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秦穆公稱霸

餚山之敗后，孟明視一心想報仇雪恥。從公元前628年，到公元前625年，在這三年中，他一門心思撲在練兵上，同時不斷反思自己的過失，總結經驗。

公元前625年上半年，孟明視想起當初在黃河岸邊對陽處父說過的要給晉國「道謝」的事情，於是向秦穆公提議說，三年過去了，現在秦國兵強馬壯，可以去報餚山之仇了。秦穆公的心思同孟明視一樣，他也憋著一口氣，隨時想去報仇。兩人一拍即合。

秦穆公還有一個心思，那就是，這一年正好是秦穆公35年，晉襄公3年。秦穆公想趁著自己身體還行的時候完成他的霸主心愿。

於是，秦穆公決定親自挂帥出征。有意思的是，他還是派孟明視做主將，還是以西乞術和白乙丙為副將。這一回，他發四百輛兵車出征晉國。

那時候，晉國中軍大將先軫死了。晉襄公任命先軫的兒子先且居接替他的職位，率兵前去迎擊秦軍。

說起先軫之死，還得說一說他的心結。先軫在晉襄公放走孟明視等人的時候，一怒之下，吐了晉襄公一臉吐沫。這件事當時就那麼過去了。晉襄公後來也沒有追究。

但是先軫自己卻放不下。他認為自己做了一輩子忠臣，一輩子沒有污點。可是最後卻幹了件侮辱國君的事。他十分後悔，不斷的責備自己，久久不能釋懷。他甚至很希望得到一次懲罰。但晉襄公卻偏偏不提這事，就像忘了一樣。這讓先軫越來越糾結，越來越難受。

公元前627年秋天，狄國人趁著秋高馬肥的時節前來侵擾晉國邊境。晉襄公派先軫帶兵去清剿。

先軫打敗了狄人。他想，這正是一次自我解脫的機會。於是一馬單騎的衝到狄人那邊，脫去盔甲，手持利劍，同狄人搏鬥。他就一個念頭，想借狄人的手殺死自己。這個願望不難實現。果然，他被狄人殺了——終於解脫了。

先軫的死法讓晉襄公醒悟過來，他覺得是他冷落了先軫，致使先軫以死明志。為了安慰自己，同時也為了安慰所有人，晉襄公便讓先軫的兒子先且居接替了中軍大將的職位。

先且居第一次作為主帥領兵出戰，十分謹慎。當他帶兵走到晉國西部的一片低矮的土丘地帶時，先且居下令，停止前進。

原來，從黃河渡口過來的那條大道正好要經過這一帶。此地土丘連綿，山上、溝中雜樹叢生，遠遠看去，地勢平緩，實際上其中隱藏溝壑。這裡正是一個設置伏兵的絕佳之地。先且居決定以逸待勞，在這裡打一個伏擊。

他將軍隊分成兩部分，分別埋伏於大道兩側的山谷中。而大道正中只留一小隊人馬當路安營紮寨，做出防守的樣子。然後他派出三小隊哨馬，分別隱藏於三十里、二十里、十里之外，監視敵情，一旦發現敵軍，即刻回報中軍大營。最後，他又下令，全軍上下，白天生火做飯，不準備起煙，夜晚不準點火把。一切準備就緒，只等秦國軍隊前來。

再說秦軍，他們到了黃河邊，秦穆公留在秦國這邊做接應，孟明視帶兵過了河。

孟明視選擇走大道，這條道正好是三年前他和西乞術兄弟逃離晉國時走過的路，所以輕車路熟。不出兩日，他們果然來到了黃土丘一帶。

行軍中，探馬回來報告說，前面有晉軍當道紮寨，看上去人馬不多。孟明視縱馬前去，只看了一眼，便下令攻擊前進。副將西乞術提醒他，小心晉軍有埋伏。孟明視說：「此處地勢平緩，千軍萬馬如何藏身？這分明是晉國人故意設的疑兵。不用擔心，衝過去。」

