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深圳的露》上篇

第7部《深圳的露》上篇

韓閃鳴坐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其實是若有所思。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僅僅是因為鄭書露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他無法相信她變得這麼快,他也不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什麼,但他也的確無法改變她。他回想自己的公司自2015年倒閉后,為了養家餬口,開了近兩年的網約車,每天都是十多個小時,他已經很累了。好在年初過後,他到黃初見的公司打工,雖然收入只是比開網約車多了一點,畢竟工作輕鬆,他可以多陪一下自己還不到兩歲的女兒。

「閃鳴,你今晚怎麼又回來這麼早?」

「小露,公司的事很簡單,我就想着早點回來陪你們。」

「你不把時間花在正事上,我們用你陪什麼?」

「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天天晚回來你就開心嗎?」

「你想讓我怎麼辦?我們一家三口現在就靠你這點工資,你爸還經常找我要錢,說你弟也沒什麼收入。」

「我沒有說讓你想辦法,我自己會想辦法。我爸再找你要錢的話,你就說沒有,讓他跟我說。」

「他說跟你打電話,你就說沒錢,聊不了幾句話。」

「本來就是沒什麼錢,現在就夠我們養家餬口,我還有幾十萬的欠款要還。他們在老家過個小日子,我以前給他和我弟的錢肯定還有。」

「你現在知道了吧,以前給他們那麼多錢,我說你的時候,你記得你是怎麼說我的嗎?說我不懂你們家鄉的事,說我沒有孝心,我都懶得說你。」

「那就不說了,吃完飯早點睡。我明天要陪老闆見我的一個老鄉,他們開的網店正好可以賣我們廠的玩具。」

「別再喝酒了,省點錢。」

韓閃鳴聽到這一句話,他頓感悲涼,不是因為鄭書露連酒都不讓他喝,他感嘆自己以前喝太多酒了,導致對很多事情沒有那麼敏感。他大學畢業后在內地工作了兩年,便來到深圳開了一家軟件公司,就因為經常和一幫「狐朋狗友」天天喝酒,最後公司在2007年倒閉。好在那年他也才34歲,便開始和一個校友合作做起了電商,一度也是風生水起,就因為一次醉酒,他和合作夥伴早就出現的經營矛盾在當晚爆發,他賭氣地讓那個合作夥伴離開了公司,也消耗掉了公司幾乎僅存的流動資金。那是2013年,他正好四十歲,剛剛和鄭書露結婚不久。後來市場發生了很大變化,公司在2015年倒閉,那時他的女兒剛剛出生。

第二天下午,他陪黃初見去見老鄉張在平。一路上黃初見顯得很高興,畢竟他的工廠現在經營困難,之所以請韓閃鳴來公司做他的助理,就是看中他過去做電商的資源。

「韓總,你這一個月來介紹了不少客戶,我得感謝你,暫時救了咱們的小工廠。」

「黃總,雖然咱們是大學同學,但你現在是我的老闆,就叫我的名字吧。」

「我是習慣了,怎麼叫都是個稱呼,關鍵是要拿下業務。現在公司是困難重重,你要多花點心思,不要每天兒女情長。聽說你老婆比你小了十多歲,你可是艷福不淺啊。」

「黃總,你就別打趣我了,她正好比我小十二歲,今年也32歲了。她哪能跟你的老婆比,她可是個『90后』。」

「韓總,繼續努力,說不定你哪天換個『00后』。」

「黃總,我雖然結婚晚,但我也不至於換老婆。」

「我當然知道你這點小愛好,以前總跟我說這個小道理,

什麼結婚了就要對她負責一輩子。你啊,這話說得有點大,你能把握住你自己,你能管得了你老婆嗎?」

「黃總,咱們不說這個話題了,還是說說業務吧。」這句話的確戳到了韓閃鳴的痛處,他雖然至今還是這樣認為,但他已經發現自己根本管不了鄭書露,尤其是最近這兩年。他自然是岔開話題,他有點迷茫了。

「你現在的狀態調整得不錯,我以前沒請你來公司幫我,就是因為你之前的狀態太差。對了,今天見的這個客戶也是你的老關係吧?」

「還真不是的,他就是我的一個老鄉,一個縣城的。去年底正好坐我的網約車,大家聊天很愉快,他就比我小了幾個月,所以相互加了聯繫方法,現在也是偶爾走動一下。」

「那估計就不太靠譜,早說的話,我就不來了。」

「黃總,你說錯了,他肯定會同我們合作。這個老鄉叫張在平,他之前的公司做得很大,只是這幾年他不想奮鬥了,所以就開了這麼個不大不小的網店。你對我的家鄉不了解,我們家鄉人,只要不是壞人,說話都算數。」

