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6獸出 耀西南

第18章 6獸出 耀西南

五寶的師傅不止一次地說過:織錦是個「富貴行當」,織機一響,黃金萬兩;一把梭子值四十畝水田。一個好的織工,只要捨得下力,買田置地沒得問題。

五寶在比武會上得了甲等,未滿三年就得上機,在學徒裏頭算是少有的。一開始是在織機上面挽花,挽花的工錢只有丟梭的三成,徒弟還要減半,但不管怎麼說,從這個月起,他江五寶開始掙錢了!

學徒們夜裏睡的是大通鋪,四五個師兄弟擠在一張大床上,誰有什麼一眼望得到底。

五寶白天領了工錢,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被窩裏摸索著把銅板一個一個穿起,捆在了腰上,卻不料第二日一走動,腰間銅板「嘩嘩」響,被人聽到就拿他開涮:

「你娃走動錢就來嘍!是財神爺的送財童子哦!」

這些日子師傅他們都在大號機坊那邊忙活,鋪子裏無人主事,一個刁狡的師兄攔住五寶,伸手就扯開五寶的衣服要探個究竟,嚇得五寶緊緊攥着衣服躲,幾個徒兒在機坊裏頭追着五寶跑,在牆角按倒他,看到他腰間那一串銅錢頓起貪心,欺負五寶身弱瘦小,一哄而上,七手八腳把他腰間的一串錢撕扯下來搶了個乾淨。

五寶被臉朝下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待到掙紮起來衝出門去,那肇事者早就不見人影了。

五寶陰沉着臉,緊咬着牙一直蹲守在巷子口,直到後晌,才遠遠見幾個師兄弟帶着吃食酒水回來了,一路說笑打鬧。他「騰」地從地上跳起來,瘋了一般衝過去,向那領頭的討要自己被搶的工錢。

那人一掌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罵道:

「你個沒毛的兔兒!老子來了三年才得上工,你來了幾天?憑什麼得工錢?!領了錢不說孝敬師兄,犒勞師弟,偷偷藏在身上,好賊哦!你想吃獨食么?!今日我幾個就教教你咋做人!」

說着就對地上的五寶拳打腳踢起來,五寶捂住頭蜷在地上,其他人圍住起鬨,一時聚集了一堆人。

紅蓮這些日子她很少出去走動,都是在晾絲坊的天台上轉悠,恰好聽到隔壁巷子裏的動靜,她回頭吩咐道:

「去看看外面什麼人在打鬧。」

管家回來說了個大概,她一聽就火起來:

「這些個『兔兒』是要造反么?!爹爹和他們師傅如今日日在機坊那邊料理供錦的大事,這些沒人管的都開始打架生事了!去!把人給我帶來!」

一干人被帶到二小姐面前,領頭的那個嬉皮笑臉地湊上前說:

「二小姐莫生氣,我師兄弟幾個平日打打鬧鬧慣了,今日不曉得二小姐就在隔壁,打擾了您的清靜,實在是該死......」

話未說完,「啪!」臉上就挨了紅蓮一巴掌。

「閉嘴!本小姐讓你說話了嗎?!」

管家往這人腳彎里一踹,他「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旁邊幾個人都嚇得跟着跪下。

「平日裏當家的對你們各鋪子的師傅都尊重禮待,你們師傅就不回去教徒弟們守禮嗎?二小姐面前也敢放肆!」管家訓斥,地上的幾個人都低頭不敢出聲。

紅蓮看站在那裏的江五寶,頭髮蓬亂,鼻青臉腫,一身的灰,鼻孔噴氣,表情倔強,身子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江五寶,你來說,究竟啷個回事。」紅蓮沖他發話

……

這日晚上,秦師傅鋪子裏傳出了哀嚎聲,樊師傅聽見了,鼻孔里出氣,對身邊人說:

