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川口

第五章:三川口

不到片刻夏軍騎兵便被射死砍死數百人,船上步軍被射死淹死更是上千。延水河中到處是敵軍呼救、哀嚎之聲,淺灘上屍身密佈,泥水皆被血染得通紅。但夏軍到底人多勢眾,無數騎兵步兵仍然爭先恐後,踩踏着屍體往宋軍陣中衝來,步軍也取出盾牌擋在身前,掩護渡河。

不到片刻,夏軍衝過河的騎兵便達數千,郭遵等人已被淹沒在敵騎之中,而夏軍騎兵又同時朝宋軍步兵弓弩手的陣型衝來,敵軍如此不畏生死、前仆後繼着實讓人沒想到,宋軍的偃月陣頓時便被衝散了。劉平見狀急命槍盾兵上前,配合強弩隊對抗敵軍騎兵,掩護其餘大軍後撤,一陣弩箭射出后配合槍盾竟一時擋住了夏軍的騎兵衝鋒,這時郭遵和王信領着數百騎兵從敵營中浴血殺出,朝陣前的夏軍騎兵身後一陣猛衝,夏軍先鋒騎兵直被殺退了回去,宋軍也趁機往後撤了數里。

兩軍一時拉開陣勢,劉平整點了軍馬,郭遵、王信皆身披數創,盔甲上滿是鮮血。眾人商量對策,周美提議因夏軍眾多不可力敵,附近只有萬安寨一處大城寨,不如邊戰邊撤,到了萬安寨據險而戰;都監黃德和卻建議往南方的甘泉城撤,甘泉離鄜州近,且糧草充足,易守難攻。但劉平卻道:「不可,甘泉城離此百餘里,且不說我等能否撤至甘泉,若夏軍折返直攻延州,我等豈不空費了氣力?」說話間,夏軍數千騎兵再次發起衝鋒,這次衝鋒準備充足,陣型嚴整,片刻便將宋軍陣型沖成兩半,郭遵領兩千騎兵奮力應戰,卻被兩側夏軍包抄,夏軍騎兵勢如猛虎,將郭遵一部與后軍劉平等步騎兵一分為二,準備先將這兩千騎兵聯合剿殺,一口吃掉。而劉平正在馬上準備指揮剩餘三千騎兵前去接應郭遵一部,突然間被一箭射中肩頭,栽倒下馬。眾人急忙將其救起,石元孫在混亂之中發令讓弓弩手掩護王信騎兵衝鋒,周美指揮槍兵、弓弩手掩護,雙方大軍一陣混戰。而身陷重圍的郭遵棄了雙鐧,舞動一把衝天大槊,使出破陣槍法,左刺右突,勢如蛟龍,將夏軍殺得人仰馬翻,座下一匹黃風駒在敵軍中三進三出,夏軍但有刀劍來砍,皆被他大槊擋飛,槊尖所到之處便喪一命,一時間竟無人敢近他身。

郭遵一騎在前,欲領眾禁軍突出重圍,那夏軍如何肯讓他走,又取出抓鈎鐵索想要生擒他,不想郭遵力大無窮,鐵索不是被他一槊擊飛,便是被橫空打斷,他縱馬疾馳,突然往那數個施索的騎兵衝去,一槊疾戳正中一人面門,槊尖從後腦穿出,那人登時了賬。夏軍眼見此法不得,便數十箭齊發,往郭遵馬身上射去,那黃風駒卻也是勇悍,身中數箭仍馱著郭遵疾馳,直到一隊夏軍槍兵在巨盾掩護之下一陣攢刺,將馬腿打斷,肚腸流了一地,方才長廝一聲,轟聲倒下。郭遵失了坐騎,就地一滾,手持大槊,立在陣中,一旁禁軍來相救皆被夏軍數騎齊上,圍殺而死。夏軍將領一聲令下,一隊巨盾兵將郭遵圍在垓心,八個刀兵齊上,數刀齊砍,郭遵急速揮動大槊,宛如一支銀色的圓盤護住周身,只聽砰砰砰數聲,八柄刀皆被盪開,刀手虎口頓時被這大力震裂開來,險些握不住刀柄,一看刀刃竟被打出了缺口,不禁大駭。八名刀手退下,又出來四名槍手,四人手持鎖鏈,眼見郭遵苦鬥良久已是氣喘吁吁,那四名槍手便在一旁游斗,只耗他氣力均不上前,郭遵見狀大喝一聲,一槊盪開三槍,瞧准一人,槊尖直戳胸口,那人躲閃不及急退數步,不料背撞在巨盾之上,登時長槊穿心被釘在了盾上。而這時,那四個手持鎖鏈之人趁郭遵殺人之隙,四鏈齊上分別纏住了他雙腿,四人齊拉,郭遵當即倒地,夏軍眾人一擁而上,郭遵長嘆一聲,棄槊等死。