「那就好,我倒是想見識一下你這個老鄉。」

韓閃鳴和黃初見參觀完公司之後,張在平立即答應採購幾款玩具先上線試銷,如果可以的話,後續會增加採購量。黃初見一看事情這麼順利,他立即想請張在平吃飯。

「張總,咱們一見如故,今晚必須賞光。」

「黃總,你難得來我這裏指導工作,我當然要請你們吃飯,就去我的老地方。」

「張總,去你的老地方可以,但必須得我買單。」

「好說,這都不是事。」

三個人來到張在平說的老地方,韓閃鳴自然是知道,女老闆孟曉荷就是自己的老鄉,他陪張在平來吃過幾次飯。他知道張在平投資了這個河南飯店,而且是大股東,他當然不用買單。剛到飯店的門口,孟曉荷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平哥,今天這麼有空來看我們,明天可是周末,晚上我陪你多喝幾杯。」

「曉荷,今天可還有你的鳴哥哥,還有他的老闆,你必須陪好他的老闆,讓他喝得買不了單。」

「平哥,好說,這都不是事。大家快請進,菜都上齊了,是不是還整啤酒?」

「只能如此啊!你見過我喝別的酒嗎?」

「你是『啤酒小王子』,我可是明白得很。」

大家到了最大的一個包房,一起落座后,張在平先發表了祝酒詞。他今天也很高興,僅僅是因為看到飯店爆滿。

「張總,應該是我和我的老同學韓總感謝你,我先敬你幾杯酒,感謝你對我們工廠的支持。」

「黃總,好說,這都不是事。一會這裏的老闆娘要給你敬酒,她的酒量隨便喝我,我可是甘拜下風。」

「張總,喝啤酒我還真不差,沒見過哪個女的能喝得過我,我可不能甘拜下風。」

「好說,如果你喝不過她,你就不要跟我提買單了。」

「張總,那就一言為定,這個老闆可是個大美女。」

「黃總,你這句話靠譜,咱們先干幾杯,大美女還在忙活着招呼客人,一會就過來。我的家鄉人在深圳闖蕩的可不少,女的個個都是美女。」

「那我就先陪你多喝幾杯,否則以為我欺負美女。」

「好說,這都不是事。」

三人喝得差不多了,孟曉荷這才過來,自然是把黃初見喝得暈乎了,他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鳴哥,你今天喝得不多啊,咱們再喝幾杯,你就把你這個新老闆送回去。他想來我的飯店買單,他是做夢啊。」

「平哥,這個時候的深圳,很多人都在做夢。你帶過來飯店的人,那可是沒有一個能夢想成真的。」然後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尤其是韓閃鳴,這是他近來難得的笑容。

「平弟,你可真會忽悠人啊,他可是我的老闆。」

「鳴哥哥,你這可是說錯了,平哥從不忽悠人,他這是深藏不漏,是咱們家鄉人的小愛好。」孟曉荷跟張在平不單是老鄉,也是高中校友,而且有一個老師都教過他們,自然是很熟悉了。她和老公之前開了一個小飯店,勉強維持度日,後來張在平買下了這個飯店,就請孟曉荷來打理,她老公便成了這個飯店的大廚。

「那為了這個的小愛好,咱們三個老鄉一起乾杯。」

「鳴哥,你這句話很靠譜。」

「鳴哥哥,再喝幾杯,這都不是事。」

「曉荷,你最近總是學我說話,這可不太好。」

「平哥,就這四個字,我是順嘴就來。」

「是啊,明明是五個字,你給我吃了一個嗎?」

「我要麼是喝多了,要麼就是數學沒學好。」

「我看兩點都是,你先去忙,我跟你鳴哥哥聊一會。」

「好說,這都不是事。」孟曉荷自然是識趣地離開。

「平弟,這個飯店是不是你的?」

「沒錯啊,我前幾年賣掉公司之後,什麼都不想做了,買了一些房產,還有幾個店鋪。不過這個飯店,我給曉荷10%的股份,她也有管理提成,小日子過得不差。」

「平弟,我最近可是有點慘,小日子過得不好。」

「我也正想跟你說這個事,咱們年紀相差無幾,過去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但你是想得太多了,而且你想得到太多,你沒有搞明白應該及時止損,否則你至少有兩次機會讓自己過得還不差。尤其是2007年的第一次,你非要等公司不值錢了才想到賣掉。2006年公司很好的時候,你哪怕賣掉一半的股份,至少也有三千萬,買個二十套房都沒問題。」

