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登基

門被從外面打開，和著刺眼的光和空氣里的微小塵粒，朝着她傾泄而來。北泠下意識閉起眼睛，聽到裙擺化過地面的聲音，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公主。」花裳驚恐的睜大眼睛。

北泠看着眼前的人，容顏和她前幾日見到的一樣，除了稍顯滄桑，並未怎麼改變，可那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如今，染滿白絲。

一夜白頭。她曾聽父皇說，她年少時，最愛自己的頭髮。

「你……」北泠看着她，卻不知怎麼開口。她曾在軍中，聽人說，只有情深之人，一夜白髮。可她，是情深之人嗎？

她看着北泠，語氣依然冷漠，嘴唇輕啟：「北沛三日後登基。」

北泠轉過臉，突然就想起了爹爹，如若，他看到如今站在眼前之人，又該如何？她如今不知該替父皇喜，還是該悲，眼底卻范起了霧氣。

「哦，那該恭喜母后，得償所願。」北泠壓低了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

「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語氣依舊。

北泠突然想起，她的母后，從她記事起，所見的廖廖數面里，對她說話，似乎只有這一種語氣。

「我曾經有一次，跪在你的殿門前，想見你一面。」北泠背着身，輕咬嘴唇：「我以為，我和你，甚至都見不了最後一面了。現在想來，真是杞人憂天呢。」她轉過身來，直直對着眼前人的眼睛，看了許久，終於在她的波瀾不驚的冷漠裏敗下陣來。

「母后緣何會認為，我會是那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呢？」北泠冷笑，「母后可是忘了，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在我見過父皇之後，父皇才身染惡疾的。我公主府邸，怕是如今，都被重兵圍着。」

「這些事情，你不用擔心。你只需要在三日後的登基大典上出現，並親請和親西啟的旨意，屆時，你依然是北苑內最尊貴的公主。」

「尊貴？」北泠聽着這兩個字，開始止不住笑，甚至笑出了眼淚，后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北泠，道「那便是，讓你父皇死不瞑目罷了。」看着北泠突然止住笑，霎時蒼白的臉。她輕勾嘴角。轉身準備離開，披風也跟着她的動作，扇起一陣小小的風波，再穩穩落下。

「母后，爹爹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你原本應該親近的人，突然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在恨他們之前，要先想一想，是不是他們會有什麼苦衷。」北泠眼裏寒意漸起，字字鏗鏘，成了沙場上那個冷麵的將軍，「我給你找過很多借口，即使你對我從未親近，戰場上，中毒時，每次命懸一線的時候，我就想，是不是只有我快要死了時候，母后才會握着我的手，輕輕給我說她這些年裏，對我的種種，都是為了我，然後說，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我從戰場每一次歸來，我知道自己中毒命不久矣，我都去扣你殿門，你甚至都不見我一面，一次都沒有。」

北泠手掌微轉，拔出了身邊的劍，皇后聽見劍出鞘的聲音，立刻轉身過來，往後猛退了一步，身邊的侍衛也立刻拔劍護在她身前。

北泠冷笑：「別說傷你，就是我今日若想奪你性命，你以為，區區這幾個人，能攔得住我嗎。」

劍在她掌中翻轉，她左手持劍，她舉起胳膊，生生割下前臂一塊肉來，露出了森森白骨，皇后睜大了眼睛，看着她。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北泠舉著劍，右手已經被血染得看不見膚色，她眉頭都未皺，盯着眼前的人說道：「今日，我還你生育之恩，自次，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我，再無母女之贅名。你對我之所為，我有生之年，必刻苦銘心。」

她將劍狠狠擲在她面前。轉頭說：「花裳。回府。」

北泠不屑一顧的從她身邊走過，她身邊的侍衛滿眼驚恐的調整防守位置。

臨到門口之時，北泠突然停了腳步，說：「你用他的命，為你博得世人贊你深情的美名。你深情也好，無情也罷，可你所有的餘生里，看着自己每一根白髮，午夜夢回，可會問心無愧？」

說完，頭也會，決絕離去。留下皇后，看着那一攤血肉模糊和耳邊的話愣愣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