此刻宋軍被圍的騎兵仍在奮力突圍,而劉平在被救起之後,后軍中忽然一陣騷動,有人來報,都監黃德和見前軍騎兵被圍步軍潰敗,便已帶領所率兩千騎兵往甘泉方向逃去。劉平聞言大聲叫罵:「這鳥廝貪生怕死,必當斬於陣前!」眼見宋軍軍心紊亂,劉平當即縱馬急呼,傳令眾軍交替後撤。周美、王信、郭逵三人各帶領一千多騎兵斷後掩護,大軍邊戰邊撤,直戰至天黑,夏軍方才收兵。而宋軍眾人並不敢懈怠,劉平命人整點軍馬,所余殘部只剩下不到兩千騎兵,三千步兵,其中還有大半傷兵。白日大戰雙方均是死傷摻重,此刻宋軍人困馬乏,只好在一山坡上安紮營寨。

半夜裏,營外忽聽有數十人齊聲高呼:「劉平何在?劉平何在?若不投降,爾等皆死!」劉平在寨中聽罷,自率一隊騎兵衝出寨去,碰到那隊喊話的夏軍騎兵當即一頓掩殺,數十人皆被斬於馬下。待回得營中,劉平吩咐眾軍夜裏不可懈怠,令周美、王信、郭逵率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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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大營巡查,自己與石元孫在東面大營巡查,以防敵軍夜襲。

不料當夜丑時,夏軍果然大舉來襲,宋軍雖早有察覺,但夏軍騎兵實在太多,直衝進大營中,黑夜之中夏軍步軍又包抄而來,東西大營被衝散開,一分為二,只能各自為戰。宋軍本就疲乏,實在抵擋不住這等衝擊,西大營的周美、王信眾人還能率軍往西面密林中負隅頑抗,東大營的劉平、石元孫卻是被夏軍步軍包圍得鐵桶一般,血戰之下,劉平腿上中箭,石元孫被長槍貫穿膝蓋,二人皆被俘,這場大戰直打到天明時方歇,宋軍剩餘數千人非死即傷。

三川口之戰夏軍終歸是勝了,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夏軍在三川口投入了近六萬人馬,其餘近兩萬人馬受命駐在延州城下,不曾想被承平寨守將都指揮使許懷德率軍夜襲成功,無數物資糧草被燒,而西面秦鳳路駐軍、麟州都教練使折繼閔、柔遠寨守將張岊、代州鈐轄王仲寶以圍魏救趙之法均率兵攻入夏境,折繼閔與張岊偷襲夏國邊境浪黃、黨兒兩個大部族成功,斬首夏軍大將敖保,鈐轄王仲寶則率兵攻入賀蘭谷,在長雞嶺生擒夏將羅逋。延州城下大軍聞此敗報,恰逢當時又天降大雪,夏軍實無心再久攻延州,於是回師北上,延州之圍遂解。

而狄青自安遠寨一戰中箭受傷,被范恪、孟石碣等人救起,兩千餘安遠守軍僅剩狄青數人逃往山中,起初夏軍派人窮追不捨,孟石碣等人只得往深山密林中鑽去,夏軍久尋不得,只得作罷。到得天黑時,范恪尋得一岩洞,便將昏迷的狄青安置在洞中,餘人放哨打水,又給狄青換了傷葯。不想半夜時分,狄青全身忽然滾燙了起來,孟石碣等人焦急萬分,卻也無法可施,只得取巾帕浸濕了敷在狄青額上。深山密林之中,為防夏軍尋來,眾人亦不敢生火,洞外夜色漸深,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抬頭望天,周圍高樹林立,樹枝密集得連星子也遮住了。此戰慘敗,眾人心中沮喪,洞中除了狄青粗重的呼吸聲,無一人說話出聲,洞外卻是蟲鳴鳥叫,遠處林梢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夜啼。狄青在昏睡中咳嗽一聲,慢慢睜開了眼,想要起身時只覺連說話的力氣也無,范恪察覺狄青醒來,忙將他扶起靠在一旁略光滑的岩壁上,又餵了些水。狄青耳中聽到范恪在說些什麼話,卻如何也聽不清,只覺腦中嗡嗡作響,身上熱得很,猶如被放在蒸籠中一般,他呻吟一聲,眼前忽然亮了起來,狄青正自奇怪,這漆黑的山洞中哪來這樣的亮光,耳邊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吹得他身上熱汗皆無,全身說不出的暢快。他抖擻精神往洞口處看去,卻見孟石碣范恪等人全都不知哪裏去了,只一隻全身雪白的鹿正站在洞前樹下,方才那亮光便是月光照在了白鹿身上,此刻四周草叢岩石皆被那白鹿和月光照亮,猶如白晝一般。

