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驅虎吞狼

第1074章 驅虎吞狼

人間最高處第1074章驅虎吞狼一條青泥河,數十里長,兩岸站滿了琉璃縣百姓。

盛夏時節,魚竅峽本就是避暑之處,早晨至此,就更涼了。

縣令名為房秋,不過四十齣頭兒而已。

一路西去,魚竅峽里棧道一彎又一彎。前兩月這裏蛤蟆雙雙成塔,黑色珠串在岸邊扎堆。此時天色尚未完全放亮,故而蛙鳴琅然,聲音撞在崖壁之上,百曲千折。

劉景濁負劍,房秋只是提着一壺酒。

過了古時便有的一個大磨坊,房秋抿了一口酒,笑着說道:「王爺知道我的辦法,我雖然是投機取巧,但若他們真的說話算數,那也算是功德無量,我琉璃一縣,多少百姓?」

死一人救數十萬人,這種選擇從前只是考題,現在卻是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選擇,故而這份答案就不那麼難了。

劉景濁也取下自己的酒葫蘆,灌下一口。

本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房秋笑了笑,輕聲道:「王爺瞧著年輕,但卻是十足的老人了,這點兒道理不會不明白的吧?」

劉景濁這才開口:「道理容易講,也容易明白,只是……」

房秋笑道:「咍,換成王爺,不就沒有負擔了?這也佐證了王爺其實心善,若非如此,管我一個五品縣令的死活?房秋有自知之明,我做不到一死安九洲,起碼做得到,一命安一城吧?」

幾里山路,在天亮之時已經走到。

深潭一側如今修有水榭,還有露台。

房秋站在河邊石頭上,劉景濁則是坐在水榭去往露台的台階上。

「房秋,之前就想問你,天衍八年的高車都護,是你什麼人?」

中年人笑道:「那是我外公,戰死在大月戰場。」

劉景濁點了點頭,一道鏡花水月憑空出現,天底下任誰看去,都只是兩人在道別許久。

可事實上,劉景濁說了句:「我可以阻止這場混亂,很簡單,只需要我破境、衝天,眼前這場混亂可以暫時平息,戊午年之前,會很安定。」

房秋仰頭看去,問道:「但是?」

劉景濁灌下了一口酒,龍丘棠溪已經落在了一邊。

劉景濁呢喃道:「但是兩年半后,你們需要對付的,就是舉世無敵的我,或許……都用不了兩年。」

房秋縮了縮腦袋,乾笑一聲,嘟囔道:「我已經聽說了王爺事迹,若與你為敵,死的人只會更多,那樣更划不來。還是我這法子好,我死了,朝廷一紙詔令再上任一位縣令便是,我景煬王朝熱血之人不在……」

「房秋啊!琉璃縣多少人?琉璃州多少人?景煬王朝有多少人?我能把琉璃縣百姓聚攏,如何聚攏琉璃州百姓?一個縣令,有多少血,夠多少人喝的?」

龍丘棠溪緩步走了過去,坐在劉景濁身邊,微笑道:「名字,這樣定了吧?」

劉景濁苦笑一聲,愧疚不已。

「對……」

話沒有說完,便被龍丘棠溪打斷了。

「該去看的地方咱們都已經看過了,該做的事兒也早就做完了,我還不知道你?總之盡量即可。」

劉景濁點了點頭,揮手將房秋身上的刀子收走,呢喃道:「那樣的大義,我做不來。」

轉過頭,劉景濁笑道:「別讓小豆子瞎胡鬧。」

龍丘棠溪張了張嘴,將想要說的話咽回去,又一句:「跟大家吃個飯唄?」

劉景濁搖了搖頭,「算了吧,沒什麼好吃的,我跟那幾個年輕人說說話。」

臨走之前,劉景濁揮手打散了房秋關於方才之事的記憶,只是說道:「不必了,回去吧,我來解決。」

落青白客棧,河道邊緣站滿了人,劉景濁也沒理會,而是邁步進去。

進去之後,卻又改變了主意,轉頭與龍丘棠溪說了句:「好像也沒有好叮囑的,佟泠,陳修真,好好修鍊吧。」

他乾脆牽起龍丘棠溪的手,微笑道:「走,回去我煮火鍋。」

與此同時,豆兵城南一處小島之上,有個十來歲的小孩兒坐着一艘漁船,跟隨個老人家,將將打魚歸來。

只是今日風浪大,魚獲慘淡了些。

爺孫兩人都沒有拿到進入避難地的令牌,可日子還要過的。

老人家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見到這個孩子之後,自然不願讓孩子也是孤兒。

收拾東西時,不遠處有人聚在一起說話,好像是說誰死了。

老人家湊上去聽了聽,回來時好像有些傷感。

孩子趕忙問道:「爺爺,怎麼啦?」

老人擺了擺手,搖頭道:「沒……只是聽說昨日天火,有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死了。」

