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掘地三尺(1)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掘地三尺(1)

長寧二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

東境端州程府

辭舊迎新,闔家團圓,整座將軍府燃起了滿庭燈火,喜氣縈繞好不熱鬧。

程樺夫婦滿眼笑意地看着兒子兒媳相攜拜年,酒過三巡,許是新歲酒烈,他眸中漸漸染上了些許醉意,隨後由著僕人攙扶至偏房更衣。

就在此刻有一黑影自檐上飛身而下,幾個箭步便擋住了程樺的前路。

「程將軍,新歲吉安。」那影子自黑暗中走來,在燈籠微光中站定,蒙面下一雙深眸,他拱了拱手,語氣清冷道:「將軍闔家安樂,在下卻深夜叨擾,還請見諒。」

程樺原本心有疑問,奈何話未出口,卻照着微光看清楚了那黑影腰間懸掛着的玄鐵腰牌,當即眉心一皺,醉意也醒了大半,暗自吸了一口涼氣。

「不知司使前來,有何要事?」捫心自問,他掌管東境這些年,就連主帥瑢王殿下都見過不少次,卻從未親眼見過庭鑒司的司使。

奈何,庭鑒司就像個陰獄,所有活人皆避之不及,以致於他料定今夜相見絕非善事。

待程樺屏退了僕人,那黑影自懷中拿出張布帛在程樺面前抖開,上面只有一句話,並加蓋着執事印,「本司使今夜代傳執事令,請程將軍連夜入京,不得聲張,不得有誤。」

程樺全然不知任何消息,只得極力與其斡旋幾句,「新春守歲,如此急忙進京,不知所為何事?」

豈料那黑影根本不為所動,依舊是冷冰冰的一句話:「庭鑒司辦案,活人知道的越少,越是好事,將軍以為呢?」說完,他手臂一伸,做了個還算恭敬的姿態,「要事在身,恐怕容不下將軍與家人詳言了,這便請吧。咱們越早動身,將軍或許就能越早歸來。」

他見程樺有所猶豫,便又添了一句:「郊外以備好接應的人,將軍不必擔憂沿路的安全。」

「如此,便有勞司使了。」程樺故作假笑,自知再也拒絕不得,「只是,本將軍如今身着家中便服,若入貴司,只怕十分失禮,請容先行更衣。」

「不必,一應官服司里已有所備,即便是得見天顏,也不會讓將軍失禮的。待辦完了事,我等自會儘快護送將軍回端州,一來一回,也就三四日的功夫。」

「即使這樣,那便罷了。」程樺擺了擺手,看上去有些懨懨的。

究竟所為何事,才能在此等除夕之夜傳喚他連夜進京?沒成想,這些人的嘴便如鐵板一塊,翹不出一點縫隙來,就連他故意試探,卻也什麼都問不出來。

府中家眷只當他是公務在身,聽了僕人傳話,似乎從前也有這種急急忙忙的情況,便也不以為意,私底下抱怨了幾句,並沒有任何人去偏房,亦不敢妨礙老爺公務。

程樺一出府,見車駕早已備好,水牌亦是禁司的紋樣,他也算徹底信了這位蒙面司使,正欲上車,誰知卻被攔了下,「司內公車,還請將軍卸劍而行。」

「卸劍?」

程樺初聞便覺驚詫,但看車駕四周隨侍了八位蒙面司使,人人皆整肅而立,他雖未佩戴長劍在身,但習武之人自有經年習慣,不可能不時常帶着防身的東西。

思及至此,他也只好將袖中的短匕拿了出來,交給身旁的黑影。

那人收好了東西,隨後示意程樺上車,「例行公事,將軍莫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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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深夜,郊外官道兩旁連個守夜人都沒有,唯見一駕馬車疾馳而過。

程樺背靠車壁,默默合眼靜歇,看上去十分泰然,實則藏於衣袖中緊緊攥著的雙手,掌心裏早已佈滿了汗,雖然從前也與庭鑒司共事過,卻從未像今夜這般面對面接觸,特別是如此肅穆的氛圍。

寒夜幽靜,怎知他卻突然睜開雙眼,正欲疾呼危險,馬車外卻屢屢傳來墜馬的聲音。

「什麼人!」同乘車駕的蒙面司使當即持劍而出,卻不到三十個回合便被擊倒在地。

馬車隨即被逼停,程樺卻依舊坐於車裏,只等著車外的不速之客有何舉動。

一聲劍鳴隨即而至,來者騎於馬上,嘴角揚笑,「程將軍別來無恙,怎麼,不願下車一見嗎?」

程樺怔愣半霎,便故作長笑,當即推門就下了車,「沒想到,今日偶遇了陰將軍。」

陰林耳廓微微振動,不禁暗自冷哼,他就知道這老狐狸早有準備,便也乾脆下了馬,直接問道:「將軍這話在下不懂,宣親王府的人進了端州地界,將軍竟是今日才知的嗎?」

只見程樺手臂一揮,自官道兩側霎時便出現了不下二十個身披甲胄的軍士,各個手持弓弩,儼然一副戰備的迎敵姿態,「陰將軍奇襲庭鑒司司使,這可是重罪。」

「既然是庭鑒司司使,將軍派遣親衛暗隨,又是何意,豈非質疑聖裁?」陰林頓了頓,乾脆直接和程樺攤牌,「年前有人告了御狀,庭鑒司奉陛下旨意暗中徹查此事,不巧,將軍剛好在嫌犯之列,故而那幾位司使冒夜而行,請將軍進京配合辦案。」

程樺半信半疑,只能往下試探:「不知是何要案?竟能驚動陛下?」

陰林靜默了片刻,隨後淡淡道:「欒城舊案。」

經歷半生風雨的東境主將聞得此言,當即便白了臉色,猛吸了一口冷氣。

看客嘴唇一勾,冷淡笑之,娓娓道來:「不僅如此,庭鑒司為了交差,已將安國公府護衛許昌請進司內,而上官嚴誠意圖勾結執事大人,將主謀的罪名盡數扣在你的頭上。」

程樺清了清嗓子,儼然鎮定從容,「此事與我何干?與安國公何干?我不懂陰將軍在說什麼。」

「當年,安國公以奪嫡為籌碼,聯合蘭妃算計雲武將軍和欒城夕氏,甚至害得溫譽皇后鬱鬱而終......程將軍怕是不知,如今的庭鑒司執事大人正是七殿下。」

陰林說的隨意,還搔了搔頭,眼見着夜色愈濃似有飄雪之意,他淡淡道:「由此可見,司使連夜請將軍入京所謂何意?是協助辦案,還是殺人滅口?」

饒是經年練就出來的沉穩,此刻原本沉着的心,卻被紛紛飄雪而暫時蒙蔽。

這些話,全部都是上官嚴誠在信中所寫,與當年的事實竟分毫不差。

程樺的左手曾在戰場上受過重傷,每逢陰雪時節便會隱隱發痛,此刻,那隻藏於廣袖中的左手便是止不住的顫抖,意味着,他最後的籌碼也變得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成為他的催命符。

陰林瞥了瞥隱於樹叢之後的影子,戲謔地笑道:「程將軍,若你執意要帶領親信隨我入京,那我家殿下便也不想救你了。」說完,他隨即收了手中劍,轉身便要上馬離開。

程樺卻依舊站在原地,眼神發狠,冷冷道:「告御狀的,是宣王殿下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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