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葬禮的一切早就準備好了。
楚望梁搓著手裡的花莖,一言不發跪在師爺靈前。
他能感覺到師兄們從他身邊一個個走過,放下一束白菊,然後迅速離開。只有他一個,手裡捧著跑了好幾家花店尋來的鳳凰振羽,遲遲不肯起身。
作為陶知年最年輕也是最得意的徒弟,他對師父敬重有加,論親近卻更愛粘著師爺陶寞。
這鳳凰振羽,是師爺生前最喜歡的花兒。
只因珍惜難得,許多人即使有心也無力找尋,乾脆獻花時只用一束普通的白菊敷衍。
但更多的人卻連這份心意也無。
陶寞生前是很執拗的藝術家,一心把舞蹈當做生命中的最高追求。
然而舞者的黃金時段就那麼幾十年,就像競技體育,再怎麼愛也有不得不退役的那一天。
老人雖然一直在做教練的工作,但舞蹈界的年輕人層出不窮,了解他的越來越少,千里迢迢來拜師的人更是寥若晨星。
年輕時幾個一起跳舞的朋友走的都比他早,到老都寂寞。
楚望梁雖然算不得藝人,卻也被自己經紀人逼得騰不出空暇,前幾個月大小廣告都沒少接,師爺的病來的又快,悲劇發生時他或許還在鏡頭前撐著嘴角假笑。
如果師爺病危時他能多問一句,或許最後一面就不會是半年前的那場不歡而散……
楚望梁恨自己沒能在臨終寂寞的陶寞身邊陪著他走完這人間的最後一段旅途,更恨如今只能在靈前久跪,連安靜冥想的一隅都無處可尋。
聽著身邊熟人或陌生人漫不經心的閑聊,他只覺得滿心悲涼。
一場葬禮推杯換盞,人人都拿著酒杯和鮮花,可是真正在意這場葬禮死者的,卻好像只有他自己。
跪坐在靈前胡思亂想許久,直到助理孫秦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低下頭對他說了句「節哀順變,別太傷心了」,楚望梁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臉冰涼。
孫秦扶著他站起來,他恍惚間覺得回到了自己五歲那年。
不過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不是被人扶著站起來,而是被人按著小胳膊跪下去。
楚望梁剛要抹一把臉上已經快乾了的淚水,卻被孫秦制止,然後抽了張濕巾遞給他:「別這麼擦,臉都哭皴了。」
知道這是在故意逗他開心呢,楚望梁配合地笑了一下,把濕巾接過來擦了擦臉,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事兒,該哭早哭過了。」
說著他嘆了口氣,前幾天師父給他帶來葬禮邀請函的時候,他這麼個情感上麻木不仁的人,哭得如喪考妣……說是如喪考妣也不對,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才五歲,跪都不會呢,還指望他哭?
孫秦點了點頭,看著他沒說話。
「走吧。」楚望梁和孫秦相處久了,想說什麼心裡都清楚,這是不願意讓他在這兒久留,「走得晚了耽誤排練,她又得罵我。」
孫秦自然知道他話里的「她」是誰,只沉默了一會兒,和稀泥的事他乾的多了:「大小也是個舞台,有總比沒有強。」
「哈哈。」楚望梁不帶表情地笑了兩下,「是啊,死了師長哪有你自己的事業重要。」
話音未落,他早已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在口袋裡不住地震起來,是他經紀人的電話。
楚望梁接起來,還沒「喂」一聲就聽到那邊強勢的女聲:「你人在哪兒呢?今天排練提前了,怎麼還沒過去?」
楚望梁給了孫秦一個眼神,那意思是「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那邊脾氣急得很:「喂?你在不在聽啊?說話!」
「今天是我師爺的葬禮。」楚望梁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道,「結束后我就過去。」
對面沉默片刻,又說:「行,我知道了。還有明天的頒獎典禮,我提醒你一下,你記著去。」
「我不去。」楚望梁終於忍不住煩躁,平淡的聲線帶上了點兒情緒,「讓別人幫我領一下吧。」
「不去?!你那蟬聯冠軍的大獎盃,誰敢幫你領?」
楚望梁更煩躁了,扔下一句就掛了電話:「我哪次不是冠軍?沒人領就不要了。」
電話掛斷,他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圍上來幾個人,一眼看去倒還都是熟面孔。
其中一個小眼睛的很熱絡地拍了拍楚望梁的肩:「小楚!總算見著你了,別來無恙啊!」
楚望梁連整理情緒的時間都沒用,轉過頭就是一個溫和開朗的微笑:「你不也是,最近忙得很。」
另一個嗓門很大:「我們再忙哪兒有你忙啊,小青鳥?前兩天咱師父發邀請函來,我還以為你肯定不會參加呢。」
「怎麼會。」楚望梁笑笑,「師爺的葬禮,再忙也得來。」
小眼睛嘆了口氣:「可不是嘛,不過就是來走個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