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次交鋒

「安東，安東。」俾斯麥重複了幾遍，點了點頭，眼神中有幾分誇讚之意。「小安東啊，我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孩子，你還是太年輕了。」俾斯麥搖了搖頭，目光直擊安東的心靈；剛才那種被刺穿一樣的不安感再一次在安東心裏出現。

「我必須得承認，剛才覺得你在冒名頂功是我不對；也必須得承認，你以現在的小小年紀就已經有如此膽略和深謀，確實是年少有為；若是你早生些年歲，我一定會把你留在我身邊為我出謀劃策，乃至將來這首相或是帝國宰相之位都有可能是你的。但是，你可知道我的難處？」俾斯麥目光如炬，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整個北海。

顯然俾斯麥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說服。畢竟這幾乎相當於是他的方略一樣的東西，也是他苦思冥想不知多少晝夜才形成的計劃，要是就這樣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三言兩語輕易改變那就有鬼了。

「先拋開法國不說，單說奧地利。」俾斯麥顯然是起了好勝之心：「先說武力統一：歐洲各國是沒人相信我們能擊敗奧地利的；我計劃的孤立奧地利的外交攻勢也是利用它們這樣的想法：沙俄、法國因為和奧地利有勢力範圍糾紛樂於見到奧地利被削弱，英國的光榮孤立政策只要歐洲大陸不出現霸主就不插手，意大利和奧地利有領土糾紛有希望與我們結盟。說白了，歐洲各國希望我們和奧地利兩敗俱傷，不希望看到德國統一。如果要強行統一的話，勢必會招致歐洲大國的干涉；一旦招致英法俄等國的武裝干涉，那我們德意志就幾乎永遠都沒辦法統一了。」

俾斯麥頓了頓，喝了一口早就擺在那裏的咖啡，然後繼續說道：「既然武力統一的方式可行性很低，那麼就來說說對法戰爭結束后的預期。假設，我是說假設，假設對法戰爭勝利之後，我們與奧地利舉行一個類似公投之類的東西，以這樣的方式合併成大德意志帝國；即使英法俄沒有借口出兵干涉，那麼我們自身的問題呢？奧地利不是像巴伐利亞或薩克森那樣可以簡單地融入德意志帝國的德意志民族國家，它是一個統治著龐大的多民族帝國的德意志國家；奧地利人、蘇台德人、西本伯格撒克遜人，還有整個奧地利的其他德意志民族，大約只佔其人口的四分之一；其餘的人則是屬於十多個不同種族，這些種族根本不可能成為德意志帝國的一部分！他們都是累贅！如果你試圖將奧地利融入德國，你可以讓奧地利成為真正的奧地利，可能波希米亞可以被整合，也許你可以保留親帝國的斯洛文尼亞和特倫托的一小部分；那其餘的部分呢？整個匈牙利、斯洛伐克、特蘭西瓦尼亞、加利西亞、克羅地亞，所有這些都是不可行的！你不能將斯洛伐克人、匈牙利人、羅馬尼亞人、塞爾維亞人、波蘭人、魯塞尼亞人、克羅地亞人融入一個統一的德意志帝國！」

俾斯麥越說越激動，話到一半就已經站起身來，激動的一邊擺手一邊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皮靴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一聲聲沉重的響聲，像是一柄鐵鎚一樣一下下敲在安東的心裏。

「還有，奧地利領土範圍過於巨大，我們沒辦法一口氣將其吞下：奧地利通過戰爭、聯姻等手段建立歐洲霸權，佔有了龐大的領土，其核心領土包括奧地利、匈牙利、斯洛文尼亞、波希米亞、摩拉維亞、加里西亞、斯洛伐克、特蘭西瓦尼亞、克羅地亞在內的67萬平方公里領土；而整個小德意志地區才僅有54萬平方公里，強行吞併奧地利只能讓我們消化不良活活撐死。」俾斯麥可能覺得自己和一個小孩子太過認真了不太好，語氣開始有所緩和。

「不只是這些，還有普奧合併之後的主導權問題；當然相較之下這個確實是最不重要的：奧地利不僅僅是德意志地區實力最強、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國家，而且奧地利大公出身哈布斯堡家族，是德意志的正統；一旦讓奧地利加入德意志帝國，會影響普魯士對於帝國的掌控。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在資歷、威望、統治正統性上，奧地利是遠超過普魯士的；而且奧皇此前長期兼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和後來的德意志聯邦的元首等職務，因此德意志各邦國君主會更習慣於聽從奧皇而不是普魯士國王的號令。如果硬把奧匈帝國併入，那我們在德意志帝國的優勢很可能會蕩然無存，皇帝的稱號很可能落入奧皇手裏。這些你明白嗎？」

嗨，說了這麼半天你不還是惦記着你那帝國宰相的位置嘛，安東暗暗腹誹道。這句話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安東已經發現俾斯麥在隱瞞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了；於是他打算試探一下：「我明白，首相先生。但是，阻礙大德意志統一的原因，恐怕還有一個吧。」安東也裝模作樣的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卻險些把他的舌頭苦出來。

我敲，你們這些狗屁貴族就不能加點糖嗎？安東心裏大罵，但表面上還是恭敬地繼續說道：「首先，以下的話可能對您有所冒犯，不敬之處還請海涵：您從來不是一個德意志人，您到死都是一個普魯士人，一個標準的普魯士容克貴族。事實上您根本不想建立什麼德意志帝國，如果可以的話，您更願意建立一個大普魯士王國，建立一個包括維也納在內的大普魯士王國。實際上擺在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犧牲普魯士的利益，以普魯士為表率，號召南德意志四邦的邦君也放棄自己的權力，真正建立一個君主立憲的，統一的德意志帝國；要麼，把「德意志帝國」視作為普魯士容克貴族攝取利益的白手套，用一種邦聯形式讓南德意志四邦不至於倒向奧地利帝國。」

不待俾斯麥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安東繼續反駁道：「您也知道，德意志地區雖然同文同種，但是信仰並不相同，南德意志四邦以及奧地利帝國信仰天主教，而普魯士王國信仰的是新教；為了信仰衝突，我不得不打了異常血腥殘酷的『三十年戰爭』。雖然天主教徒還是新教徒都知道，德意志地區再也經受不住第二次『三十年戰爭』，但是天主教與新教徒的矛盾依然很激烈。如果您選擇犧牲普魯士的利益，建立一個大德意志帝國，那麼這個大德意志帝國必然會以某種形式包括奧地利帝國的德意志部分，那麼這麼一來，這個大德意志帝國的天主教人口就會大大超過新教人口，這是身為新教徒的您堅決不能接受的。所以，您想建立的『德意志帝國』，實際上只是一個邦聯性質的『小德意志共和國』而已。這中間的奧妙就是您給了南德意志四邦多少特權，那麼就會給普魯士王國多少特權，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安東盯着早已坐回椅子上的俾斯麥的雙眼，眼神彷彿要將其洞穿一樣銳利；而另一邊的俾斯麥早已不復剛才的雄辯之態，彷彿被抽空了靈魂一樣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