「是啊,提起傷心事,我後悔自己。我現在是可憐兮兮,正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鳴哥,你大錯特錯了,應該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悲之處』。你的可悲一方面是自己的錯誤,你的判斷出了問題;但更重要的是環境改變了,市場改變了。你雖然意識到問題,但你總相信那兩句古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還有那一句『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所以你一直在堅持,但堅持的結果就是一塌糊塗,不是什麼時候都會堅持就是勝利。你被自己的一時成功蒙蔽了,你不懂得捨棄。」

「平弟,如果早能聽到你這些話,我也不至於啊。」

「鳴哥,不用感嘆了,也不用總想着過去,現在還不算晚,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你的名字是電閃雷鳴,但我希望你能記住電光朝露,那一閃即逝的電光和日出之前的露水,很多東西存在的時間極短。千萬要記住很多事情都會變化,很多人也會改變,而且快到你難以相信,但卻是事實。」

「謝謝平弟的寬慰話,我會記住,我再次感謝你!」

「喝完這杯你就回去吧,送你的老闆回去吧。」

韓閃鳴把黃初見送到家之後,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張在平今晚說的那些話,他說得對。是他自己的判斷出錯了,是他自己的認知和習慣思維影響了決定。他不是沒想過在公司還好的時候賣掉,但他猶猶豫豫,機會就這樣稍縱即逝了。第二次錯過了電商公司的轉賣,是他不服氣,他沒有忘掉第一次的成功,他總想着等做得再好一點,可最終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他又一次錯過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後悔。他想自己好歹是重點大學畢業,而張在平是讀了一個自費大學的專科,他的境界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

「閃鳴,你今晚怎麼喝這麼多酒?」

「今晚是公司拿了一個不小的業務,有點開心。」

「你倒是開心了,我們還在度日如年。」

「我不想說這些話了,早點睡吧。」

「你以為我想說這些嗎?今天你爸給我打電話,他說要去醫院檢查,又讓我給他一千元。」

「他一千元都沒有嗎?以後你不要管他了。」

「你以為我想管嗎?還不是他說我沒生個兒子。」

「我真不想聽這些話了,睡吧。」

第二天是周末,韓閃鳴準備帶鄭書露和女兒出去遊玩一下,但鄭書露說本來就沒有什麼錢,哪裏都別去。後來就在小區的遊樂場玩了一下,看着女兒玩著滑滑梯,他頓時又有些欣慰。他想自己現在狀況雖然不好,但也還能養家餬口,他的心情頓時好多了。但晚上吃飯的時候,晴天霹靂來了。

「閃鳴,我再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你到六月底還沒有什麼起色,我就想回老家惠州博羅縣城定居。女兒明年就開始上幼兒園了,我想去縣城買套房。」

「我現在還有五十多萬的債務要還,哪裏有錢買房?你就別折騰了,等以後再說吧。」

「你是沒聽懂人話嗎?我說了給你三個月的時間。」

「你說的是人話嗎?三個月我能賺到那麼多錢嗎?再說了,債務中有一半是貸款,利息都很高。」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懶得跟你多說。就三個月的時間,你如果搞不定的話,我自己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你家的經濟條件更差,這麼多年來,哪次不是我出錢支持的?」

「你現在又為自己表功,你就是這樣一個小家子氣。」

「好,你大氣,我說不過你。」

「愛說不說,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韓閃鳴聽到這句話,他並沒有多想,其實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話,他不單是無能為力,他的處境其實很不妙。這是因為他看到了工廠的財務報表,如果不是這一個月來他拿到的業務,黃初見的工廠連工資都發不了。但他能想到的客戶就這麼多,他已經沒有太多其他的客戶資源了。

第二天,韓閃鳴突然想到了一個大客戶,她有好幾個網店,賣衣服和文具,如果去找她,或許有機會。

「韓總,你今天這麼有空來看我,是不是又做了新公司?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平總,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我現在只不過是不開網約車了,給我的一個大學同學打工。」