那鹿看着狄青,忽然清鳴一聲,周遭的蟲鳴鳥叫、風吹樹搖霎時間皆不可聞,山林中寂靜一片,只有那聲鹿鳴在幽幽回蕩。狄青用手撐地站了起來,身上的傷口好似不疼了,手腳也輕快了許多,他朝那白鹿走去想再摸一摸它,可腳步還未踏出,忽然橫空一聲霹靂,周遭地崩山摧,山倒樹搖。頃刻間,眼前已不是山洞密林,而是一片無際無涯的草原,草原上野花爛漫,芳香撲鼻,眼前的白鹿忽朝天邊跳去,狄青腳下生風也跟在白鹿身後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四周花海愈來愈美,野花愈來愈多,色彩斑斕,絢麗無比,狄青欲停步觀賞一番,攀折一枝,卻是身不由己停不下腳步,只能跟在那白鹿身後狂奔。忽然遠處天邊慢慢升起一輪紅日,眼前白光愈加明亮,恍惚間一聲雞鳴破空,魂歸身動,狄青睜開眼來,看到自己仍身處岩洞之中,而洞外天已是大亮。

眾人見狄青醒來,均鬆了口氣。范恪遞過水囊,眾人吃了些乾糧,放哨的兵士來報夏國大軍已經南下往金/明寨方向而去。一行人商量后決定去往延州,但行了不到半日,狄青身上的傷口便裂開了。孟石碣道:「延州據此近百里,如此路途顛簸只怕是不行。」又行了半晌,在山口處見到幾戶人家,只見數間庭院于山坡上參差座落,院外栽着數十株大柳樹,煙囪里裊裊飄出幾縷青煙。孟石碣道:「去討些茶飯吃,再走不遲。」眾人牽馬走到一戶院前,隔着矮土牆瞧見一老漢正在院中掃雪,此刻天氣晴朗,日頭方出,屋檐上的冰溜子滴著水。范恪上前敲門,那老漢提了竹掃把前來開門,孟石碣上前與他施禮,那老漢見這一行壯漢身着戎裝,身旁又提着刀槍弓弩,不禁有些害怕,道:「這……這許多人。」孟石碣忙道:「老人家莫怕,我等不是賊人,乃是駐紮在據此數十里安遠寨中的官府禁軍。只因夏國大軍來襲,我等亂戰中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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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散,本欲投往南方金/明寨去,但實在路遠難行,想於貴處討些茶飯,依例拜納飯錢,還望行個方便。」那老漢道:「竟是禁軍將士,既如此,快快進屋。」那老漢忙撇了掃帚,引了眾人進屋烤火,吩咐渾家整點飯食,又見到狄青一身是血,肩上傷勢嚴重,當即和眾人將狄青抬到了暖炕上,又道:「也是運氣,這隔壁便是草藥郎中,頗通些藥理,我去叫他。」說罷出了門去,片刻后領了一個老頭進了屋來,與眾人道:「這位是周太公,我等村中人但有病痛,皆是尋他救治。」眾軍漢皆站了起來與那周太公行禮,但見那太公年近七旬,鬚髮皆白,顴骨突出,面容精瘦,但雙目有神,精神矍鑠,進屋后朝眾軍漢晃了一眼,還了半禮,道:「李公,病人在何處?」李老漢當即引了周太公進了內屋,見狄青昏睡在炕上,身上衣甲破爛,除肩上被箭射穿,臂上腿上皆有大小刀傷。周太公當即放下肩上背的藥箱,從中取出一把細長剪子,脫了狄青衣甲,剪開黏在傷口肉上的爛布,用熱水小心擦洗了傷口,敷了藥粉,裹上紗布,又給狄青服了口服的藥丸,之後又給其他軍漢處理了身上傷口,忙了大半晌方罷。

