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黑河村(一)

序 黑河村(一)

宣武二十一年,飛花城,黑河村,邊疆秋末的晚風在這個荒涼的小村莊肆意展現著自己的力量,裹挾著塵土與落葉,席捲了整個街道。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本就破敗的村子變得更加荒涼,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街道中升起的炊煙很快被狂風吹散捲走,只有在一株大槐樹的保護下的學堂中,整齊的讀書聲才帶來了些許煙火氣。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說當了官就要心繫百姓,即便處在偏遠的江湖也不能忘記國家的安危。」院子中間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儒生,一手捧書,一手執扇,聲情並茂地講授著書中的內容和自己的理解,有時講至興起,便一合扇,四下虛指,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意思。

「所以說,做官要做個好官,時刻記得是為民之官;做百姓也要做個好百姓,時刻記得是吾國之民」,說罷,中年人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剛才有些激動,「咳咳,今天講的內容似乎有些多了,那就到這裏吧,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環顧四周,周圍是各個年齡段的孩童,上至快要束髮的少年,下至六七歲的垂髫孩童,坐在書案旁的姿勢也是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就是大家似乎並沒有感受到剛才中年儒生的激情,對於他說了什麼似乎也是置若罔聞,此時的院子中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中。

「楚先生,我有問題可以問嗎?」,突然傳來一陣聲音打破了沉默,眾人向聲音的來源望去,一張削瘦的孩童面孔從門縫中探了出來,怯生生地問道。

「啊,又是虎子啊,我之前說過你可以進來聽的,不用不好意思」,楚先生看到這個叫虎子的小孩,似乎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有什麼問題就大膽問吧。」

「先生,什麼叫廟堂之高啊?」受到鼓勵的孩子明顯大膽了許多,走進院子,提問的聲音也比之前更大了。

「就是形容朝廷的詞語」

「那麼說朝廷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嗎?有村外的歸鄉坡高嗎?我需要爬多久才能看到呢?村外的歸鄉坡我可是一天就能全部走遍呢。」

「朝廷啊,很高很高,但有時也沒那麼高;爬多久才爬到就因人而異了,有人幾句話的工夫就爬到了,有人一輩子也爬不到。」楚先生面帶微笑地回答著問題,但眼神似乎向院門外飄去,越飄越遠,似乎飄到了南方的天際。

「那我肯定是只用幾句話就能爬到的那個,我天天爬歸鄉崗,爬得可快了!」藉著幾個問題,叫虎子的孩子逐漸變得不那麼害羞了,孩童的心性便也展露無遺,說到爬山時興高采烈地揮舞著自己纖細的胳膊,像是想從楚先生這裏得到對於自己能力的讚揚。

「哈哈,好,說明虎子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但是歸鄉崗還是少去,對身體不好。」楚先生收回目光,微笑着摸了摸虎子的頭。

「不能少去,我是去那裏找娘的!」

「好好」,楚先生無奈地笑了笑,「好了,今天風這麼大,大家都回去吧,太陽也快落山了,回去吃飯吧,虎子你應該還有許多問題吧,剛好今天多帶了些飯,不如留下邊吃邊問?」

話音未落,院中的其他孩童早都飛一般的逃離了這個院子,畢竟在這種小村子裏,所有人都還是更重視吃飯的問題,要是當時楚先生沒有挨家挨戶的懇求,可能現在學堂只有虎子一名學生了。

不過孩子們的着急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楚先生,他在門口與急忙跑出門的孩子一一道別,並提醒他們記得溫習功課,等到所有孩童走完,楚先生才閑庭信步走回書案前,看着面前這個面黃肌瘦但眼睛卻炯炯有神的十四歲少年。