「你怎麼能去打工呢?不能這麼消沉吧。」

「我現在處境很不好,所以今天來找你,就是想看看你們的網店是否可以賣我們工廠的玩具。」

「我們之前也沒做過這個行業,那我就先準備一下,下個月初在我的文具店賣些玩具。」

「那就太感謝平總了,我知道你忙,我就先走了。」

「再忙也得吃飯,還是留下來吧,晚上我請你吃飯。」

「我是怕打擾你。」

「咱們可是校友,不用說這樣的客套話,相互幫忙一下,你的處境會好起來的。」

韓閃鳴沒想到這個校友如此豪爽,他也沒辦法再拒絕這個邀請,他想起來認識她的經歷。那還是之前做電商公司的時候,他有一個部門是為電商公司做部分商品的供應鏈,有一次一個廠商供應的文具出現了質量問題,導致他一次性虧損了五十萬。最後文具廠只肯賠償十萬元,他找到工廠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平桂,她也是工廠的股東,因為是校友的關係,她說服了其他股東,最後賠償了四十萬。

「平總,你這麼幫我,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感激你。」

「這就是緣分罷了,不要太介意,都不容易。」

「咱們在深圳的校友也有很多,我見過不少,但能像你這樣幫我的,只有你一個。」

「你忘記了嗎?雖然咱們不是親老鄉,也是河南老鄉,我的老家就在鄭州,你還在那裏工作過兩年。」

「即使是老鄉,這也很難得了。」

「韓總,你需要打起精神來,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我今天看到你的臉色可不好,這樣會更糟糕。」

「平總,謝謝你的好意,我會的。」

韓閃鳴當然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好,但他只能是繼續努力,想有所突破,現在無異於天方夜談。飯並沒有吃多久,他回到家的時候,鄭書露正準備睡覺。

「今天又去喝酒,我看你現在是醉生夢死。」

「我就是找一個大學校友談業務,她非要請我吃飯,喝了兩瓶啤酒,這就叫醉生夢死嗎?」

「你還有酒喝,我看可能還是個美女陪你。」

「是個女老闆,這有什麼呢?你不要瞎想。」

「我可沒時間跟你瞎想,你的時間不多了。」

「那就睡吧,明天我還要出去找業務。」

韓閃鳴說是要去找業務,但他的資源已經用完了,他只能再去找其他校友碰碰運氣。而時間是無情的,轉眼就到了五月底。黃初見的工廠本來就是勉強支撐,他讓韓閃鳴下午到他的辦公室,他說他要做一個決定。

「韓總,這一個月來,你可是只發展了一個新客戶。今天上午那個客戶,就是叫平桂的女老闆,竟然打電話把我們這次發的貨都退回來了。」

「黃總,她說咱們的貨性價比不高,在她的網店根本就賣不動,她也虧了不少推廣費用。」

「我已經同意退貨了,你接下來還有什麼客戶嗎?」

「黃總,現在本來競爭就很激烈,咱們設計的玩具沒有什麼特色,只能是勉強賣一下。我的一些老關係都聯繫過了,只有那麼多肯賣咱們的品牌,再也沒有了。」

「我理解你的難處,但你也要理解我的難處,為了感謝你這三個月的幫助,我一次性補償你五萬元。我準備把工廠的一個生產線賣掉,估計也就是支撐到年底。」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咱們畢竟是老同學,我想聽聽你接下來的打算。」

「沒有什麼打算,我還是繼續開我的網約車。」

「那也挺好,賺錢也不少。」

「是不少,夠養家餬口了。」

韓閃鳴沒有多說,他知道多說無益,既然黃初見做出了決定,他知道這本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已經幫不到黃初見了,這個工廠也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他不再感嘆,他想大不了就去開網約車,養家餬口還是沒問題。

他心情鬱悶地準備回家,恰好這個時候張在平打過來電話,他說公司又新增了幾個品牌,最近找人很難,想讓他幫忙介紹兩個懂網店運營的人。韓閃鳴立即想起了他之前的同事顧念和孫星紙,便一起到了張在平的河南飯店。

