了醫院。進了醫院就代表著要花一大筆不菲的醫藥費，雖然父母在自己面前總是十分克制，不讓她察覺到家中因自己而再次陷入了拮据，可鍾樂又不是不懂事的傻瓜，哪裡看不出來？

於是，內心更加自責，連帶著身體也每況愈下。那段時間，沮喪至極的她甚至想過乾脆自己這次就病死算了，反正家裡還有姐姐和哥哥，沒有自己，爸媽或許會更加輕鬆，姐姐或許也能放棄跟辛苦的體操死磕，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在學校度過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光。

可直到有一次半夜醒來，她借著從窗戶投進病房的月光，看到滿臉淚痕無聲哭泣的父親，神色絕望雙眼無神的母親，才猛地意識到，或許，失去自己的痛苦，比經濟上的拮据更讓父母難以承受。

自那以後，她積極轉變心態、配合治療，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慢慢養好了身體。終於出院后，她一回家就將那幾個陪了她無數夜晚的筆記本鎖進了小木匣里，再也沒有打開過。

而此時此刻，看著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珍寶」，鍾樂眼中煥發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鍾歡今天沒課，不過還是早早起床晨跑。一身汗回到家，洗了澡出來還不見妹妹，以為昨晚身體不舒服，今早睡懶覺了，就去廚房準備早餐。

「樂樂，起了嗎？」鍾歡敲了兩下，聽到回應后推門進去，見妹妹腰背挺直地坐在寫字檯前，對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奇怪地問，「這麼早就開始學習了啊，在趕畢業論文嗎？」

「……嗯。」鍾樂遲疑了下，還是順勢點了點頭。

「早餐做好了，先吃飯吧，吃完了再寫。」鍾歡說著轉身往客廳走，還能隱隱聽到她在走廊喊「爸媽，吃早飯了，趕緊起床！」

鍾樂看了下文檔下面的計數，「11298」，就這麼一早上的時間，她竟然寫了這麼多字！要知道，她為了畢業論文查閱了好幾本資料，到今天都忙半個月了，也不過拼拼湊湊了四五千字而已！

認真地將文檔保存好，然後將泛黃的筆記本放回小木匣中鎖起來，她才腳步輕快地去衛生間洗漱。

「樂樂看著好些了吧？」一早就能吃到大女兒親手做的早餐，鍾爸心情不錯，看到昨晚神色懨懨的小女兒樂呵呵的模樣，他更高興了。

「嗯，一早醒來就覺得好多了。爸媽，我的身體就這樣，睡一覺休息一下就行了，很快就能滿血復活，別太擔心。」鍾樂決定將屬於她的小秘密變成真正的秘密，連家人都不分享的那種。

早飯過後，父母跟在小區交到的朋友約好去爬山，開心地去赴約了。姐姐最近課程安排的很滿，也早早出了門。本就課少的大四生周末就是放假，鍾樂神色雀躍地回到房間，繼續早上被打斷的事。

做自己喜歡的事，似乎很容易進入忘我的狀態。等鍾樂回過神來時，已經下午三點鐘了。「呀，忘記吃中飯了。」這樣想著，她站起身，可大概因為坐了太久的緣故，她只覺得心中一悸，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勉力扶著桌子站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她愣愣地看著電腦，發了很久的呆，才自言自語地說：「沒事的，應該是沒按時吃中飯的緣故，以後多注意就好了。對，可以定鬧鐘提醒自己按時休息。」說罷，她連忙拿出手機，一口氣定了好幾個鬧鈴，才像是說服了自己一樣，邁著虛浮的腳步，去廚房弄吃的。

為了方便，家裡冰箱的冷凍區備著很多餃子，從剁餡兒、調餡兒到和面、擀皮、包，都是家裡人抽空親手做的。鍾樂這會兒沒心情也沒力氣做吃的，就索性煮了一碗三鮮餡兒的餃子慢慢吃。等填飽了肚子，頭暈眼花、虛浮無力的感覺沒有了，她又強迫自己在屋裡慢慢走了半個小時，才回房間繼續對著電腦敲敲打打。

不過這次，有每隔一小時定時響起來的鬧鈴，她沒有再像上午那樣忘我。鬧鈴一響起就起身活動活動，到晚上姐姐回來的時候，竟然絲毫沒有半下午時心悸的癥狀。這倒是讓她暗鬆了口氣，無意中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些。

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鍾歡突然說了節目終止錄製的消息。

鍾爸鍾媽對錄製節目的態度本就只是不反對而已，對此沒有太多惋惜，只是有些奇怪，「之前不是說要錄一季嗎？咋突然變了？」

「是我理解錯了，合同就簽了三次錄製。」鍾歡不想跟父母說太多其中的內幕。

爸媽不清楚，管理著粉絲群的鐘樂卻門兒清，不過她也不想父母知道這些，很有默契地沒有多提。不過怕姐姐心裡不好受，晚上特意過去勸慰，「節目火了，就成了人人想要咬一口的香餑餑。之前有次群里聊八卦，說有個演員連合同都簽了，人都要進組了，可還是說換人就換人，真是沒處說理去。」

說實話，這事兒對鍾歡的打擊確實挺大的，就好像被人突然從競賽場上拉下來，讓她心中充滿了惶然和挫敗。不過她也清楚，事已至此，一味地怨天尤人並沒有什麼用處。「我知道，連殘酷的職業競技我都堅持了十幾年，這點挫折算什麼？」她只是突然明白了，娛樂圈中的「實力」並不是她曾經以為的那些，至於是什麼，她隱隱感覺到了，但還不是很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