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深圳的霧》上篇
一
沈閃鳴坐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其實是若有所思。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僅僅是因為秘書錢若墨還沒有到公司，她去處理一起不大不小的麻煩事。今天有一個電子廠的三車貨，必須要在下午五點前送到東莞，其中一個司機上午有點不舒服，運營部便臨時更換了另一輛車，但那個司機說他休息到中午就會好，不願意接受公司的安排。大概十一點的時候，錢若墨終於回來了，風急火燎地推門而進。
「沈總，我終於說服了那個司機，現在三輛車已經裝好貨，十二點半準時出發，你就放心吧。」
「這樣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沒有司機會打電話到總經理辦公室，這次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你的那個老鄉，好像是你親弟一樣。」
「你是說許月嗎？他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清楚。」
「他磨磨唧唧的，不告訴我實情，我估計就是缺錢唄。」
「那他也不應該忘記咱們公司的生存之本——安全第一，他難道忘記了我親自製定的《安全正冊》、《安全副冊》和《安全又副冊》嗎？那可是我自1996年創辦物流公司以來最大的智慧。不注意安全的結果，看看《紅樓夢》吧，那一定是『一把辛酸淚』。」
「沈總，你就別在這裏給我上課了，就你那三冊安全注意事項，我都能倒背如流了，總共也沒多少字。」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你是深圳大學的高材生，是我公司英語最好的，報關手續都需要你。你能背得下《紅樓夢》嗎？給你降低點難度，你能記住書中那九百多人的名字嗎？我再給你降低點難度，賈寶玉的十多個丫鬟的結局都是什麼樣的？尤其那個叫『茜雪』的丫鬟後來怎麼樣了？」
「沈總，我可沒有那麼高的智商，我就知道那個茜雪後來被趕出去了，不知道結局是怎麼樣的。」
「你這又是在提醒我，我高三沒考上大學，然後來深圳混日子唄。你以後別那麼小心眼了，我現在好歹也是你母校的成人教育本科畢業。」
「沈總，你也不用提醒我，我跟你是親校友了。」
「知道了這些簡單的道理，還跟我啰嗦幹嘛？那個許月現在何處？晚上你請他吃飯，我作陪，我買單。」
「沈總，你終於說了句人話，拜拜了你吧。」
「記住安排在老地方和老時間，別一天到晚暈乎。」
「你也記住了啊，晚上別喝多了，到時候又讓我送你回去，我可不想看你家那位的一臉『雲霧籠罩』。」
「小墨，我看你現在就是滿嘴荒唐言，什麼雲山霧罩的？她不就是名字叫吳棋霧嗎？」
「就當我沒說，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
「你就是想氣死我唄，晚上不醉不歸！」
沈閃鳴等錢若墨走後，他立即陷於了沉思。公司的安全規範，那可是天天講的道理，許月不可能不懂。估計是他家裏出事了，而且還是大事。他趕緊打電話給自己的高中同學許風，也就是許月的親大哥。
「老同學，你家裏最近是不是有困難？」
「沈總，一言難盡，老父親住院，都是錢啊。」
「是不是你們三兄弟都要出點錢？許月需要出多少？你現在告訴我，我立即轉給你，他工作很忙。」
「也不多，就五千元。」
「好，我現在微信轉給你，你就不要找他了。」
「謝謝老同學的厚愛，回來我請你喝好酒。
」
「我也謝謝你的厚愛，你真是我的好同學啊。」
沈閃鳴掛完電話，給許風轉了錢。他要去找公司的運營總監祝江顏，一個標準的「80后」，今年正好36歲。到了運營部，他就聽到她在嚴厲地批評一個貨車司機調度員。祝江顏看到沈閃鳴過來，趕緊結束了訓話。
「沈總，我的老同學，你又想來我這裏喝茶了？」
「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叫我老同學？你這樣讓人誤會不說，還以為我攀高枝，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深圳大學高材生。我來找你是因為最近貨車司機調度總是出問題，今天又是那個許月，我估計他家裏出事了，要不然你分析一下吧。」