「張總,他們兩個之前跟我創業,尤其顧念是我之前公司的運營總監,經驗非常豐富。孫星紙雖然年紀不大,之前是我的秘書兼推廣,這兩年在別的公司,經驗也沒得說。」

「太好了,那你們二位介紹一下自己吧。」

「張總,我今年37歲,現在負責一個賣食品的網店運營,但我估計老闆也堅持不了多久。如果可以加盟貴公司,我肯定是輕車熟路。」

「顧總,我就喜歡有信心的人,下周一過來我公司,我任命你做公司的運營總監。」

「張總,我叫孫星紙,現在年紀可不小了,之前跟韓總的時候是不大,但今年也27歲了。我對網店的運營和推廣都很熟悉,本來就不難。」

「小孫,你是個標準的『90后』,也這麼自信,下周一就做顧總的助理。」

「張總,你以後別叫我小孫,聽起來彆扭。」

「說得對啊,那怎麼稱呼呢?」

「你就叫我小紙啊,就是筆墨紙硯的紙。」

「我接受你的批評,小紙。」

不一會菜就上來了,張在平自然是先發表祝酒詞,他今天很高興,韓閃鳴介紹的這兩個人可都是人才。他的酒量很好,雖然喝了很多,依然沒有醉。等顧念和孫星紙走了之後,他和韓閃鳴繼續聊一會天。

「平弟,你還在和黃初見合作嗎?」

「怎麼了?你今天被他辭退了?」

「你猜得沒錯,就是今天,他的工廠也是捉襟見肘。」

「我早就看出來了,他的工廠和我其他的合作夥伴比起來差了很多,也就兩款玩具還行。」

「我準備明天繼續開網約車,今晚就不陪你多喝了。」

「也好,調整一下心態,慢慢來。」

晚上回到家,韓閃鳴跟鄭書露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鄭書露根本沒接話,只是說早點睡吧。韓閃鳴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他準備明天一早就開網約車,也就早早地睡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六月底。韓閃鳴每天開十多個小時的網約車,他知道自己雖然很辛苦,但為了養家餬口也值得。今天中午他想休息一下,來到了一個小飯店,正準備吃飯的時候,他的父親打來了電話。

「爸,你最近身體好點了嗎?」

「還是老樣子,鄭書露現在連我電話都不接了。」

「是我跟他說的,你如果需要錢,就跟我說。」

「你不是說她掌握家裏的錢嗎?」

「也沒有什麼錢了,我現在就是開車賺點錢。」

「我和你媽身體一直都不好,現在錢也不經花。」

「我弟他們一家現在不是還能賺些錢嗎?我最近壓力太大,你也找他們要一些。」

「你弟和你弟妹沒讀過大學,也賺不到幾個錢。」

「爸,我現在已經很困難了,不像以前了,你也讓他們多操點心吧。」

「我是想讓他們操心,但他們也沒錢,你是老大。」

「你不能總是這樣慣着他們。」

「閃鳴,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他們還要照顧我們,你們畢竟在深圳,我也不指望你照顧我們。我就是讓你出點錢,也不算是我對你弟偏心。」

「爸,不說了,沒意思。我還沒有吃飯,我會轉一些錢給你,到月底再說吧。」

韓閃鳴掛掉了電話,他連飯都吃不下去了。隨便吃了幾口飯,只能是繼續接單,他已經不想去多想了。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真正的麻煩來了。

「閃鳴,我上次說過給你三個月,你現在怎麼樣了?」

「小露,我現在的情況就這樣,每天就是開車。」

「既然你沒有任何起色,那我跟你談一下我的計劃,我不能再跟你這樣等死了。」

「什麼叫等死?你現在說話怎麼這麼難聽?我們現在是碰到了困難,會好起來的。」

「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你要為我和女兒着想。我準備把這個房子賣掉,回到我老家的縣城買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剩下的錢我可以在縣城開一個像樣的飯店,也可以把你的欠款還掉一大半。」

「你是說賣掉這個房子嗎?那我住哪裏?」

「你一個大活人,就不能租個房子住嗎?」

「你這是已經決定了嗎?」

「我已經聯繫好買家,這個房子很搶手。」

韓閃鳴沒有多說話,他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了。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他們結婚之前買的,當時他還有一套小點的房子,他當時說這套新房就算是送給鄭書露的,房產證也就只寫了她一個人的名字,他是希望以此證明自己愛她一生的誠意。結婚之後,他沒想到公司不到兩年就倒閉了,但欠供應商還有幾百萬貨款,他只能把自己之前的那套小房子賣掉,而且還背負了五十多萬的債務。

他想也只能如此了,這樣女兒也還能有個安穩的家,他以後每個月去博羅縣城住幾天,也只能這樣了。他現在背負的債務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至少先把貸款還掉一大半,否則繼續這樣下去,他會崩潰的。

鄭書露臨走的那一天,韓閃鳴說開車送她和女兒回去老家,但她說不用了,有一個同學正好要回去,就搭他的順風車。韓閃鳴並沒有在意,他知道今天出車賺錢才是正道。他想下午去找一下張在平,也想看看顧念和孫星紙幹得怎麼樣。他是一個很念舊的人,他希望自己熟悉的人都過得好。