孩子眨了眨眼,詢問道:「是那個繪連本畫的外國人?」

老人點頭道:「是啊!你二叔活着的時候,最喜歡看買他的畫本了。不過歲數也到了,誰都有這麼一個時候。」

二叔是老人的兒子,兩個兒子,早年間都死在了海上。

不過很快就換做了笑臉,老者問道:「夜裏吃什麼?爺爺給你準備。」

孩子笑呵呵道:「都行。」

說着便抬頭看着天幕,很快就走神兒了。

老人嘆息一聲,習以為常了,只是伸手按住孩子的腦袋,微笑道:「真正的天外面有什麼,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可是天外未必就比我們這裏好的。」

前提……是孩子能夠長大。

孩子回過神,微笑道:「爺爺,假如我們的天下就是一粒沙子,那外面是什麼,我想去看看的。聽說天之下有個人間最高處,在天之下,還敢叫人間最高處?真正的人間最高處,應該是去往天外的門戶才對。」

老人笑了笑,這孩子打小兒就這樣,剛學會說話就指著天幕,說他想出去看看。若是沒有這勞什子天火,未來多讀寫書,說不定還真有機會造出比戰船飛得更高的船,去天外瞧瞧呢。

可惜如今,活不活的下去都是未知。

老人不禁自言自語:「那些個赤甲,我們也沒砸他的鍋,更沒有吃他們的米,怎麼就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呢?」

正準備收拾回家呢,遠處忽然有人喊道:「張爺爺,快……快讓求知走,他們……他們要拿求知祭天!」.

老者聞言,趕忙將孩子放上船,沉聲道:「船艙里有吃的,省著點兒吃,記得你前些日子去過的島嗎?你要想盡一切法子去那處島嶼,我教了你那麼多活下去的本事,你得活着。」

說罷,使勁兒將船推入海里。

一個佝僂老者,就這麼站在海浪里。

孩子呢喃一句:「爺爺,等等我,很快我就會給你單獨造一片海,讓你有抓不完的魚。」

船很快就消失在了海浪之中,但船上已經沒有那個孩子了。

倒是在海底,有個孩子撿起來一塊兒石頭,那是鏡花石。

多年前幾個人在沙灘翻找豆子的畫面,就在鏡花石中。

孩子呢喃一句:「還有這種事?幸虧當年留了個心眼兒啊!」……

昨夜人間紙如雪,今日天下亂鬨哄。

已近黃昏,青泥河兩岸還是站滿了人,可是有些地方,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一幫廣化書院的讀書人護著幾個十來歲的孤兒,有男有女。

「你們還是人

嗎?真就做得出這種事?」

說話之人,是那位老夫子。

讀書人面對的,是圍得水泄不通的一幫壯漢!

「夫子!你在書院教書一生,我們敬重你,但他們是孤兒,死了沒人心疼,難道要用你的重孫嗎?」

讀書人氣的手臂顫抖:「畜生!你們是一幫畜生啊!」

就連衙役官兵,在外面也進不去。

遲暮峰上,這一幕,劉景濁看在眼裏。

很少下廚的龍丘棠溪給劉景濁煮了一碗面,姜柚在邊上,嘟囔道:「我都沒份兒!」

劉景濁很快吃完了面,笑道:「柚兒,你說怎麼辦?」

姜柚這才皺起眉頭,沉聲一句:「我……我不知道,只能去救人了。」

劉景濁呢喃道:「光是防著那些赤甲,我們都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再去防着他們互相殘害,那我們還做不做別的了?」

姜柚苦澀一笑,呢喃道:「可是還能再有什麼辦法?」

劉景濁起身走過去,輕輕抱了抱龍丘棠溪,兩人相識一笑,將目光投在了樹下那把劍上。

就這一幕,姜柚忽然間有不好的預感。

攔野台上,再無柏樹可躺,曹風便坐在懸崖邊上,此刻他灌下了一大口酒。

海棠樹下,劉景濁淡淡然開口,聲音卻傳遍了整座天下,青泥河邊嘈雜的聲音,硬是被他壓了下來。

「鍊氣士敢隨意傷人,青椋山必斬。凡人之中,誰敢害無辜之人,青椋山必斬!」

頓了頓,劉景濁又說道:「你們……不必擔心天火赤甲了,今日之後,不會再有赤甲,太平日子過不了多久,你們會瞧見真正讓人絕望的事情,遠比赤甲恐怖。到時候,你們吃光了孩子,也無用。」