「有什麼好分析的，估計就是他老婆跟人跑了。」
「我看你啊，真是荒唐又可笑，他哪裏有老婆？」
「我知道他是單身漢，女朋友也算是老婆。」
「我真佩服你們這些『80后』，女朋友也算是老婆，我是長見識了。那我年輕的時候，得有多少老婆啊？」
「沈總，我就是口誤，你可別當真。」
「我要是當真，就必須開除你，然後我也不想活了。」
「你這話說得哲理啊，你這麼大膽求愛，真是難得。」
「求你個頭啊！我開除你，我的生意還能做得下去嗎？我不得關門倒閉啊，我還能活嗎？」
「沈總，公司倒閉不算啥，可以讓你家的小霧養你啊，也算是『好死不如賴活』。」
「你說話真有意思，總是這也算，那也算。」
「我可不算是美女。」
「你是想提醒我，你算是大美女。我可不跟你胡扯了，我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吧。」
「也算，也不算。你什麼正事也沒說，這算是無聊。」
「我就是無聊，還有點鬱悶，找你來『發泄』一下。」
「那你現在算是雲開霧散了吧？」
「我現在算是霧裏看花，我是真搞不懂你，跟男朋友都談了快十年的戀愛，你為啥就不嫁給他？」
「這可得保密，我也算是我男朋友的老婆啊。」
「好，我還是回去辦公室，自己想會吧。」
沈閃鳴坐在辦公椅上，又開始了他習慣性地思考。他想起來認識祝江顏，那真是驚心動魄。也就是十年前的這個時候，那天晚上他獨自開車去接朋友，正在等紅綠燈，突然發現一個人暈乎乎地朝十字路口走過來。他沒有任何猶豫，趕緊去把那個人拉到路邊，原來是一個小姑娘，她滿嘴酒氣，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他陪她坐了很久，喝了兩瓶礦泉水，她這才恢復了意識。她就是祝江顏，被男朋友的背叛沖昏了頭腦，差一點就出了大事。
那一年沈閃鳴的公司只有十輛貨車，是深圳幾千個物流公司中很小規模的一個，他就是別人眼中的「車老闆」罷了。他沒有幾個固定的客戶，平時就是幫大的物流公司臨時運貨，公司也就是有點錢賺的那種。祝江顏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介紹他認識了她的大學同學董孟平，這可是個「富二代」，他家在東莞有很多工廠。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公司才真正開始有了發展，至少是可以穩定賺錢。最後董孟平成為了他公司的股東，而祝江顏也加盟了公司，他們每人有10%的股份。五年前她又介紹了自己的表弟項童，擔任公司的銷售總監，公司的業務這才算是真正穩定了。
沈閃鳴的思想一直很保守，也算是穩紮穩打。他每年購進一輛貨車，從不去貸款買車，從1996年借錢買了第一輛車開始，到現在是二十年，公司正好有20輛貨車。而且每年他都會把超過五年的貨車賣掉，置換成新車，年年如此。這是因為他對安全很重視，這是他的天性。也就是十年前開始，他自己就不再開車了，他說自己經常需要思考，開車走神是大忌。他的專職司機叫梁水，今年26歲，是武警部隊退役的，三年前加入公司，也是自己的親老鄉。
「沈總，今晚你就別打車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好，我還真怕喝多了，今晚請許月吃飯，咱們都是親老鄉，你跟他熟悉嗎？」
「他比我大了十歲，從沒打過交道。再說了，我是你的專職司機，不會跟公司的同事發展私人交情。」
「這就是我非常欣賞你的一點，從明天開始，對外你就是我的助理，我不想介紹你是我的專職司機。」
「謝謝沈總的信任，我會做好你交待的任何事。」
到了老地方，其實就是一個老鄉開的小飯店，他又想吃地道的家鄉菜了。這個老鄉每周都會從老家採購原材料，通過縣城的長途客車固定時間帶到深圳。
「鳴哥，今天又來賞光，我還是安排那幾樣吧。」
「夢雲妹妹，今晚是四個人，你定就行了。」
「嫂子怎麼最近都不來了？」
「她是嫉妒你，她說你們都姓吳，還是親老鄉，怎麼差別那麼大呢？」
「鳴哥，你這夸人的水平，深圳絕對是第一。」
「夢雲妹妹，你這夸人的水平，可是誇張啊。」
過了一會，錢若墨就和許月一起到了，大家便開吃、開喝。並沒有多說什麼話，沈閃鳴只是想花時間陪許月一下，他知道人在這個時候，需要的僅僅只是陪伴。吃了一會之後，他便叫許月出去聊一下。