「鳴哥,今天這麼有空閑嗎?」

「平弟,我一天開十幾個小時的車,平時真是沒時間,今天是想來看看他們兩個工作得怎麼樣?」

「你這麼有心啊,他們工作都很好,只是顧念今天家裏有事,請假了一天。孫星紙是他的助理,工作也很出色。我要感謝你給我介紹的兩個人才,既然你今天休息一下,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去跟孫星紙說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她吧。」

「那好,我現在還真有個電話要打。」

韓閃鳴看到孫星紙比以前做得更熟練了,她看到韓閃鳴過來,便拉他出去聊一會。

「韓總,你今天是來看我嗎?」

「沒錯,我就是希望你們能把工作做好,畢竟張總是我非常好的老鄉,你們可不能糊弄他。」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事,我也覺得我們要對張總負責,所以我得告訴一件事。」

「小紙,慢慢說,出什麼事了嗎?」

「就是顧念啊,他最近經常請假,我估計他腳踩兩隻船,而且就是來用公司的資源,很可能要坑張總。」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你是怎麼發現的?」

「很簡單啊,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呢?他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最近被我看出來了。但我現在還沒有證據,所以先跟你說一下,而且我也不想過早告訴張總。」

「證據什麼時候能拿到?」

「最多下個月吧,我已經開始盯他了。」

「小紙,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這事就先別說了。」

「韓總,你也別喝多了,萬一你給說出去了。」

「我知道,我已經改掉了喝酒亂說的毛病。」

「韓總,你以後不要喝那麼多酒,沒有任何酒值得喝那麼多,即使是陪張總,也要適可而止。」

「小紙,你說得對,我接受你的批判。」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喝太多。張在平說自己也不想喝太多,他投資的幾個公司出了問題,心情也不大好。

「張總,我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喜歡喝酒解愁,你怎麼不想喝呢?」

「小紙,我以前就是你說得那樣,但我在賣掉第一家公司之後就改變了。此後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幾乎都不喝酒了。今天我是陪鳴哥,才喝一點,也就是意思一下。」

「張總,那我很佩服你。我現在一遇到高興的事情就想喝酒,有時候就會喝多,是不是也不好?」

「你說得對,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任何時候喝多了都不好。尤其是做公司的人,如果碰到高興的事情,我反倒不怎麼喝酒。我只是陪老朋友們的時候才喝點,我之所以投資這個飯店,就是想讓老闆娘孟曉荷替我擋酒,喝酒是她的專業,更是她的強項。」

「張總,你這個辦法好。不過,為什麼高興的時候,你反倒不喝酒了呢?」

「我是說如果公司碰到高興的事,並不是說平時的高興事,一定要記住前提。我認為公司有高興的事情,恰恰會隱藏着危機,這就更需要謹慎,所以不能把自己喝暈了。」

「張總,我太佩服你了。」

「小紙,別光跟我說話,給你的老領導敬酒啊。」

「韓總,對不起,我是不是話太多了?我自罰一杯。」

「小紙,張總是跟你開玩笑的,我今天也不會多喝,我以後都不會多喝了。」

「韓總,那就為咱們以後都不多喝而乾杯。」

沒有喝多少酒,飯也就很快地吃完了。孫星紙走後,韓閃鳴便跟張在平聊起了自己的家事,他想聽聽他的建議。

「鳴哥,你能這麼信任我,我就直說了。我感覺不好啊,這樣下去的話,你和鄭書露很快也就到頭了。」

「我是有這個擔憂,但畢竟我們還有女兒,我想也不至於吧,畢竟她就是個很簡單的女人。」

「鳴哥,你錯了,是人都會變。」

「平弟,你說得也對,只是我不敢相信。」

「我是為你擔憂,雖然我不希望看到不好的結局。」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希望你能給我一點建議。」

「鳴哥,這是你的家務事,我不能多說。但既然你問到了,你老婆叫鄭書露,我希望你記住我的話,人很多時候就是危如朝露。當然,面對人生的無可奈何之際,也不要忘記了人生朝露。每個人的一生都太短暫了,千萬別相信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勉勵,你能有幾個三十年呢?」

