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之節】 【序章】【大日之魄】

【一】 【日之節】 【序章】【大日之魄】

我揉揉眼,帶上一隻超厚的手套,拿起長鉗,從炙熱的冶爐里夾出一隻小盒。

這隻盒子很是小巧,只如巴掌般大,銀色的外殼沒有任何花紋。我記不清我到底是什麼時候得到這隻盒子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和一隻喜歡到處打賭喝酒的鬼玩投色子贏的。這隻盒子着實古老,連我也不知其出處,它也的確是個好東西,只有它,能壓制盒內物體的熾熱。我走回桌旁,將盒子打開,一股令人炫目的熱氣如積蓄已久的怒氣,一股腦沖將出來。空間一瞬間變得扭曲,我裸露在外的一小截手臂一下子烏紅起來,桌上的東西甚至整個房間的東西都或多或少燃燒起來,我吸一口氣,閉目念訣,淡藍的波紋頃刻間覆蓋全身,身體頓感冰涼,燒紅的手臂也完好如初。我催動靈力,盒中的兩枚金色球體都漂浮起來,有如活物一般,蠕動起來。壓縮,再壓縮,兩枚金色的球不斷變小,發出愈發刺眼的光,如同兩個夏日正午的太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就是太陽。

我念動術法,金色的球不再壓縮,慢慢變得有型有質,光芒減弱幾分。

我走到了門外坐在沙發上的夕顏旁邊。她正聚精會神地編製著一隻玩偶。我默不作聲的看了好久,看一針一線中幾團亂線在她手中變得栩栩如生。

「夕顏。」我將壓縮的金色球放在盒子裏,念動術法,盒子上瞬間覆蓋一層紅色的咒文,灼熱的溫度頓時蕩然無存。我坐在她的邊上。

她習慣性地放下針線,如同一隻貪戀主人溫暖的小貓一樣蜷縮在我的懷裏,吮吸我身上特有的木香:「.....爸爸。」

我撫摸着她剛好垂至肩膀的棕色柔發。已經過了十四年了,於我而言太過短暫,她卻變得連我也認不出來了。變得成熟,變得豐滿,直到我的懷抱再也抱不下她-----她已經是個女人了。

「今天,是你成年的第一天,」我停下撫摸的動作,「生日快樂。」

她沉默良久,繼續進行着手頭的編織,最終還是沒有回答我的話。

「十四年前,你就對我許下承諾,」我想要笑一下,可眼角卻是抑不住的悲哀,「十八歲前,我護你周全;十八歲后,你為我而活。」

她還是不說話,似乎是故意的,手上的動作又變快了幾分。她知道我要做什麼。

「可能...」我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了:「下一次就是滄惜生日了,我想留下些什麼。」

我看了看她手中未完成的人偶,那正是夕顏的模樣。縫的真的很好,即使沒有縫完,我也能一眼看出人兒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沉默了,將親如骨肉的她們一下子分開也許真的很殘忍,但我的時間同樣屈指可數。

「叮——」聽見手指處一聲脆響,我看了看右手,大拇指上的金環碎成兩半,掉在地上。

有人來了。

我皺了皺眉,把口袋的盒子交給夕顏:「拿好,坐着不要說話,也不要亂動。」

她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卻還是茫然的看着我,乖乖坐好,小心的捧著盒子。

我走到房間外,關上房門,右手對準門,輕喃:「「界守」·「隱」」

房門的輪廓瞬間消失了,仔細看去,也與周圍牆壁無異。

剛佈置完,身後就傳來一聲巨響。我循聲望去,身後的門被轟擊得粉碎,鋥亮的刀刃劃在空中,閃著若有若無的紅光,一如他火紅的發色,如地獄的邪神,肆意的膨脹著屠宰的殺氣。

「來人是客,」我微笑着走到茶桌前,將早就泡好的茶倒入小杯里,直到茶水滿得溢出來了,我才緩緩停下,桌上一片水漬。

刀刃收起,他穩步走進來,端起茶杯,把水全部倒掉了:「不用不歡迎我,我來阻止你,一切處理完就會離開。」

他身材魁梧,火紅的短髮與瞳孔不怒而威,殺氣逼人。

我看着他將茶杯放回桌上,嘆了口氣:「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們察覺到了。」

他沒有回答我,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我身後的牆壁,儘管我動了點小手腳,但他的視線一直聚集在門的位置,沒有偏移。