「許月，你跟我是親老鄉，你哥跟我是親同學，以後私下裏就別叫我沈總了。我今天抽出時間來陪你，是想了解一下你現在的狀況，你現在的狀態可不行啊。」
「沈大哥，對不起！我今天之所以想出車，就是因為我哥昨天找我要錢，我現在手上沒有，他說的話很難聽。他下午發信息給我了，謝謝你的幫助，錢以後我再還你。」
「不說這個事了，我是問你的女朋友。」
「她跟別的男人跑了，她嫌我沒有錢，把存款都捲走了，所以才導致我現在手上沒有閑錢。」
「許月，我知道你的困難，以後錢能解決的事情，千萬別拿生命開玩笑。在生命面前，別說錢了，親情和愛情都要退位。你哥那個人就是愛錢如命，可不是什麼好事。你的女朋友那麼壞，就讓她隨風而去吧。」
「沈大哥，我已經想明白了，我會調整好我的心態。」
「你看看今天，外面下着濛濛細雨，我想起了我的老同學張蒙蒙。她可是說你很優秀，說你是咱們家鄉的大帥哥，人品也很好。你經常跑東莞這條貨運線，有時候需要在東莞住一晚，可以多去找找她，聊聊天就很好。畢竟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我今天還是撒謊請假來陪你。」
「是的，我差不多每個月都去看一下蒙蒙姐，在她家蹭吃蹭喝一頓，她就喜歡你讓我帶去的家鄉菜。」
「這也得感謝這個飯店的吳老闆，她每個月送我那麼多家鄉菜。你看她和你一樣大，過得挺滋潤啊。雖然這個小飯店賺不了很多錢，但日子過得很幸福。」
「沈大哥，我知道你今天叫我來的意思，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會好起來的。」
「是啊，我今天就是想讓你看看，讓你明白美好和幸福的意義，而且很簡單，千萬別想那麼多。」
「沈大哥，其實我從蒙蒙姐那裏已經看到了，她過得就很簡單，也很幸福。」
「那就好，咱們繼續再喝點。」
沈閃鳴回到家的時候並不算晚，吳棋霧還沒有睡，正在看電視。他們的兒子叫沈有為，今年22歲，他的學校安排在東莞一個公司實習，過幾個月就回深圳上班了。
「閃鳴，你以後能不能少點應酬？」
「那多少算少呢？」
「我看你真是暈了頭，我怎麼能知道？」
「不知道沒有關係，知道現在該休息了就行。」
「老公，明白得很！」
二
沈閃鳴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他看到最近的天氣很不好，這樣的天氣會讓他的心情不佳。他一直都是這樣，為公司的貨車司機擔心，尤其是下小雨，司機最容易犯迷糊。
「沈總，你不用擔憂，你不是喜歡《紅樓夢》嗎？我覺得最後的那一句就很好。」
「小梁，你說得對！『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痴！』我有時候也很痴傻，看到天氣總是會擔憂。可天氣不會管我的心情，它就是那麼任性，它就是那麼公正，它實實在在的存在，我根本不應該擔心天氣。」
「沈總，公司的安全規範已經做得很好，即使出意外，也是無可奈何。你不能總是憂愁，深圳的雨可是真不少。」
「小梁，你不單替我把握方向，你還指導我的內心。」
「沈總，你可別忽悠我，我是會激動的。」
「你可得穩當點，開車還真不能隨意開玩笑。」
沈閃鳴想起五年前的一天，那次他和自己的司機在開玩笑，差一點就釀成了大禍。這也是他後來請司機的一大改變，必須是心理過硬的退伍軍人。
今天銷售總監項童要去見一個客戶，一個很大的玩具工廠，這是一個外貿單，所以沈閃鳴也特別重視。到了工廠的門口，項童已經等了很久，三人一起進了工廠。
「謝總，原來你的工廠是用你的名字啊？」
「沈總，沒錯，就是東升玩具廠。」
「你這名字好，難怪你的工廠蒸蒸日上。」
「沈總，你的名字也很好，電閃雷鳴可是很有氣勢。」
「謝總，我早就想改名字了，我可是希望每天都是晴空萬里。我老婆的名字更是不好，雲霧籠罩可是很糟糕。」
「沈總，你這麼幽默風趣，咱們可是一見如故。」
「謝總，我一看到你，就感覺似曾相識，原來是這個原因啊！那咱們如果能一拍即合，我可就謝謝你了。」
「只要不是一見鍾情，都好說。」
沈閃鳴沒有想到謝東升竟然是個美女，她才三十齣頭，這個工廠竟然做得這麼大。她在東莞還有另外一個工廠，規模比深圳的更大，她老公是深圳大學的一名教師。回去公司的路上，他對項童頗有微詞。
「項總，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想忽悠我一下？」
