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人

第21章 家.人

「庚辰日生者,為『魁罡』,上等日柱,男人權重,女人受敬仰」

算命的指著其中一個日子對司昆他媽說。

自從收到司昆的信,說紅英下個月要生了,她就在家裏忙活開了,拆洗了磨得又軟又細的棉布被套,在日光下暴晒,剪成小塊做嬰兒尿布,不知生男生女,娃兒的抱被衣裳都是紅綠兩色的各備一套,產婦補身的土雞蛋是去找山民換的......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司昆他媽催著司選錄從大理坐了一日的班車上昆明來,一下車就見司昆伸長脖子在找人。

母子二人見面歡喜,拉着嘰嘰呱呱說個不停,司選錄看着司機從班車上卸下來滿滿兩籮筐東西,一疊聲地囑咐道:

「師傅悠着點,悠着點!裏面是雞蛋!」

回頭沖兒子喊:

「小昆,來!」

司昆忙跑過來接住籮筐,嘴裏說:

「天爺!咋帶那麼多東西!」

「問你媽去!她硬是要把家搬了來!」司選錄氣呼呼地說

「不怕!我開着大爹的車來的,就停在外面,走!」司昆說着,用扁擔挑起兩個籮筐顫顫巍巍地往外走,他媽在旁邊小心地護著,問他紅英這些日子好不好,要在哪個醫院生,大人小娃用的東西準備了哪些......

司家小院如今是龍頭街上為數不多尚未拆遷的院落了,按照貼出來的拆遷公告,遲至年底,這一片也要拆遷了。

司選錄一進龍頭老街,眼眶就濕潤起來,上了年紀就會開始懷念老媽老宅老親友,做夢都會回到龍頭街。

聽說哥哥姐姐在龍頭街上經營的「馬家牛菜館」生意火爆,很多人專程找來吃龍頭街上的這家牛菜館,這裏的牛冷片、牛汃烀、紅燒牛肉、粉蒸牛肉、涼雞都是一絕,老闆司先富為人忠厚,菜品味道好價格實誠,從不欺瞞顧客。

司昆把車停進司家小院,大嬢嬢忙着安置他爸媽歇息。選錄轉出來到去館子裏找大哥。

正是晚上吃飯時間,館子裏熱火朝天,人頭攢動,先富正忙着給客人點菜,抬頭見兄弟進來,招呼道:

「來了改(音gain)?」

「剛到」

「你先去街上轉轉休息哈,等下姐姐我們在院子裏擺桌吃飯。」

「好呢」

旁邊桌上的客人高聲叫着:「老闆!來瓶啤酒!」

「來嘍!」

選錄應着,去櫃枱找出單子記賬,拿了一瓶啤酒送過去,幫客人打開了酒瓶蓋。

「開館子是真的辛苦啊!」他坐在旁邊看着哥哥忙出忙進,心裏頭感嘆。現在都晚上八點了,客人還不見少,哥哥時而去廚房幫着出菜,時而到前面招呼客人點菜,寬厚的身子一直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讓他回憶起小時候外婆的樣子。

外婆馬秀英是「馬家牛菜館」的創始人,那會兒,她永遠都系著圍裙,戴着袖套,頭上戴着白色或陰丹藍的布帽子,常年穿陰丹藍大襟衫,腳上是纏過又放開的「小腳」,走路雖不穩,卻風風火火不停息。

從前外婆在館子裏也似這般前前後後地張羅,來人就熱情地上前稱呼:

「你家來了改?今日請點哪樣?」

熟客來吃飯都會帶海碗小提鍋,臨走時馬秀英會打滿牛骨清湯讓客人帶走,附送紙包好的蔥花胡椒辣子。

客人最喜歡老馬家的牛汃烀,價格實惠,打一碗回去,這一家人就有肉吃、有湯喝了。外婆懂得普通人家的不易,

要料足湯滿地打給主顧。

「客人是衣食父母,沙麻(欺騙糊弄)不得!」馬秀英經常掛在嘴邊說。

外婆生前一直寄望二孫子繼承老馬家做菜的這門手藝,說他「聰明!心頭有諳算,手上有下數,炒菜有架式。」

可惜,自己年輕時心思在高遠處,哪裏肯干這灶頭營生。反倒是哥哥先富,孜孜不倦在廚房裏鼓搗,知道自己「笨」就用「笨功夫」,下料份量,起鍋時間,火候油鹽一絲不苟,連馬秀英小腳不穩,蒸肉起鍋抬起甑子時,兩隻腳「哆哆哆」不停倒換的動作他一個大男人都學得一模一樣!