「哼!日日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公道正派面孔,

教出來的徒弟卻是強盜行徑,今日被二小姐抓了現,我看他以後還綳不綳得起麵皮跟我講大道理!」

江五寶被搶的銅錢,師傅命那幾個人湊了還他。他因禍得福,被師傅安排以後獨自睡在大號機坊里,一來那織機上的織錦需要有人看守,二來也正好避一避。

這一日,五寶來謝二小姐。青竹在旁邊笑盈盈地看着他認真拜謝紅蓮。

「大小姐、二小姐,你們都是大好人!」

「嗨!我可不是為你江小白出頭哦,只是他們欺負老實人,本小姐就看不過!」

紅蓮挑起眉毛,目中無人的樣子,還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司家二小姐。

「不過,你也太小心了,錢穿起在腰上,哈哈哈!」紅蓮笑了起來,把五寶弄得臉通紅。

青竹笑着問他:

「你不像他們有錢就拿去耍,存起準備做啥子?」

「是啊!莫不是小小年紀就準備討媳婦了?」紅蓮戲謔道

五寶漲紅著臉,連連搖頭說不是,躊躇著說:

「等存夠了,我就去買大花樓織機!」

青竹和紅蓮交換了眼神,心裏都驚訝他一個學徒,居然有這樣的心思。

一台大花樓織機要銀二十兩,一個普通的織工一生都未必置辦得起。

「照你這麼個存法,要存到猴年馬月哦......」紅蓮說。

青竹接過話說:

「那你得把錢存放妥當才行。」

五寶正為這事發愁,錢串子天天穿在腰上肯定不成,機坊里人來人往,敞馬浪蕩,也沒個藏處。

「你要是信得過我們姊妹,就把錢交給我們幫你保管,給你記賬畫押。」青竹笑着說

五寶一聽激動地跳起來,嘴上說着:好好好!伸手就去解裹在腰上的銅板,紅蓮看了仰頭大笑,青竹也忍俊不禁,低頭喝茶掩飾。

「啊呀!我可沒有心思幫他管這幾個銅板,姐姐你去管吧!」五寶走後,紅蓮嚷起來,青竹輕輕嘆口氣,點頭說好。

紅蓮看着他那用布條縫得嚴嚴實實的銅錢串,口裏嘖嘖:

「這個江小白真是視錢如命啊!」

五寶其實並沒有把每月所有的錢都交給大小姐,這初一、十五給胡師傅打酒的錢是必須留下的。

老胡如今有徒兒孝敬的酒喝,心裏頭高興,見人就誇耀,每逢有酒的日子就大搖大擺地來機房,有人打招呼:

「胡師傅您來啦!」

「來了!今日是跟徒弟喝酒的日子么!」

他與眾人聊天說笑,等眾人都散了,師徒二人就著一包花生米也能款白喝酒到深夜。

五寶不喝酒,但看師傅喝醉了唱起織錦調,他也跟着開心。

沒有人比胡師傅更了解一台織機對織錦的意義。一台花樓織機有上百個部件,每一個部件的名字都是蜀錦這行代代口口相傳下來的。師徒二人胡在機坊里喝酒聊天的那些夜晚,老胡給五寶講織機工作的原理,各部件配合操作的關鍵,演示織機的好壞如何影響織錦成品,也教他如何保養維修……

「一個真正織錦『大王』,不單是會挽花投梭,如果不懂織機,不了解絲線,不會挑花結本,就只是個掙辛苦錢的織工,當不了老闆。」胡師傅說

五寶聽了記在心裏,但是師傅說的「當老闆」卻不是他想的,他就想當個「大王」,一個專心織錦的匠人。

想當老闆的織工多得很,李師兄就是一個,他如今對這織御錦比誰都上心,時常向大小姐打探消息。

許多人都在翹首期盼吳師傅的圖樣花本。

吳師傅已經閉門不出多日了,人人都知道他性情古怪,製作圖樣點意匠於他可不僅是吃飯謀生的技藝,也非純粹風雅冶情逸事,而是天人對話,窮精竭慮的修行,不可等閑視之!