「沈總，今天的謝總是我表姐的大學同學，她不讓我提前告訴你，估計是怕你知道了就不肯來。」
「她啊，又是想提醒我，讓我對美女敬而遠之。」
「沈總，那我可就不懂了，現在到吃飯的點了。」
「咱們就在公司的樓下隨便吃點，我再跟你聊一下。」
三人來到一個吃快餐的小店，梁水點好了吃的，大家一起坐下來聊天。
「項總，這個業務很重要，如果能拿到的話，就是咱們現在最大的客戶了。最近公司的幾個大客戶都被競爭對手挖走了，我最不喜歡跟客戶搞些回扣的事，現在很艱難。」
「其實已經確定了合作，謝總就是想見你一下，她說合作的人很重要。我已經感覺到了，她對你很認可。」
「你可不能胡說八道啊，我也就只有這麼個小優點。」
「沈總，你們家鄉人怎麼都是帥哥？你看梁司機，他也算是小帥哥。」
「說得好！我的家鄉可是人傑地靈，出品帥哥的。」
「沈總，你可不能聽項總忽悠，我可是水貨帥哥。」
「對啊，你怎麼取這麼個名字？」
「我這名字很好啊，水泊梁山，情深義重。」
「說得更好！你們兩個的姓可不好，加一起就是項梁，那是個悲劇人物，最後兵敗自刎。他的侄子也是一樣，我總是想起那句：『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沈總，我可不能這麼想，我想起了先發制人。」
「小梁，你懂得這個典故，看來你很喜歡看書。」
「還真不是的，我每天就看《史記》這一本書。」
「那也很了不起，半部《論語》都能治天下。」
「沈總，好在我現在不是在開車。」
「沒錯，開車就不要開玩笑了。項總，我已經決定讓小梁做我的助理，以後有些事情，我就不親力親為了。」
「我贊同，你多花點時間在家庭，讓年輕人多做點事，這是時代的要求，也是公司繼續發展壯大的需要。」
「一會叫上你表姐到我辦公室，我下午要發佈任命。」
「沒問題！是不是也要通知一下股東董孟平。」
「如果祝江顏也同意，你就替我打個電話給他。」
「沈總，我一會有個客戶要過來，你就不用陪同了，我和祝總下午四點去你辦公室。」
「就這麼安排，我現在要回家一趟，我的手機落在家裏了。最近我總是忘事，這可不是好徵兆。」
「沈總，忘記有時候也是好事，我姐就是不懂。」
「你的境界很高，你姐真應該向你學習。」
沈閃鳴回到家的時候，吳棋霧竟然不在家，他拿起手機出了門。他想吳棋霧應該是去美容院了吧，她這幾年沒去公司幫忙了，她的生活很平淡，沒事就去美容院。明天是周末，今晚兒子會回來吃飯，已經定好去吳夢雲的飯店。
「沈總，你提升梁水做你的助理，我沒有任何意見。不過，你得改掉你的小毛病。」
「祝總，我只是有個小優點，怎麼會有小毛病呢？」
「你總是喜歡把人家的名字胡亂聯繫，中午謝東升已經告訴過我了。梁水做了你的助理，我可不想你把他的名字聯想成『涼水』。」
「這還真是個小毛病，如果把你和他聯繫在一起，就給我整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雖然故事很美，可是很凄慘。」
「這還不算是事，你只是聯想我們的姓。你如果聯想我們的名字，我可是叫祝江顏，就變成了『一江春水向東流』，更慘的是變成了『紅顏禍水』。」
「祝總批評得是，我得改改我的這個小毛病了。」
沈閃鳴等他們三個離開后，趕緊發佈了梁水的任命通告。他又開始了自己的思考，他最近總是丟三落四，他感到一絲恐懼。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估計很多事情都會出麻煩，這可不妙；他突然發現自己以前只是習慣思考，現在變得經常感嘆，這也很不妙。他想起項童中午說的話，看來公司以後的發展需要靠「80后」，甚至是更多的「90后」，他晚上想跟兒子好好聊一下。
「爸，你今晚這麼好心，請我到雲姐這裏來吃飯。」
「兒子，你怎麼說話的啊？叫夢雲阿姨。」
「你真是落伍了，還夢雲阿姨呢？她就比我大十歲。」
「沒錯，我的為弟很清醒。」
「有為，沒大沒小的，她叫我霧姐。」
「媽，你真是糊塗了，我們這是各論各的。」
「霧姐，你可別吃你兒子的醋啊。」
「就我老公的醋都夠一罈子了，總說我是大美女，搞得我現在天天都想去美容院，就你是小美女唄。」
「霧姐，我不說了，我去給你們弄菜。」
「媽，你這可是小心眼，我爸可不是那樣的人。」
「你爸的小優點，你不知道嗎？」
「我爸的小優點，可是我的大優點。蒙蒙阿姨最近經常讓我去她家吃飯，她說我爸有很多優點。」
