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身不由己

第一百四十九章 身不由己

此言一出,那些坐在大殿之上的掌門將軍,紛紛偏過頭,向著天客居來人的方向望去。只見箬冬箬先生昂首垂目,眼光冰冰冷冷,似乎並不為所動。見此情景,人們都不由得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掌門之言,便是明擺着,不願那天客居眾人功高震主。如若溫掌門簡簡單單就順了大傢伙兒的意,就該直言這盔甲歸了先生,絕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詢問先生之意。

畢竟,他箬冬再不可一世,也不到能說出「這件草甲該歸我所有」的地步。

而此時眾人的眼神,也便都集中在廳堂上這一老一少之間,只看得溫掌門嘴角若隱若現地笑着,眉目舒展,姿態前傾,甚是恭敬地朝着箬先生的方向低低詢問。箬先生卻視而不見,神情冷若冰霜,靜默片刻,這才抬起眼睛,緩緩迎上殿堂中央那年輕的目光:

「這草甲的歸屬,乃是西湖上下人心所向。如此大事,冬不敢為掌門做主。」

「先生過謙了。」溫黎似乎冷笑了一聲,「自先掌門駕鶴西去,西湖大大小小的事宜,皆有先生在側,方能百廢俱興,四海順服。黎年紀尚輕,自然不敢隻言片語,就決定了西湖人心所向之事……咳咳,既如此,還請先生多加指點,不吝賜教!」

說到此處,掌門竟還起身拂禮,作個傾耳細聽的模樣。

聽到溫黎這樣的話,坐在箬冬身後的安歌、任思淵幾人,簡直恨不得長劍出鞘,指向掌門,逼問其意。天客居日日夜夜,皆為掌門大小事操勞,如今因為一老婦的胡言亂語被千夫所指也就罷了,怎的連掌門竟也出言為難起來?

掌門言語,分明便是指責,箬先生越俎代庖,干政太多。

可宓羽上下誰人不知,西湖收服東山,是靠着箬先生頂上了手足相殘的罪名,靠天客居後人的血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而降了南林,更是箬先生在時局之亂中挺身而出,帶回南林少主,憑一己之力穩定人心之故。

而西湖掌門今日坐擁四海,怎突然過河拆橋,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責起了先生的不是?

眼看那幾個年輕的天客後人,簡直快要把不痛快寫在臉上。幸而瑤光殿朝會內,除了掌門的侍衛,其餘人皆不得帶術器進殿。否則憑着天客居拿心高氣傲的性子,今日非得逼宮不可。

再看向先生,依舊神色平靜,波瀾不驚。

「掌門所言,冬實不敢當,冬伏蒙先掌門過獎,日夜憂思自己不能鞠躬盡瘁,未嘗敢在掌門身前有所圖。百廢俱興,四海順服之事,乃是宓羽將士不顧性命,奮勇向前之功,冬實不敢自居。至於這草甲的歸屬,掌門心中自有定奪,冬,萬不敢妄言。」

「如此看來,先生心中,是沒有主意的了?」

「茲事體大,唯有掌門自行拿主意,方能使眾人信服。」

這等時候,老的小的在朝會上無不是議論紛紛,不知掌門和箬先生這般針鋒相對,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直到箬先生沉着嗓子,卻讓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人們這才剎那間安靜下來,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這些人一時不知是該立刻站明立場,還是當個和事佬左右相勸,所幸一個個隔岸觀火,看似低頭聳肩不敢出聲,實則聽着箬先生和掌門一言一語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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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頗有些興味。

更有甚者,徑直扭頭去看將軍府那一邊的景象。只見沈將軍幾個人也是面面相覷,一時啞了嗓子不吭聲。

只見溫黎從侍者手中重新拿起那件盔甲,走到眾人之間,朗聲道:「黎雖為西湖掌門,卻年未弱冠。按理說,朝堂上的大事萬不能自己做主,應該與諸位前輩商量著來才是。既然箬先生過謙而不願做主,那麼,黎便應該在諸位之中,選出一人,來決定這翠雲山一片心血的去向才是。」

說罷,環顧四周,目光如炬,鋒利地掃向作壁上觀的人群。

溫黎看向何處,那些被看到的英雄好漢就生怕慢一步地低下頭,萬不敢和掌門的視線撞個滿懷。這種時候,即便傻子都知道,天客居不要的名聲被其他人撿了去,豈不就是故意和箬先生過意不去?

溫黎左右看看,只見那些虎背熊腰的江湖好手佝僂著背,全然沒了沙場上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由得一邊點頭一邊苦笑着——不過是箬先生一兩句不高興,便把這些人震得連骨頭都沒了。

若是現在在眾人面前服了箬先生的軟,也不是來不及。但若以為宓羽西湖的血脈是這般沒骨氣,那他們可就都想錯了。

堂堂八音四器的掌門,豈會連這點尊嚴也沒有。

想到此處,轉手便將那件盔甲拋向身側,只見那片草葉去勢甚快,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只看見一團淡綠色的光影,飛速劃過青黑的石板,悄然無聲地落在地上。