「嘿嘿,楚先生您怎麼知道我還有好多問題啊?」等到所有人都走完,虎子明顯顯得更加放鬆了,開心地和楚先生聊了起來。

「楚先生,為什麼要說江湖之遠呢?江湖離我們很遠嗎?可我爹老說不要和那些**湖打交道,似乎我隨時都能遇見似的。」

「江湖離我們不遠,就在我們身邊,但對於廟堂上的人來說,江湖遠在天邊」

「那寫這篇文章的人是在江湖還是廟堂啊?」

「可能他也不知道吧。」

「呢他為什麼能說出這句話呢?」

「不知道。」

「那他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好了,也別光顧著問問題,該吃飯了。」楚先生說着便打開了一旁的食盒,取出了三碟小菜和幾個雪白的饅頭,「來一起吃,還有,要多想,有了自己的想法再去問,不要只是聽別人講。」

「謝謝楚先生」,見到食物,虎子的雙眼發出了比剛才提問時更熱烈的光芒,拿起饅頭狼吞虎咽起來,含含糊糊地說到,「我就是覺得楚先生說的很有道理才願意聽的嘛,像村口那王二傻子說話,我就從來不聽。」

「好好」,楚先生聽到孩子拿來和自己對比的對象,無奈地笑了笑,「慢點吃,小心噎著。你爹中午又沒做飯給你吃?」

「做了,我爹中午做了他最拿手的野菜湯和窩頭,而且他的技術也越來越好了,湯的苦味越來越淡了,顏色也越來越像井水了,我聽路過的商隊說這是最好的飯館都做不到的水平,下次請先生去我們家嘗嘗。」

「好」,楚先生看着少年臉上的得意,沒有多說什麼,心想,老李的狀況好像好了些了,是不是可以去見見他呢。還在猶豫之間,思緒又被少年的聲音打斷了。

「楚先生,為什麼……?」

……

不知不覺中,月色緩緩爬上樹梢,皎潔的圓月灑下的月光似乎讓世界都溫柔了下來,哪怕是狂風也不在叫囂,學堂中的討論聲也變得時斷時續,但學堂外的黑河村卻變得熱鬧起來。

黑河村最初是由於宣武十年飛花城疫病爆發,為了保證「西北第一關」飛花城不被疫病影響而建,所以雖隸屬於飛花城,但飛花城城防卻對其敬而遠之,沒有人願意來這裏管理這個「病村」。後來疫病逐漸消失,許多從中恢復的人難以再回到飛花城,就繼續生活在這個村子中。

後來飛花城也漸漸默許了這一塊「飛地」的存在,同時將城內一些難以處理的罪犯,流民等全部驅趕至此,每日派城防軍在村子方圓五十里巡視,從未越界,也從未插手過村中事務,就這樣形成了這樣一個具有相當規模但卻是法外之地的村子。而每到夜晚,就是黑河村最繁忙的時候,由於黑河村不受飛花城管轄,其中的生活用品就由村民們利用各種關係打通一條通往「北方第一城」鎮江城的商路,而這條商路,正是黑河村夜晚繁華的原因。

無數外邦人想要通過這條商路,借夜色掩護穿越戈壁,避開飛花城嚴格的排查進入大寧境內,這些人中有商人,求學者,人販,密諜,逃犯,殺手等各色人士,可謂是魚龍混雜,伴隨着無數的機遇與危險,黑河村迎來了真正的夜。

在黑河村外幾里的黑河客棧,是許多想趁著夜色通過黑河村的人的落腳點,隨着夜色降臨,這裏的人們也蠢蠢欲動,開始整理自己的行囊,掩蓋自己的面容,準備出發。就在這時,突然衝進來二十來個蒙面黑衣人封住了客棧的出口,這些人雖然衣着普通,看起來也是灰頭土臉,但腰間掛着的整整齊齊的制式長刀不由令人浮想聯翩,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客棧里的人都默契地服從了這些人的命令。

「各位不要緊張,我對你們為何來這裏不感興趣,只是問個問題。」場面控制住后,便有黑衣人說話了,仔細看去,說話之人所握刀柄上的花紋似乎比其他人的複雜許多,看起來像是一條盤龍,客棧老闆是個精明人,眼疾手快,忙從櫃枱倒了杯茶向說話之人遞去,「來來大爺喝茶,您想問什麼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黑衣人接過茶杯,抿了一小口,立刻吐了出來,「呸呸呸,怎麼這麼多沙子,不喝了。我開門見山了,第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聽過李平岳這個人?」