「別跟我提她，聽到就來氣。叫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張蒙蒙，還濛濛細雨呢？你爸可是最討厭下雨了。」
「爸，你以後不要再跟天氣過不去了，想開點。」
「兒子教訓得對，我已經開始不那麼害怕天氣了。」
「閃鳴，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濛濛細雨了？」
「你能不能不要那麼文縐縐的，我只是不討厭下雨了，我也不討厭有霧了。我是想明白了，老天爺可不管我的。」
「爸，祝賀你！你這是雲開霧散啊！」
「兒子，你以後別在我的面前提什麼雲。」
「媽，我以後也不提夢，我就叫她吳姐姐。」
「你要是想氣死你媽，你就天天折騰吧。」
「我可不是折騰，這裏的菜就是好吃。我下個月底實習就結束了，以後我可是要經常來這裏吃飯的。」
「結束更好，趕緊去上班，工資得孝敬點我。」
「媽，保證沒問題，反正缺錢花的時候，我有老爸。」
「閃鳴，你以後不許偷偷摸摸地給他錢。」
沈閃鳴心想，下個月底兒子實習就結束了，正好去東莞看看老同學，順帶接兒子回來。
三
時間過得很快，公司拿到東升玩具廠的新業務，這個月的盈利終於有點可觀了。沈閃鳴想這個周末安排一次員工聚餐，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讓大家也開心一下。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卻開心不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就是董孟平要離開深圳，他家的工廠幾乎都搬遷到東莞了。下午他要過來公司，大家喝會茶，也算是道別一下。
「董總，以後再見面就不容易了。」
「沈總，你這都感嘆啊，你變得這麼多愁善感。東莞到深圳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隨便都能見到。」
「說得也是，你在深圳，我們也是幾個月才見一次。」
「你要調整心態，太多愁善感可不好，會很麻煩。」
「這就是歲月啊，不得不服吧。」
「你比我和江顏就大了七歲，別稱呼自己有多大。」
「沒錯，我最不喜歡別人叫我老沈。」
「沈總，我知道，但我一直不明白，是有啥難言之隱嗎？」
「怎麼會有什麼難言之隱？你想想啊，如果別人叫你老董，你爸也在場的話，你們誰答應呢？」
「還真是的，我以後不再自稱老董了，罪過啊。」
「那好，一會請你吃個飯，再來一次醉過。」
「好，就去你的美女老鄉那裏。」
沈閃鳴叫上錢若墨一起去吃飯，今天自己不想多喝酒，讓她陪同，這決定應該很不錯。結果晚上差一點出了大麻煩，過後他有點后怕了。
「鳴哥，今晚你家的那個霧不來吧？」
「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害怕了？她就是那個樣，刀子嘴豆腐心，別介意啊。」
「反正每次她來，我的心就拔涼。」
「你想開點吧，是不是最近跟你的為弟經常聊天？」
「沒錯，這個小傢伙，女朋友換得那麼快。」
「這就是優點惹得禍啊，我只是個小優點，他可好，直接給我來個發揚光大。」
「鳴哥，你和她結婚那麼早，是不是高中就談戀愛了？」
「你還真錯了，我之前根本不認識她，她也不是我的同學。我們是在工廠打工的時候認識的，然後我就被她那個了。想想也是緣分，天註定的。」
「那一定是個美麗的故事，能說說嗎？」
「小雲，改天有時間的話，我再跟你詳聊。」
「正好我老公回去了，你也沒去過我家。」
「我家那位也回老家了，我可不敢去你家。」
「你啊，那就改天再聊吧。」
大家吃個飯，也算是道別晚餐，並沒有說什麼，畢竟沈閃鳴和董孟平並不算是多熟悉，也沒有什麼話題。好在有錢若墨，也算是吃得順利，卻不曾想麻煩來了。今晚梁水的父母過來深圳，所以他沒有參加。
「顏姐，你保養得真好，別人還以為你比我小。」
「小墨，你這既不是夸人，也不算是誇張，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我比你大了十歲，能看出來你比我小的人，那得有多蠢啊，那可真是深圳的奇葩。」
「顏姐，我就那麼一說，你還當真了？」
「小墨，你不帶這麼忽悠人的。」
「我向你道歉，我自罰幾杯。」
「小墨，我的老同學看起來是很年輕，這你說對了。」