這個人,可能沒那麼簡單。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應該明白,除非我死,你不可能阻止我。」

他笑了笑,彈指間拔出刀刃,劃過我的脖子——「那你就死吧。」

鮮血如注,我的頭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他走向門的位置,在牆壁上摸索著,想要找到什麼。

」原來,你是這樣打招呼的嗎?」我的屍首一下子融化,變成黑色的腐水融在地底,又匯聚在他的身後,化成人形,「是不是過分了?」

他猛然回頭,奪步衝出,一刀刺向我的胸口。我向後退步,靈力四起,通天的巨木如活物般從地底湧出,將他重重的彈在牆上。

果然不賴。他飛身站起,朝我奪來,刀刀致命,招招凌厲,一陣陣浮着火焰的劍氣讓空氣變得灼熱。

「「心魔護體」!」我大喝一聲,黑紅的詭異霧氣一下子將我的身體包圍。他還在步步緊逼,手心紫火騰起,劃過刀身,鋥亮的長刃一下子覆上讓人卻步的火焰。

他突然躍起,幻化成一隻被火焰包圍的紫凰,向我俯衝下來:「「流離墜」!」

「轟——」烈焰與咒印擦出震耳的爆鳴,將我們一下子炸飛出去,我重重的被轟擊在牆上,整面牆轟然倒塌,被咒術隱藏的房間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

我心頭一緊,如臨大敵地看着從地上踉蹌站起的男人。縱然活了這麼久,我還是不擅長與人武力爭鬥。但是如果我再不擊敗他,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果然啊...」他怪異的揚起嘴角,死死盯着我身後房間里沙發上有些恐慌抱着盒子的夕顏,突然猛地扯下外衣,露出他如雕塑般的碩壯身體。他的身體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我似乎聽見了夕顏小聲的驚呼。

他雙手交握,小聲念決,身上的紋路一下子閃爍詭譎的紫光,黑紅的煞氣不斷噴涌,一下子染黑了四周,不斷向外擴張。

「「羅剎」·「枯榮」!」他握緊拳頭,死命地砸在地上,黑紅的煞氣滲透地板蔓延開來,直逼我的眉心,我下意識結印抵擋,他卻在一瞬間朝我身後沖了過去。

刀鋒亮出,一下子抵在了夕顏的脖子上。

「小孩,交出【大日之魄】,讓你死的痛快點。」他的刀尖微微嵌入夕顏白嫩的脖頸,夕顏疼的抖了一下,鮮血汩汩流出。?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把盒子交出來。

「對一個小姑娘下手,你無不無恥啊?」我背在背後的右手捏出了一道指甲印,卻故作鎮定的開着玩笑。

如果讓他察覺到夕顏對我很重要,那我就沒有任何回解的餘地了。

我毫不懷疑他會一刀斬下夕顏的頭。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輕視,我怎會如此順風順水?」他索性一下子捏住了夕顏的脖子,「我再說最後一遍,小鬼。把惡獸【希】的【大日之魄】給我。」

夕顏求助般的看着我,還是一言不發。

我嘆了口氣:「給他吧。」

夕顏似乎不敢相信,她猶豫地看着我:「但是爸爸...它對您來說.....」

我沒有聽她說完,只是又重複了一遍:「給他。」

夕顏皺皺眉,滿臉不願意。她知道這對我意味着什麼,即使知道自己會死,她也不想把我的珍視之物交出去。

「怎麼...」我眼神一冷,「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夕顏似乎有些掙扎,她似乎費了好大勁去下決心,咬咬牙,終於把盒子拿了出來。