客棧中的人一臉茫然,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真沒有聽過?」黑衣人又問了一遍,得到的還是同樣的回復,「好吧,那就下一個…」,話音未落,一道銀光閃過,幾乎是銀光消失的瞬間,客棧角落裏傳來一聲尖叫,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客人左手緊緊扼住右手手腕,而他的右手已被齊根斬斷,和一串珍貴的胡桃手串一起靜靜的躺在桌上,流出的血液已經把半個桌面染成黑紅色。

「現在有人聽過了嗎?」黑衣人的聲音再度傳來,把客棧內的眾人從眼前的地獄拉入了更深一層的地獄,可是他們也確實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於是又有兩人分別失去了自己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整個客棧已經到處都是血液和哀嚎聲。

這時有個胖胖的富商模樣的人連滾帶爬地衝到黑衣人首領腳邊,一邊磕頭一邊大喊,「大人,大人,我聽過!就是那個人」說着便指向客棧的廚師,「大人,就是他,我之前聽到他和青樓的小翠聊天時說過他叫這個名字。」被指到的那個廚師直接癱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哦?這樣啊」黑衣人首領饒有興緻地看了眼癱在地上的廚師,笑了一聲,手起刀落,那富商已被精準地從腰間分成了兩半,上半部的身體拖着內臟向前奮力掙扎,似乎還想抱住那黑衣人首領的腿,口中發出「呼呼」的聲音,似乎是還想說什麼但被堵住了,黑衣人首領看着眼前景象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後悔剛才的決策,想了想,一刀砍下了富商的腦袋,那身體也抽搐了幾下后便不再動彈。

「哼,胡亂攀咬,活該。」似乎是嫌棄剛才富商的作為,不想再看見此人的醜態,黑衣人首領又往後移了幾步,「好吧,看來你們是真不知道。那麼第二個問題,掌柜的,黑河村通向鎮江城那條商路怎麼走啊。」

「翻過歸…鄉崗后…后往西走…走…五里,能…能看到一棵柳…柳樹,然後就有路了」客棧老闆顯然驚魂未定,說話哆哆嗦嗦,不過看到對方似乎對這個答案比較滿意,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

「歸鄉崗是哪裏?」黑衣人有些疑惑,他的記憶里沒有叫這種名字的類似地形。

「啊就是村南門口外二里的亂葬崗,就是前幾年來的那個楚先生非要改成這個名字,說是希望那些人都可以魂歸故里,這樣可以福蔭黑河村的後代什麼的…讀書人的事,我們是不懂的,但能幫到子女,那肯定是好的」

「你剛說什麼?」黑衣人首領似乎在想什麼東西,忽略了剛才的話。

「我說歸鄉崗是城南的亂葬崗。」

「下一句。」

「名字是楚先生起的。」

「楚先生?叫什麼名字?你說他是前幾年來的?」

「好像是叫…楚暮吧,大家楚先生楚先生的叫慣了,記不太清了,也可能是楚木。」老闆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着字,「至於是什麼時候來的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是個冬天,雪下的很大很大,我在西北待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雪,那天看到楚先生一個人從南面走過來,手裏只有一把扇子,我們當時都說這書生是不是凍傻了,後來才發知道這是楚先生的寶貝,誰也不給碰,那扇子上寫着清風霽月四個字,那字是真好看啊,可惜楚先生長相一般,不然我就把女兒嫁給他了。不過楚先生還是幫了我們許多的,教我們種更好地莊稼啊…」

「好,停,了解了,謝謝掌柜的配合,告辭。」

說罷,黑衣人便伴隨着「咯吱」聲離開了客棧,眾人還在疑惑聲音從何而來,抬腳時才發現滿地的血跡已經和鞋子黏在了一起,這時許多人緊繃的弦終於放鬆,昏了過去,今夜的黑河村,危險已經吞噬了機會,繁華逐漸被混亂所取代。

楚暮,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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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做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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