最後,他說了一句熟悉之人都想不到的話。

「我對人間,很失望。」

趙長生呢喃道一句:「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遠在玉竹洲的沐竹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九洲之地,但凡與劉景濁算是朋友的人,對這最後一句都感到極其不可思議。

白小豆聽到之後,眼淚唰一下就掉了下來,「青兒,帶回青椋山,快些!快!」

可是下一刻,劉景濁走到海棠樹下,伸手拿起了那把劍。

「一直沒給你起名字,也用不着了吧?」

劍靈的聲音傳了出來,「主人,用不着了。」

劉景濁點了點頭,輕聲道:「青椋山人,準備禦敵吧。」

話音剛落,劉景濁又對着龍丘棠溪一笑,後者點了點頭,他便提着劍,一步跨上虛空。

此時此刻,鍊氣士再也察覺不到劉景濁的氣息,沖向天幕的劍客,只剩下最後一絲……感情。

一處虛空入口,劉小北呢喃一句:「孟休,我攔不住他的。」

說話時,一道劍光撕開天幕,透過裂縫,那座赤天清晰可見。

劉景濁一步踏入其中,又是一劍,劉小北重重倒飛出去,天宮立時毀去。

又是一劍,眉心珠子都是黑色的十萬赤甲,盡滅。

一道毫無感情的聲音,傳遍了人間。

「這下總能安心了吧?」

說罷,裂縫關閉,那座赤天再次消失。

陸青兒帶着白小豆,頓在了狼居胥山。

「他……他故意支開我的,有了赤甲開始,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知道我是那顆豆子,他是故意支開我的。」

白小豆雙眼通紅,陸青兒手中的劍直發顫。

遲暮峰上,姜柚怔怔望向龍丘棠溪,顫聲道:「師娘

,我師父他……他怎麼啦?」

龍丘棠溪拿起他吃過的碗,輕聲道:「破境神明,無喜無悲,無情無欲。他的全部毅力,只足夠出這三劍了。」

一劍撕開虛空,一劍敗劉小北,一劍斬赤甲。

可龍丘棠溪又是一句:「下次再見,他就不是你們的師父了,說不好連我都要殺。柚兒,記好他交代過你的事情吧。」

頓了頓,她又道:「其實不記得了……最好。」

放下碗后,龍丘棠溪去了那邊的宅子裏。

怔怔望着姬蕎的牌位,她總覺得忘記了什麼,與姬蕎相處時的記憶,有些不連貫。

「娘踏入虛空之前一定跟我說了什麼,我想不起來。」

這句話,劉景濁剛剛回來,在白鹿城時,她就說過了。

此時此刻,那座赤天,天宮已經毀壞。

劉小北在一堆廢墟之中拄著劍,瞧見劉景濁那雙清澈到無法再清澈的眼睛,沉聲道:「劉景濁!」.

劉景濁冷冷一句:「如你所願,我成神了。」

乾瘦的劉御空仰頭看向劉景濁,嗤笑道:「你也有……」

話未說完,一劍落下,赤天再次出現一道裂縫,劉御空連帶着那把人皇之劍,皆化作飛灰。

孟休瞪大了眼珠子,詫異道:「你竟能保持清醒到現在?」

劉景濁再次舉劍,冷聲道:「殺你足夠了。」

才舉起劍,孟休卻笑盈盈一句:「驅虎吞狼,我說的。」

方才舉起的長劍,竟是就這樣放了下來。

孟休狂笑不止,笑得雲霄震顫。

「你以為你怎麼回來的?是我!是我用了紫氣十萬年來的八成積累,才造出來了個劉景濁!留着你,是因為我需要的是天下無敵的劉景濁、是能讓那紫氣退避三舍的劉景濁!」

孟休指著那座天宮,沉聲道:「給我修復它!」

劉景濁真的就一揮手,混沌氣息肆意流轉,金光之中,一座天宮重現於世。

孟休滿臉紅光,大笑道:「我現在,誰也不怕了!紫氣又如何?你出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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