於是秦國軍隊發起了衝鋒，那一小股晉軍立刻棄寨而逃，秦軍追著敗兵快速急進，不知不覺進入了一條山谷。突然，一聲鼓響，緊接著殺聲四起，晉國軍隊從前後左右四個方向殺過來。孟明視大叫：「不好，中了埋伏。趕緊撤。」

這一聲令下，秦國軍隊立刻大亂。前軍踩踏后軍，后軍又被晉軍阻殺，兵馬擁擠，亂成一團。孟明視大怒，親自跑到了后軍，一馬當先的衝進了敵陣。他手上那條鐵戟使得出神入化，無人能擋。士卒們心裡都清楚，此地是絕境，只有殺出去才能活命。所以都嗷嗷叫著跟在孟明視後面拚命廝殺。先且居的伏兵擋不住，紛紛後退，秦軍終於殺開一條血路，倉皇逃去。

先且居追殺了一陣，看看天色已晚，便鳴金收兵。他手下的將領問他為何不追，他說：「孟明視雖敗，但是秦伯（秦穆公）還在後面接應。要想到，他們也可能設伏。」

這一仗，秦軍大敗。雖然沒有餚山敗的慘，但損失接近一半。進攻晉國的計劃泡湯了。孟明視帶著敗兵奔回了黃河邊。秦穆公見孟明視敗了，便放棄了原本想過黃河的打算，並派人叫孟明視撤回秦國。

孟明視這一次輸的心服口服，他發現，自己太自負了。餚山之敗和這次的黃土丘之敗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就是輕敵冒進。他請求秦穆公懲罰他。但出乎意料的是，秦穆公又原諒了他。秦穆公認為，孟明視聰明自負，但卻能愈挫愈勇，將來打敗晉國的，必是此人。

在回秦國的路上，秦穆公對孟明視說：「兩次敗仗都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一直以來，咱們只注重操練兵馬，不注重國內生產，也不關心百姓的生活，民眾怎麼能齊心？打仗不是一個人的事，勝了是大家勝的，敗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全體將士，全國民眾，乃至一個馬夫，一個火頭軍，人人有責。寡人也想過了，我們先要把國內的事情做好，要聚攏民心，要壯大自己。這個責任，你要擔當起來。把你的能耐都使出來，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好。將來總有一天，勝利是咱們的。」

孟明視聽了這番話，覺得實在對不起君主，對不起將士們，對不起國家。他心中又內疚又痛苦，恨不得把自己的全幅身心都拿來報效秦國。回到秦國，孟明視便將自己的家產拿出來，撫恤陣亡將士的家屬。

從此，孟明視像變了一個人，他全副身心的練兵，整天待在軍營里，和士兵們一起過苦日子，了解士兵的心聲與疾苦，解決他們的困難。他就這麼的埋頭苦幹，一心想重整秦軍之雄風。

公元前625年冬天，孟明視獲得一個情報：晉國聯合宋、鄭、陳三個諸侯，打到秦國邊界了。秦穆公派他領軍迎敵。

孟明視見對方兵力多於自己，便採用了以守為攻的辦法。他下令，守住城池，不許出戰。耗費敵軍糧草，伺機而戰。

先且居揚鞭縱馬，在城下叫陣：「孟明將軍，我很佩服你，你說三年後來晉國道謝，你果然來了。你既來之，吾必往之。這叫做有來無往非禮也，哈哈哈……今日，我也來還你一個禮。出來接招吧。」

孟明視站在城頭，只是冷笑，也不答話。他視察了一下防守，覺得沒問題，轉身下了城樓。回到城中，繼續操練兵馬。

先且居在城下叫陣兩天，秦軍始終不出來，他便帶著兵馬去了別處。晉、宋、鄭、陳四國兵馬打下了秦國邊境上的兩座小城，覺得已經「回敬」了秦國的「道謝」，就退了兵。

孟明視逼退了晉軍，但秦國卻出現了流言蜚語。有人說現在的孟明視見到晉國兵馬就害怕，不敢出去。還有人向秦穆公建議把孟明視換掉，找一位有勇氣的將軍來統領秦國軍隊。秦穆公說：「你們稍安勿躁，孟明視有他的辦法。」