「董總，你估計是暗戀她，那你可是沒戲了。」
「為啥啊？我長得是有點低調，還不至於太低吧？」
「平時還算是可以，今晚可是有沈總在。」
「好，我是服了你，看來你是暗戀沈總了。」
「別胡說，我可不敢說那話，心中想想就行了。」
「你真是奇葩啊，這話都能說得出口。」
「董總，我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大家就當沒聽見。」
「小墨，你如果連喝十杯，我就當沒聽見。」
「沒問題，我今晚就是想多喝點。」
這下可好，錢若墨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今晚沒人送她，沈閃鳴只能自己送她了。剛進錢若墨的家門，就發現不對頭，原來她還很清醒，剛剛都是裝的。
「沈總，這麼大晚上了，你回去也是孤苦伶仃，看在你是我為弟的老爸份上，我就讓你今晚睡在我家。」
「那我可要感謝你，我現在就有點頭暈。」
第二天起來之後，沈閃鳴也沒覺得會有什麼事，卻不曾想，吳棋霧發來信息說她要在老家住一個月。他本來沒在意，突然想起來事情不對頭，這才知道錢若墨告訴了沈有為，結果兒子直接告訴了吳棋霧。這個麻煩可不小，只是用嘴解釋不頂用，他頓時沒了主意。
「小墨，你怎麼能這麼干？我就不應該讓你認我兒子當弟，這下可好，我兒子變成了吳棋霧的內線。」
「你家那位有問題，我是故意的，你沒發現罷了。」
「什麼意思？你看出什麼來了？」
「就那個吳棋霧，她是不是最近經常去美容院？」
「那是因為她沒事幹。」
「她是不是經常不回家？而且說是去東莞。」
「她去看兒子，就那點事罷了。」
「我覺得她的心理出問題了，你真要好好盯住她，她對自己很不滿意，很可能出大問題。」
「你別嚇我啊，她可是本本分分的，年紀那麼大了。」
「我看你是真糊塗，我是說她心理出問題，她是怕失去你，所以到處吃醋，你沒有發現罷了。」
「吃醋是本能，沒什麼大事的，她就是那樣。」
「不對，她是得了抑鬱症。」
「小墨，你還真別嚇我啊，那可就嚴重了。」
「所以我說很嚴重啊，你以後注意點吧。」
沈閃鳴沒想到錢若墨會這麼看問題，他可沒發現吳棋霧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得抑鬱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想現在公司也不錯，兒子月底就開始上班了，全家都很好。沈閃鳴現在操心的是競爭對手，如果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就謝東升這一個大客戶，公司也就不會有什麼大發展。明年該怎麼辦？都不是他考慮的事，而是下半年。現在競爭對手相互壓低運費，那些小單業務的利潤率越來越低。
今晚要請全體員工聚餐，還是得給大家鼓舞一下士氣。梁水自從做了他的助理，很多事務性工作都交給他了，他也做得很好，尤其和公司的年輕人溝通很順暢。公司的貨車司機跟他以前的關係本來就很好，現在更完美了。今晚有十個司機參加，明天要出車的司機就不可能參加，梁水建議給那十個司機每人發一個紅包，沈閃鳴覺得這樣的安排挺好。
今天有三桌，銷售部只有五個人，其他十多個人是運營部的，負責業務路線的規劃與調度。沈閃鳴給大家敬完酒，便出了包房，他想起錢若墨的話，他想找吳夢雲聊一下。
「小雲，上次說的事，我跟你講講，想聽嗎？」
「你今晚不陪你公司的員工嗎？」
「你不懂！我在場的話不好，大家放不開，有我的助理和兩個總監陪他們更合適。」
「鳴哥，說得有道理啊，那就講講你的故事吧。」
沈閃鳴想起他認識吳棋霧的往事，也算是緣分吧。那是他來深圳打工的第三年，也就是1993年。有一天中午，他突然在工廠暈倒了，恰好吳棋霧就在旁邊，大家把他抬到醫院，其實就是他加班太多，再加上營養不良，也沒大礙。但此後吳棋霧經常約他吃飯，偶爾去她租的房子吃飯，身體逐漸也就恢復了。當時吳棋霧的大哥也在深圳，在一家物流公司打工，讓他也學了開車，便介紹他去物流公司開車，也是在那一年他和吳棋霧結婚。第二年兒子沈有為出生后，經濟條件開始變得很差，這讓他有了想開物流公司的念頭。吳棋霧便從家裏要了一部分錢，又找她大哥借了一些錢，這樣他便開始有了自己的事業，那是1996年的秋天。
「我們的故事也就這麼簡單，屬於水到渠成。」
「這麼說的話，沒有她給你的建議和幫助，你可能現在還是深圳的一個每天為溫飽發愁的打工仔啊。」