李老漢留下周太公與眾人一道用飯,用兩張八仙桌拼了席面,孟石碣扶出狄青,李老漢渾家拖出一大桶米飯,四樣素菜,六盤葷菜,見有:熏鹿腿、腌臘肉、熏腸、熏兔、熏魚、燉雞等,滿滿鋪了一桌。李老漢道:「村中山貨雖多,但冬日裏儘是些熏物,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眾軍漢起身相謝,狄青道:「我等軍漢無故相擾,卻得李老丈如此盛情相待,又得太公悉心救治,此恩難報,感激不盡。」李老漢道:「休這般說,你等皆是沙場上搏命的人,一頓茶飯何足道哉?」一旁周太公亦道:「李公此言不錯,若無爾等禁軍戍邊抗敵,我等小民何來這安穩日子。」眾人敘說一番,眾軍漢腹中飢餓,將一大桶米飯吃了個乾淨,收拾完碗碟,李老漢又奉上香茶,狄青問道:「此地可是瓦窯山?」李老漢答道:「不錯,坡後面這山便是瓦窯山,我等這村子便是瓦窯村。」狄青轉頭輕聲朝孟石碣道:「如此離金/明寨還有九十多里!」茶罷,狄青取了一錠大銀與李老漢相謝,不想老漢卻如何也不肯收,對狄青道:「爾等為國征戰,受這等傷痛,我等行這等小事若還收你銀錢,豈非打我這張老臉?」狄青只好收了銀子,領眾人出了門。那李老漢念狄青身上傷重,要眾軍漢多留數日養傷,狄青只道:「軍令在身,不可延誤。」老漢也不再強留。眾人牽馬下了山坡,還未到山口,忽聽身後有人呼叫,回身看時見坡上下來數十人,領頭的便是李老漢,孟石碣上前問道:「老丈有何事?」李老漢道:「村中人聞聽諸位禁軍路過,恐行軍路遠,各自揀了些熏肉鹿腿之物與諸軍作乾糧,一片心意,還請領受。」說罷眾村民將手中用油紙包了的麵餅,糕點等物紛紛塞到眾軍漢手中,拿不下鹿腿臘肉的用細麻繩系了掛在馬鞍上。孟石碣見狀朝狄青看去,見狄青點了點頭,便不再推辭,領着眾軍漢作了個大揖,道:「日後定當殺敵以報!」

一行人便即離了瓦窯村,一路往南而去。然而狄青等人還未到得金/明寨時,夏軍已兵臨延州城下,三川口之戰後五日,延州城解封,狄青等人方入得城內。入城后狄青當即尋到鈐轄盧守勤處,盧守勤見到狄青后大喜過望,只道:「此次夏軍大舉來襲,安遠與金/明兩寨相繼失守,我等皆以為你死在了亂軍中,今日平安歸來,當真是萬千之喜。」狄青道:「敗軍之將,羞愧難當。」說罷狄青將當初安遠一戰中最後受援軍攻擊一事講了一遍詢問緣由,盧守勤道:「爾等所遇並非援軍,而是叛軍!」狄青問道:「此話怎講?」盧守勤道:「你安遠一寨雖只兩千禁軍,亦守了兩日光景,但金/明寨屯有近萬兵馬,卻一日不到便被攻破了。此事皆因金/明寨守將李世彬,他手下兵士有數千人乃是夏國降卒所編,攻城時外敵內奸互相接應,金/明寨幾乎不攻自破,而前去援救安遠的便是夏國降卒步軍中的一支。」狄青聞言震驚不已,道:「我等宋人當初為廂軍時亦要層層選揀方能就升,這夏國降卒如何做得禁軍?」盧守勤笑道:「此事問范雍范大知州便知。」狄青搖了搖頭半晌不語,之後問及三川口之戰詳情,盧守勤卻反問道:「你等入城后可聽得什麼傳聞?」狄青疑惑道:「鈐轄所指何事?」盧守勤遂道:「如今夏國敵軍雖去,但延州城內輿論風起,據傳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劉平與殿前司都虞侯石元孫賣國投敵,三川口之戰中二人與夏國國主李元昊暗通消息,以致我軍大敗,戰後劉平與石元孫二人已隨夏軍一同回了夏國國都興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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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夢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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