「是啊,我大學畢業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年。」

「那就好,你就去我公司睡,我平時午休的房間。」

「平弟,謝謝你!我會記住你的話。」

韓閃鳴租了一個很小的房子,他每天依然開車十多個小時,一個月大概能賺到一萬元。他每個月轉給鄭書露五千元,轉給父親一千元,自己只能是天天吃快餐,沒有任何休閑娛樂。他覺得這樣也挺好,就等鄭書露的飯店開張,如果能賺到錢的話,他想把借款都還掉,畢竟還有二十多萬。

現在已經是八月底了,他想起孫星紙說過顧念的事情,趕緊打過去電話。他徹底驚呆了,顧念已經被刑事拘留了。他立即開車到了張在平的公司,他不敢相信啊。

「平弟,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不用急躁,事情都處理好了,過去了。」

「你們都不告訴我,我真是慚愧啊。」

「我和小紙就是怕你這樣,所以才沒告訴你。其實很簡單,他的行為我早就發現了,當然證據是小紙找到的。」

「小紙,你也不告訴我,現在能告訴我了吧?」

「韓總,你聽完之後,可不許生氣啊。那個顧念就是個大騙子,他在之前的公司是個不小的股東,你找到他的時候,正中他的下懷。他公司網店賣的很多商品都和咱們是一樣的,很多客戶的個人資料都被他轉到自己的公司,而且更嚴重的是他和供應商勾結,拿了很多回扣,讓我們的採購成本高了很多。張總還有其他的事情,平時根本不管這些瑣事,所以一直沒太在意。我上次跟你談了之後,就偷偷地跟了他幾次,拍到了他從供應商那裏拿現金回扣的照片。」

「平弟,對不起了,這可給你公司造成了很大的損失。我真該死啊,竟然相信了那個王八蛋。」

「韓總,都說了,讓你別生氣。」

「鳴哥,小紙說得對,生氣已經毫無意義。這件事很正常,人都是會變的,咱們都能理解。」

「他跟了我那麼多年,竟然這麼處心積慮地欺騙我。」

「鳴哥,你的車就放在這裏,我今晚陪你好好喝,喝醉了都沒關係。我最高興的是公司的問題被解決掉了,公司現在還有困難,好在小紙已經可以替我分憂了。」

「平弟,我無地自容啊。」

「走吧,喝酒去。」

三個人來到飯店,孟曉荷說她今晚也想喝酒。對於她想喝酒,沒人在意的,她的酒量那麼好,她是專業人士,這就是她的職業。

「鳴哥哥,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啊?」

「不說了,就是喝酒,我今晚真想喝醉啊。」

「曉荷,你今晚必須把他喝醉,我想看看他醉成什麼樣,我也想看看他喝醉了會怎麼樣?」

「平哥,你別開我玩笑了,你那點小心思,我還能不懂嗎?就巴不得我也喝醉。」

「曉荷,咱們家鄉人可都有兩個小愛好啊。一是重情重義;二是深藏不露。今晚你竟然知道我的小心思,說明你就是深藏不露。」

「我懶得跟你說,反正你是我的老闆,我喝酒得了。」

「好,你的小心思就留以後再說了。」

最後並沒有喝太多酒,韓閃鳴發誓再也不會喝醉了,這個事情給他的打擊太大。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沒有出車,他感覺很不舒服,不是生病了,他突然想去找鄭書露。下午便開車去博羅縣城,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你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

「我回來難道就非要打電話嗎?」

「你是神經病發了。」

「你現在見到我沒有一句好話,竟然還指責我,我看你才是神經病。」

「我賴得理你,我一會要去和房東談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看一下。」

「你去幹什麼?我是想買下這個店鋪,雖然小了點,但也不用以後交房租。」

「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你到底怎麼想的?」

「這個錢本來就是我的,我自己的事情還不能決定嗎?」

「好,是你的錢,你自己決定吧,我帶女兒。」

「我可沒時間陪你,你待兩天趕緊回去開車。」

韓閃鳴沒有接話,他也沒有憤怒,他只是想這個女人怎麼變成這樣了,他已經完全看不透她了。他還在善良地想,也許是她開飯店不順利,也許是她太累了。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鄭書露才回到家,女兒已經睡了。

「小露,你今晚怎麼喝了這麼多?」

「那個房東不肯把房子賣給我,我只能陪他喝酒。」

「你以前都不喝酒,今天喝成這樣,已經談妥了嗎?」

「能不談妥嗎?我睡了。」

韓閃鳴看着睡著了的鄭書露,他又看了一眼女兒,便獨自去另外一個房間睡覺。這個房子是一個大四房,花了兩百多萬,那個小飯店買下來也需要兩百多萬。如果飯店再經營的話,估計鄭書露手上沒多少錢了。他看到她買了一輛五十多萬的車,但鄭書露賣掉深圳房子的時候,只給了他三十萬,他現在欠款還有二十多萬。他不敢再去多想,最後就稀里糊塗地睡著了。