「沒錯啊，所以你看我公司大部分員工都是我的親老鄉，我也喜歡來你的飯店吃飯，我是有一份感恩的心。」
「是啊，我們家鄉人都是這樣的。」
「那我就去陪他們再喝點，你老公回來了嗎？」
「你想去我家了？」
「你啊，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我可怕你的為弟了。」
「鳴哥，我明白得很。」
沈閃鳴又跟同事們喝了一會酒，便回家睡覺。他想着明天要去東莞一趟，兒子要回深圳，再過一周就去應聘的那個軟件公司上班了。
「老同學，你可是好久沒來東莞了。」
「蒙蒙阿姨，他是不敢來，你可是知道的。」
「小為，你可不能胡說八道，你媽是胡思亂想。」
「我覺得也是，我都擔心她出問題了。」
「兒子，你說得還真對，你的小墨姐姐說你媽可能得了抑鬱症，我還真有點擔心了。」
「老同學，你的擔心多餘了，最近幾個月，她經常來東莞，也會來我家吃飯，她哪裏會真嫉妒我。」
「就怕咱們看到的是表面現象，她的內心看不懂啊。」
「那就怪她的名字吧，她就喜歡霧裏看花。」
「沒錯！霧裏看花，花非花；水中望月，月非月。」
「老同學，你以後別再刺激她了，天天說天氣。」
「好，那咱們乾杯。」
「爸，我今天也喝點，以後再來東莞就少了。」
「行，你今天陪你蒙蒙阿姨多喝兩杯。」
「我的酒量多不了，你們爺兒倆也少喝點。」
「那就隨意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四
吳棋霧終於從老家回來了，她說自己不想在深圳住了，她想過兩個月還回去老家。她說反正兒子也已經上班工作，也不需要她照顧了。沈閃鳴感覺這樣可不好，如果真是心理有問題，那可是個大問題。
「小霧，你是不是對我不放心？」
「我如果對你不放心，我就天天盯着你。」
「那你也不能回去，我和兒子在深圳，這可不行。」
「我就是覺得老家空氣好，你以後每隔幾個月回去看看我即可，我的確不想在深圳了。」
「你可以每個月去東莞啊，蒙蒙那裏的空氣也很好。」
「那就再說吧，我先看看能不能適應。」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以後會多花些時間陪你。公司有年輕人，我反倒不發愁了。」
「你公司的那個祝江顏，她可不算是年輕人了，你應該讓錢若墨逐漸代替她的工作，她可是個大人才，你不是很喜歡去她家住嗎？」
「我上次就是喝多了，僅此而已。」
「兒子都告訴我了，你還真以為人家小姑娘想嫁給你嗎？你別做夢了，醒醒吧。」
沈閃鳴聽到她這麼說，他確定吳棋霧不可能是得了抑鬱症，更不可能是吃醋。他頓時感覺大家都有點神經過敏罷了，他只能歸咎於自己陪她的時間太少。第二天他沒有去公司，他想帶她去大梅沙看看海，他已經很久沒有陪她了。
「小梁，你肯定是很喜歡大海。」
「沈總，你不是說以後不再聯想名字了嗎？」
「是啊，我應該改掉這個小毛病，還沒有徹底改掉，現在又多了個愛忘記的小毛病。」
「閃鳴，你這可是大毛病，別哪天忘記了我和兒子。」
「小霧，我可不會忘的，你看現在可是天高雲淡啊。」
「沈總，你不是說以後不提天氣了嗎？」
「是啊，我應該改掉這個小毛病，還沒有徹底改掉，現在又多了個愛感嘆的小毛病。」
「閃鳴，我看你的毛病越來越多，已經不是小毛病了。」
「怎麼說話的？我是越老越帥了。」
「我看你啊，現在是大毛病，你以前最討厭稱老了。」
「老婆大人批評得對，誰叫我老沈，我就跟他急。今天是怎麼了？我又多了一個胡說八道的小毛病。」
「你還多了一個大毛病，你就那麼自信自己很帥嗎？」
「這可真是個新毛病，我以前可是從不說自己帥的，最多說自己有個小優點，今天是怎麼了？」
「我看你現在是毛病得很，越來越不像話了。」
「老婆，我明白得很。」
「你也就剩下這一句話了，這才靠譜！」
沈閃鳴的確是喜歡感嘆了，他發現今天自己完全不在狀態，他不明白是為什麼，也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不管怎麼樣，今天看看大海，陪着吳棋霧散步，還是很好的。中午又一起吃了海鮮，下午準備回家的時候，吳棋霧說今晚想在這裏住一晚，沈閃鳴自然是同意了。梁水說他就先回去，明天下午再過來。晚上，沈閃鳴覺得今天挺好，他以後是要多花點時間陪吳棋霧，他不應該總是忙工作。他想明白了，自己的小公司根本不需要他天天操心。