男人一把奪了過來,卻沒有鬆開對夕顏的鉗制——如果有詐,夕顏也要一起死。

果然不是等閑之輩。他沒有立刻打開盒子辨別真偽,而是動用靈力去感受盒內的氣息。如果有詐,他也可全身而退。

可他唯一的一個致命錯誤——就是不清楚盒子裏的,到底是什麼。

「唔啊——」在他靈力探入的一瞬間,盒子裏純凈的力量,一下子灼傷了他的魂魄。

他一下子鬆開盒子·,痛苦的翻滾在地,黑煙瞬間被那磅礴的力量驅散。

我輕笑一聲,示意夕顏撿起盒子,走到我背後。

十四年的習慣,夕顏對我極度信任和順從,她幾乎不問為什麼,就靜靜站在我的身後。

我雙手合十,不可抑制的煞氣從我身體里一下子噴涌而出,瞬間席捲周圍:「「希」·「伏困」!」

煞氣一下子席捲男人的身體,將他牢牢鉗制在地上。

我將夕顏手中的盒子拿了過來,小心地封印好,嘲弄的看了他一眼:「知道我是誰,也敢如此隨意?」

他沒有說話,死命地掙扎著,試圖從地上站起,但在我的束縛面前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我看了一下夕顏溢血的傷口,皺了皺眉:「疼嗎?」

她摸了摸脖子上不淺的刀痕,溫熱的鮮血一下子沾滿手心。

也許是才反應過來,夕顏突然捂著脖子癱坐了下來,原本忘記的傷口似乎一下子散出刺骨的痛。

我走上前,輕輕按住她的傷口,綠光流出,傷口轉瞬癒合。

也許是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施展過法術,她似乎很是震驚,反覆摸著脖子,愣愣地看着我。

也對,上一次在她面前施法,是十四年前,我剛剛遇見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小小的一隻,只會在我懷裏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圍的世界。

「呃啊——」男人突然嘶吼起來,身體里湧出黑色的血液,一下子浸透了大片地面,血液發出刺鼻的橡膠味,接觸的地面開始腐蝕。那味道從鼻孔里一直刺入大腦,我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好熟悉......我快速調動着腦海里對這種氣味的記憶:「【烏川盡頭有羅剎,銹血千里魂不留】。」

這是...羅剎血!?色烏黑,味如燒臘,燒盡血肉,焚毀魂魄。這本是烏川盡頭邪祟火羅剎心頭之血,被圖謀不軌之人稍加處理,變成了無法逃脫的大殺器——只能以妖怪之軀作為載體,一旦催動,百里之內絕無活物。

我急忙回頭,抱起夕顏,向外衝去。

一旦被殃及,不只是我,作為普通人的她也會被榨乾致死。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男人的表情一下子猙獰起來,瞳孔翻白,身子如氣球般脹大。

作為宿主,在羅剎血失去控制時最先被吸干元魂的,是他;作為宿主,在羅剎血使用前,日復一日被羅剎血摧殘的,也是他。

他是一隻金蛇蝶,從我看見他的第一刻,我就明白了。但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羅剎血】日復一日的摧殘下,咬緊牙關活下來,甘願淪為他人的工具?

他的身體突然炸裂開來,黑火騰地升起,我更加頭暈目眩起來,甚至寸步難行。我的魂在不斷被吸走。

我看了看懷中的夕顏,她早已暈死過去,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淦...」我咬了一下舌頭,瞬間清醒過來。雖然這種血短時間傷不了我,但用不了多久,夕顏就會徹底停止呼吸。