「閃鳴,現在房子雖然談妥了,但開飯店還需要錢,我的錢已經不多了。」

「那你還買那麼好的車,買個十萬元的不行嗎?你本來也不需要買那個店鋪,租一個飯店就行,你的錢足夠開一個不算小的飯店。」

「你不要管我的事情,我有自己的決定。」

「我現在是你老公嗎?」

「是啊,但你現在做成什麼樣了?就知道一天到晚開十多個小時的車,你能給我錢嗎?」

「你現在除了錢,眼裏還有什麼?」

「我至少把女兒照顧得很好,你自己呢?」

「我不想跟你說這些沒有道理的話,我下午就回去深圳,你好自為之吧。」

「你大錯特錯,是你好自為之。」

韓閃鳴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徹底憤怒了,他實在不理解鄭書露為什麼變得這麼無情無義。他不想多想了,他下午就回到了深圳,他知道忙碌起來就不會想這些事了。

這天的下午,黃初見突然打來了電話,說想請他喝酒,就去他住的地方。韓閃鳴並沒有多想,便說那就晚點到,他發了地址給黃初見。

「老同學,你現在每天的生意怎麼樣?」

「我的生意再好,能好到哪裏去呢?」

「你每天開那麼長時間的車,還是要注意休息。」

「你就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找我有事嗎?」

「今晚我買單啊,咱們先喝兩杯。」

韓閃鳴突然意識到自己又犯錯誤了,他根本就不應該陪黃初見吃飯,他肯定沒有什麼好事。

「老同學,你的那個老鄉最近不怎麼買我的貨了,我想你和他關係好,請你幫我說一下。」

「黃總,你也別叫我老同學了,你的事情我不想摻和。我現在就是一個開車的司機,他也不會聽我的。」

「你這就是見外了,我前不久還去找了張總,他可說經常和你見面,他對你的感情夠意思。」

「那你自己可以跟他溝通,找我幹嘛?」

「就是想讓你幫我說說,我的工廠已經揭不開鍋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吧?」

「喝完這杯你就回去吧,我明天還要出車,我會跟他說一下,但我可不能保證。」

「有你這句話就行,咱們喝完這杯,我去買單。」

韓閃鳴看到黃初見的背影,他不想多說這個人了,他的確是無能為力,他想如果張在平能幫一下他也很好。第二天他打電話給張在平的時候,他在上海出差,他說這些事以後都交給孫星紙負責。韓閃鳴趕緊又打電話給孫星紙,她說沒問題,那就增加點採購量。他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他破天荒地到了孟曉荷的飯店。

「鳴哥哥,-第一次單獨來我的飯店,幾個意思啊?」

「曉荷,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你這可是破天荒啊,我就安排個小包房,我請你喝酒,車就停在我這吧。」

「好,我晚上就去張總的公司睡。」

「你也可以去我家睡。」

「曉荷,別胡說啊,你家大廚可不是好惹的。」

「我家的大廚最近回老家了,他爸得了重病。」

「那你就好好地經營飯店,多賺點錢吧。」

「我就是逗你玩一下,最近我弟過來幫忙,他在老家開的小飯店也不賺錢。」

「你以後別忽悠我了,我今天的心情稍微好點。」

「是不是今天的生意不錯?」

「我這也算生意嗎?就是耗時間來賺錢。」

「能賺到錢就行,我先去拿菜了。」

韓閃鳴本來的心情不差,孟曉荷的幾句無聊話頓時讓他又是一陣迷茫,他想自己今天真是莫名其妙,就不該來這裏。他想起昨天幫黃初見的事,也覺得就不應該幫。

「鳴哥哥,你老婆回她的老家幾個月了,你怎麼過得呢?是不是晚上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你可別瞎想,我習慣孤獨,我也享受寂寞。」

「你的境界這麼高,我太佩服你了。」

「別廢話,喝完這瓶,我就去睡覺了。」

「真不去我家睡嗎?我家可是三房,就我一個人。」

「別胡說,喝酒吧。」

「看來你是不懂女人啊,你落伍了。」

「是我落伍了,我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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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風霜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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