吳居村在畫圖樣的時候,除了青竹,誰也不能進他那屋裏去打擾他。

這一日,青竹見吳師傅一如往常地低着頭研究自己拿過來的羊皮卷,忍不住問:

「吳師傅,這圖樣以騰蛇居中,不知有什麼說道?」

「據我看,這六獸本應自正西始,依次至西北、正北、正東、正南各有一獸,卻獨缺西南......而這居中的騰蛇本應該在西南,卻躍居正中,似有意指向西南一隅......」吳居村邊思考邊說。

青竹一聽,心中豁然開朗,當年自己試圖憑一己之力製作花本時遇到的困局突然被吳師傅這番話打破了!

這羊皮卷上的圖案重疊,看不出規律,不可能照搬到織錦上,而經吳師傅拆解分析后,以騰蛇居中,余徽環繞佈局,則構圖難題迎刃而解!

青竹說了自己的想法,二人熱烈地討論起來。

「這麼看起來,這錦的名字應該叫做『六獸出耀西南』!」吳居村思忖后一字一句地說。

很快,御錦的紋樣就出來了:

圓形的騰蛇圖徽居中,余徽以四方連續方式展開,由密雲波濤分隔。全幅以銀色為底,每一個圖徽各取五方正色,中間的騰蛇通體墨色,銀鱗覆體,雙瞳烈焰,迎風展翅。

觀者只見眾妖獸出沒於雲團之上,波譎雲詭,神秘莫測,暗藏玄機,心內莫不震撼驚嘆!

司青竹手捧圖樣難掩激動,爹爹心繫這織錦多日,如今指日可待!

貢布走了的這兩個月,家裏又亂了套。司閔善搬回了浣絲坊,拋下鋪子裏的生意和家事,整日見不到人,就連家裏人想進浣絲坊來探望,都被司閔善哄走了,只肯讓青竹每日來請安,隔着院門細細地問織錦的進展。

紅蓮那身形終究瞞不過母親的眼睛,在她拷問之下,不得不吐露了實情。

母親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時沒了主意,慌慌張張地往浣絲坊來。她隔着院門高聲呼喚當家的,過了好久才聽到司閔善在門裏頭出聲問什麼事。

「快開門,家裏出大事了!」

母親急切地拍打院門,隔了半天裏面的人才打開,只見司閔善披頭散髮地站在門口,眼神亢奮,兩坨詭異的紅色浮在深陷的臉頰上,母親驚得說不出話來!

司錦號上下都奇怪,除了當家的整日關在浣絲坊「靜修」,司家二小姐也有好久都沒有露面了,雖說是待嫁的女兒足不出戶,但大小姐不也是有了人家?照樣人前人後地忙碌。司錦號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兒操持打理生意,主持織御錦這樣的大事,實在不合常理。

這些時日,幾起生意夥伴和宗族親戚前來,都是司青竹和大掌柜迎客接待,負責傳話。有時司閔善隔着浣絲坊的門和來人說話,稱自己染了「時疫」,暫時不方便見客,一切事宜暫由長女和大掌柜按慣例處置。

若是說這司錦號出了什麼紕漏差池,人盡皆知這「六獸出耀西南」的樣錦呈上織染局,已經過審,供御是板上釘釘的了,如今正日夜兼程地開工織錦。

司錦號現下運勢正旺,誰敢質疑非議?

司家的難處,只有母親和司青竹知道。如今這浣絲坊內除了日漸癲狂的司閔善,還多了一個紅蓮,她那隆起的肚子是再也瞞不住了,只能讓她搬到浣絲坊里陪着爹爹住,每日安排貼心的下人照顧著父女二人,掩人耳目。

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貢布回來,派了幾起人四處去打聽,都沒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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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魂之錦繡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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