而就在那處坐着的,是將軍府幾乎資歷最輕的沈玄茗。

玄茗看見草盔甲落在自己身前,先是愣了一愣,隨即趕忙起身,手中捧著那件盔甲,上前便要說些什麼。可溫黎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沈將軍資歷雖輕,可頗有遠見學識。四年前,若不是將軍孤身一人闖入天客居,要求四海同心,大赦水獄——今日在座的許多人,只怕早已屍首分離的吧?」

隨即,又目不斜視地問道:「箬先生以為,是不是這樣?」

話說回來,溫掌門這句話倒是不假。先前玄茗的初衷是搭救孔將軍的三妹妹也好,或是不忍血光漫天也好,都算是爭得了那一件大赦水獄的幸事,使得許多願意投身西湖門下的英雄好漢,就此撿回一條性命。

從此之後,再無人提起西湖滅門滅派之仇,只是心中感激西湖掌門既往不咎。

只是那些原本就效力於西湖的老臣,大都以為這是箬先生的主意。起初,都心中擔憂這般大赦天下,難免引得有些人面和心不和,背地裏蠢蠢欲動,搞得西湖根基不定。可箬先生卻力排眾議,執意讓那大赦水獄得了掌門的准。

至於那些仍然心有不甘,執意復仇的各派遺孤,後來漸漸就沒了聲響。箬先生究竟對那些人做了什麼,恐怕也只有天客居內的弟子才能知道了。

箬先生就好像一尊石雕一般,一動不動,可周身的寒冷之氣簡直快要瀰漫到整個大殿,有人徑直打了個寒戰。箬先生出言反駁,也就罷了,無非是掌門與臣子之間的爭執。可宓羽先生如今既不發話,也不起身,反倒惹得眾人心驚膽戰,總覺得像是有什麼暗潮湧動而不自知。

到了此時,眾人的目光,反倒都集中在了手捧盔甲的沈將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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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茗只感覺手中的草葉明明只有薄薄的紙片一般重,拿在手裏,卻如泰山傾倒一般向自己壓來。玄茗忍不住單膝跪地,捧起這件盔甲,開口道:「掌門,末將恐怕……」

溫黎一回頭:「將軍不願意?」

「末將年紀淺,資歷輕,與將軍府的諸位前輩將軍比起來,只怕無法擔當此重任……更何況,天客居眾人,本都是扶持掌門繼位的大功臣,既然這盔甲賜與天客居是眾望所歸,掌門何不順了眾人的意,將這翠雲派的一片心血,賜與了先生呢?」

這些話,只是一瞬間,在玄茗腦海中閃過。

玄茗猶豫了一瞬,終究沒能說出口。方才溫掌門回頭的那一眼,已經將所有想法都說得明明白白。自己若是當真把這段話一吐為快,別說掌門拂了面子,自己身後的將軍府也要被人瞧低一頭。

雖說府中將軍並非都與自己交好,但在看天客居不順眼這件事上,大家倒是出奇的一致。隨先掌門南征北闖的,又不止是他箬先生一人,憑什麼蓋了將軍府的風頭?

只怕此時此刻,那些老將軍們巴不得這火燒得再劇烈些,燒着了他天客居的門匾才好。

玄茗知道掌門想要的是什麼,更知道身後的將軍府等待的是什麼。自己現在若是順着心意,保全自身,自然會落得掌門沒趣,更會被各位直性子的老將軍看矮了一頭。這些將軍素來不會再背後指指點點,有什麼不痛快,當面便能發了火。

玄茗自己被人小瞧不要緊,就是怕,這股火非要燒到掌門身上去。

說到底,宓羽將軍的義氣,不過忠心效主,留名青史罷了。在此之後,無論是萬人之上,還是千刀萬剮,作為一個宓羽將軍,也就都不在乎了。想到此處,玄茗低頭,緩緩地道:

「掌門所託,末將不敢推辭。定當不負掌門信任與翠雲心血,忠心耿耿,效命西湖,死而後已!」

此言一畢,玄茗覺得自己大汗淋漓,連后衫都濕透了。

「好!」溫黎終於舒展眉目,笑着拍手,「西湖便是要有這般不畏人言,敢於一馬當先的將軍!西湖有了幾位將軍,黎方能放下心來,不負先掌門遺願所託。既然沈將軍一言既出,那麼敢問翠雲兩位前輩——讓沈將軍選出一人來,二位無有異議吧?」

一邊說着,溫掌門眼神中像是帶了刀刃,徑直劃在他二人臉上。

「既然是沈……沈將軍親自選派,小人自然是萬分信服。」

回到將軍府,秋兒一聽玄茗將那前前後後的經過講了一遍,立刻轉過身去:「這件盔甲,無論掌門說什麼,夫君都不該收!」

「唉……」玄茗無力地坐在榻上,「這件事,也真是萬不得已。」

「夫君此言差矣!」秋兒不顧一切地嚷叫起來,「夫君可以拒絕的機會那麼多,掌門看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低頭?等到掌門把盔甲給了你,你又為什麼不奉還回去!你這般不會拒絕,有朝一日,惹禍上身可怎麼好?」

說罷,一個人挺著肚子坐在一邊,嗚嗚地哭個不停。

沈玄茗看着那件草甲,也是心煩意亂,不由得隨手丟在一邊。等夜裏秋兒熟睡,玄茗便一人不聲不響,獨自出門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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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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