已經沒有時間跑出去了。夕顏和【大日之魄】一樣,都是我的心血,她不能死。

我把她放在地上,雙手前推:「「盾守」·「遣靈之障」!」

藍光湧出,逐漸化成一個淡藍的半球,將我和夕顏包裹在內。雖然消耗的還是我的靈力,但是本源被保護住,之前的難受一掃而空。

我又看看夕顏,她的臉色果然也緩和許多。

但是在我的妖法織成的屏障里,她的生命力也會被消耗,如果現在再不開始的話,她的狀態會越來越虛弱,危險也會大大增加。

我揮手,靈波一震,夕顏被一下子震醒過來。

「爸爸...」她睜開眼,獃獃地望着我。

我輕輕坐在她旁邊:「這邪火會慢慢蠶食你的靈魂,不要亂動。」

她似乎有些擔憂,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屏障外面的樣子,黑火繚繞,毫無生機。

「沒關係的,這種東西還傷害不了你,」我淡淡地看着她想動又不敢動的樣子,「只是你只是一個人類,我的屏障也會稍微吸食你的生命力,所以我們要快些了。」

她似乎意識到我的字眼裏有什麼突兀的地方,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有幾絲恐慌——

「爸爸...真的是妖物嗎?」

她躊躇著,扭扭捏捏說出自己的疑問。

我沉默了一陣,望着她緊張的樣子,似乎怕我把她一口吃掉。

我呼哧一笑,決定直言不諱;『如果我是普通人,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似乎我的坦白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她的神色一下子釋然了,她先是輕笑一下,隨即皺起了眉頭:「為什麼...為什麼爸爸要讓我來使用【大日之魂】?明明滄惜才是我們之中最強的。」

為什麼呢?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即使再多迷茫,也始終那麼純凈。

【大日之魄】是太陽中心的流體,是世間最純凈的能量。只有心智足夠純凈,才能完美的融合【大日之魄】的力量。

夕顏是個天真到顯得有些傻的姑娘。

「因為我覺得你最適合。」我回答她,「滄惜的心,是殘缺的。」

她先是詫異了一下,然後問我為什麼。

我笑着摸摸她的頭:「這個世界上,像你這樣完整的人,太少了。」

她似乎懂了,什麼也沒有再說。

「準備好了嗎?」我輕輕問她,我的靈識在不斷被消耗,我已經不想再等了。

她顯得有些猶豫,但還是抬起頭,一把抱住我:「好了。」

她真的沒有一點自己的心思,從剛剛到現在,她想的從來不是自己會不會死,而是自己離開后,別人會怎樣。

我沒有推開她,任由她的身體緊緊貼在我的身上。這種感覺很好,很暖和。

良久,她終於鬆開手:「開始吧。」

我點點頭,打開盒子,雖然【大日之魂】被我的靈力壓制着,但那無法阻擋的光和熱卻讓人不能喘息。

「去!」我一聲輕喝,兩個光球一下子飛入夕顏眼中。

夕顏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一下子捂住眼睛,倒在地上。

「唔——啊...啊啊——」她開始痛苦的抽搐,那股霸道的能量瞬間貫穿她的身體,改變她的每一寸身體。

我念起護心咒語,幾絲黑光散入她的身體。

我可以保證她不會死去,但這其中的痛苦,要她自己扛住。

她的身體蜷縮起來,那痛苦的嚎叫一下一下刺在我的腦海。

她是我養大的孩子,想到這裏難免會有些心痛。

金色的脈絡在雪白的皮膚下蔓延,短時間佈滿她的整個身體。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我閉上眼,靜心念誦,穩住心神。即使耳邊是她痛徹心扉地哀嚎與嘶喊。

我亂了,她就會死。

不知過了多久,哀嚎聲漸小,最後終於是停下來了。

我睜開眼,看見她彷彿睡著了一樣,軟軟地躺在地上。

夕顏的呼吸變得均勻,身體上金色的脈絡若隱若現。

我翻開她緊閉的雙眸,她的瞳孔竟然變成了奪目的金色。

我長呼一口氣:「結束了。」

一揮手,屏障頃刻間消失,羅剎火如惡鬼般,瞬間向我們撲食過來。

只是這次,它沒有搞清楚——誰,才是獵物。

只見夕顏身上的紋路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陣陣涌動的能量從她的身體里迸發出來,沖向那烏黑的火種。

如果說先前是「狩獵」,那麼現在應該叫做「自投羅網」了。

磅礴的力量瞬間驅散了煞氣與邪火,這一地的黑水,也頃刻間消失。

身上的紋路變得黯淡,又恢復如常。這就是驅散一切污穢的初凝之種——【大日之魄】。

我不舍地看着她熟睡的模樣:「要分別了。這一次,你會找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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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之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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