第二天回到家，他也沒有去公司，今天他要親自下廚，因為兒子說今晚回來吃飯。吳棋霧說她想休息一下，昨晚被折騰得那麼晚，她竟然有點害羞了。沈閃鳴覺得這可是二十年來得少見，看來是他忽視了吳棋霧的情感需要。
沈有為到家的時候，竟然帶來了一個小姑娘，這可把沈閃鳴激動壞了，他沒想到兒子竟然有女朋友了。他又想，是自己錯了，是兒子終於有固定的女朋友了。
「爸，這個就是我的大學同學兼同事，她叫張露露。她和我一樣大，就是喜歡喝酒，我可不喜歡。」
「小路，你好！歡迎你來我家做客，如果是大路就更好，條條大路通羅馬啊。」
「沈叔，你可說錯了，我是瓊漿玉露的露。」
「太好了，可不能是露水夫妻啊。」
「沈叔，你放心吧，我和有為是正兒八經的男女關係。」
「閃鳴，你今晚別說話了，行嗎？」
「是我失言，老婆大人批評得對。」
「小露，今晚就在我家睡吧。」
「吳阿姨，當然了，我和有為本來就是住在一起的。」
沈閃鳴聽到這句話，他並沒有震驚，他知道時代不同了。吳棋霧自然也是理解，因為沈有為早就告訴她了。晚上這頓飯，其樂融融。睡覺前，吳棋霧主動聊起了天。
「閃鳴，這個小露挺好，你覺得呢？」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你兒子能不能把握好。」
「讓他們早點結婚啊，我們結婚的時候才二十歲。」
「時代不一樣了，咱們還是別摻和，讓你兒子自己定吧，我們不能用過去的思想來要求他。」
「你今天又很靠譜，值得表揚！」
「那你今晚是不是懂點事啊？」
「老公，明白得很！」
沈閃鳴第二天到公司之後，趕緊讓錢若墨過來，他昨晚做了一個新的決定，他需要多花點時間陪家人。
「小墨，你來公司這幾年，說說你的感受吧。」
「這有什麼可說的？就是那樣唄。」
「還是說說吧，我想聽聽到你的內心世界。」
「我覺得吧，公司就是個小公司，別想多了。」
「這相當靠譜啊，那你是很喜歡公司了？」
「不喜歡的話，我早就去競爭對手那裏了。」
「如此坦白，我今天就決定提拔你做祝江顏的助理，可是總監助理啊，我以後也不需要秘書了。」
「沈總，你今天相當靠譜啊。」
「那就說定了，我看好你，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
「我當然知道，就這點事。」
「你可是個標準的『90后』，繼續努力吧。」
「沈總，你怎麼突然醒悟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醒悟了。」
「那今晚值得喝醉一次吧？」
「你自己喝，我可是要回家吃飯，我以後也不再陪你喝醉了，我準備改掉我的很多小毛病。」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有進步了！」
「你這麼沒大沒小的，我是真服你了。」
「必須得啊，我是你兒子的姐，懂嗎？」
「懂了，我什麼都懂了。」
沈閃鳴發完任命通知，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最後還是想到一點，以後該怎麼辦呢？現在競爭對手的手段簡直沒法說，他第一次感受到公司的真正壓力。還是讓項童過來和自己商量一下吧，也讓梁水一起參加討論。
「沈總，沒什麼好說的，世事艱難。」
「項總，你才多大點，別跟我學感嘆。」
「我是說你不許我們給客戶任何回扣，自然業務很難做，這是個事實。我們只能繼續努力，走一步看一步。」
「項總，你這樣的心態可不好，得想點辦法。」
「我是真沒辦法，還是你想，我來執行。」
「沈總，我認為項總說得對，但你的決定也是對的。我們就是個小公司，我們有自己的定位，接下來做一些專業物流服務，這可能是個突破。」
「小梁，你這句話靠譜，詳細說說吧。」
「其實很簡單，就是加大我們的外貿業務，這需要專業的報關，我正好有個戰友就在海關工作。」
「那就太好了，你跟錢若墨多溝通，她可是咱們公司目前唯一的報關人員。」
「我已經跟她溝通過了，她的想法跟我一樣。」
「對啊，你們也一樣大，多點溝通，最好能溝通到位。」
「沈總，你這是想拉郎配啊。」
「如果你們能在一起，就是『錢糧』到位了。」
「沈總，你這個聯想的小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乾脆不改了。」
「沈總，那我就去找錢若墨溝通了。」
「記住了，早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