這些年,只要有人質疑馬家牛菜「味道變了!」「不是先前的味道」先富就會急,在他那裏,做菜的最高標準是:「還是老味道!」「不愧是老馬家!」

選錄的目光追隨着倒換着腳的大哥,心裏面酸酸的。

晚上,兩兄弟單獨在院子裏喝酒。選錄打量著司家小院,問先富:

「啥時候搬?」

先富搖頭道:「不曉得,年底吧!」

兩人默默喝着酒不說話,先富突然笑了一聲,說:

「當年你小狗的說家裏地下埋着金條,讓人來把家裏里裏外外的地翻了一遍。」

選錄一聽,笑着用手捂住發燙的臉,不停搖頭。

「老爹氣得要打斷你的狗腿!哈哈哈」先富邊說邊笑,選錄也笑起來,但眼眶濕潤……兩兄弟在院子裏一直聊到深夜。

司昆他媽見四下無人,問紅英預產期是哪天,司昆說:「還有兩個禮拜。」

只見他媽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張紙,上面有三、五個日子,指著每個日子下面密密麻麻的字說:

「我找人算過,算命的說這個日子是丙子日,生女兒的話還好,這個是庚辰日......」

司昆嚷起來:

「我媽!哪樣年代了?你還整些封建迷信!再說這娃娃哪下生是由得人選的么?!」

他媽打他一巴掌說:「小聲點!莫給你爹聽見!」

司昆甩著頭說:「你也知道我爹最反感你搞這些算命迷信的事情。」

他媽媽說:「我還不是為你們好,你上一個娃娃......聽說現在醫院可以做那個剖腹產,可以選著日子去剖嘛......」

司昆起身嚷起來:「你莫打那些算盤,我們不興整那些!」

司昆上一段婚姻有一個孩子,出娘胎就是死嬰,他的婚姻也因這打擊不能繼續,這是司家兩代人心裏的瘡疤。

離著預產期還有一星期,這日一大早紅英就見紅了。一家子亂成一團,把人送進醫院待產,醫生檢查了出來說:產婦還未出現宮縮,但產婦先天身體發育畸形,骨盆不利自然生產,要家屬考慮剖腹產。

司昆他媽忙說:「能不能後日剖?」

醫生不解地問:「今天就可以剖腹,為什麼要等到後日,既然已經足月見紅,沒必要等,產婦體形特殊,多耽擱一日,則母子多一分危險。」

司昆把他媽媽拉回來,跟醫生說如果可以,請馬上安排手術。

司昆他媽急了,在後面嚷道:「見紅不見得就到生娃的時候了,多少產婦都是見紅一兩日才生的嘛!」

醫生看他們母子爭執不休,讓家屬意見統一后再來找她簽字。

午飯後紅英就開始有宮縮,疼得滿頭大汗,不停倒氣,司昆在旁邊如熱鍋上的螞蟻,心疼媳婦受罪,怪他媽媽阻撓剖腹。

司昆他媽受着抱怨,一邊給紅英擦汗揉背,一邊不停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司昆衝到醫生辦公室,要求馬上給媳婦安排手術。

這一日,紅英生了,是一個女孩!

聽到護士出來報「母女平安」,司昆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司選錄和大姐提着給產婦的紅糖煮雞蛋和母嬰用品趕來時,紅英剛剛被推出手術室,一臉疲憊。

司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問:「疼不疼?」

紅英勉強笑着搖頭,問孩子怎麼樣?

司昆忙大聲說:

「護士抱出來給我們看了,娃娃好好的!」

他曉得紅英之前一直擔心自己身體的先天畸形會影響娃娃……

司昆小心翼翼地從護士手中接過孩子,動作僵硬,生怕驚擾了她。一家子都圍上來看,娃娃紅彤彤、莽嘟嘟一張小圓臉,眼睛閉着,個個都說又乖又好看!

只有司昆他媽心裏嘆氣:唉,再捱兩日就好了,可惜了,後日生的話說不定就是個小子......

很快司昆媽就感嘆:這丫頭咋這麼好領!吃飽了睡,哼哼不是拉了就是要吃,換洗完餵飽了就接着睡,不哭不鬧,也不睡倒覺磨人,真是貼心小棉襖!越看越愛,抱在手裏不肯放下,早就忘了當初要挑日子盼小子那份心了。

兒媳婦是好的,性子好,話不多,捱得苦,受得氣,對司昆也好,先前還擔心她是個「外國人」,年紀又比自己兒子大,怕是不般配,現在看他兩口子好得蜜裏調油,如今娃也有了,這下自己就放心了!

「他爹,怕是要給他們兩口子在昆明弄個房子。」晚上睡在床上,司昆他媽跟選錄商量。司昆在昆明打工,一直寄住在大哥這裏,紅英也沒有房子,如今兩人娃娃都有了,沒得房子不是常法。

選錄閉着眼睛假寐,不答話,司昆他媽又說:

「這龍頭街老家的房子你也有份的嘛!將來要拆遷的話......」

司選錄「突」地從床上坐起來,沖媳婦吼道:「你這婆娘整天瞎纂算些那樣?!司家老宅是大哥大姐的!他們給老人養老送終,為司家後輩做榜樣!我為司家做過哪樣?!當年差點把我爹氣死,現在還有臉提分祖產?!你給我安分一點!莫打這些歪主意!」

說完起身,披着衣服出門去了,剩下老婆在床上翻來覆去生氣委屈。

選錄在小院裏抽煙,看着夜空裏的星星出神。

家就是這樣,有人才有家。那時候的自己,嫌棄家的老舊,受不了周圍人的無知,嚮往外面的世界,仰慕那些「大人物」,一心要擺脫這千篇一律的日子和不如意的生活......恕不料當年離開的決心有多大,如今回歸的心就有多迫切!

只是,他已經沒有資格和臉面再回來了,不論哥哥姐姐待自己有多好,這裏都不再是他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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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魂之錦繡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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