不過，另一件事情讓秦穆公有點頭痛。原來，秦國西、南邊居住著很多游牧部落，也就是綿諸、烏氏、翟獂、義渠、鬼戎等等所謂西戎部落。以前，他們全被秦穆公打的服服帖帖，每年都會主動來向秦國進貢。這時候，他們聽說孟明視連打三次敗仗，覺得秦國已經不行了，就不再向秦國進貢，也不聽秦國招呼了。

這件事出來后，秦穆公沒有責怪孟明視，但孟明視心裡卻倍感壓抑。他發誓，要為秦國爭一口氣。

公元前624年夏天，孟明視向秦穆公彙報完軍隊訓練的情況，然後請秦穆公和他一起去攻打晉國。他說：「這次要是還不能勝，我決不活著回來。」

秦穆公說：「咱們和晉國打了三次，三次都敗了。且不說中原諸侯瞧不起咱，就連西戎也開始不聽話了。這次要是再敗，別說你不回來，我也沒臉回來了。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憋著一股勁，非得打敗晉國不可。你去準備吧。」

這一次，孟明視調集了五百輛兵車，盡選精兵強將，組成了一支精銳之師。出征前，秦穆公又拿出大批黃金玉帛，把將士們的家屬都安頓好。全軍將士，全國百姓都鉚足了勁，人人都願意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舉國上下都在期望一場勝利。

大軍出發的那天，送別的場面令人動容。百姓們扶老攜幼聚集在路邊，一路上都有人送水、送乾糧，民眾都來鼓舞士氣。

秦軍過了黃河，孟明視對將士們說：「這回出來的時候，你們都看到了，全國的眼睛都在看著咱們。要是敗了，誰都沒臉回去。現在咱們只能進，不能退。這些船沒用了，全都燒了吧。」

將士們同仇敵愾，潮水般的嗷嗷直叫：「燒船，燒船，燒船！」

孟明視親自打先鋒。秦軍很快奪回了上回被先且居佔領的兩座小城，接著殺入晉國地界，又接連打下幾座晉國的大城。一時間聲勢浩大，晉軍聞鳳喪膽。前來對陣的晉軍無不潰敗。秦軍越戰越勇，不到半個月就打到了晉國的都城絳城郊外。

這個時候，晉國的情況大不如前。趙衰年老多病，先且居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失去了剛上任時的銳氣，他看到秦軍的戰鬥力非同往日，便稱病不出。晉襄公見無人能夠領兵出戰，便下令堅守。秦國陳兵絳城之下，圍而不攻。秦軍兵馬在城外縱橫馳騁，耀武揚威，如入無人之境。晉國人龜縮於城內，死活都不出來。

幾天後，有人向秦穆公建議：「絳城溝深牆高，就算圍一兩個月也未必能打下來。晉軍不出來，擺明是畏懼，既然他們屈服了。咱們就撤吧。回頭埋了餚山屍骨，也可一雪前恥。」

秦穆公想想也對，既然滅不了晉國，不如見好就收。於是他率領大軍轉道餚山。

十日後，他們來到了幾年前的戰場。幾年過去，當年戰場上留下的秦軍將士的遺體早已變成了白骨，有的成堆，有的散亂，有的堙沒於荒草之中。這些後來者完全能從白骨的形狀中想象出當年那場廝殺的慘烈。有些秦軍將士流著淚，默默的把白骨收拾起來，因為在他們眼中，那些白骨或許就是他們父兄的遺骨。秦穆公下令：全軍將士靜默致哀，然後把山谷中的白骨全部搜集起來，集中掩埋。

當所有的白骨被掩埋后，秦穆公身披白麻布，率領全軍將士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儀式上，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人跪在墳堆前痛哭不已。秦穆公做了講話，他激勵將士們向先烈們學習，要同心協力，不怕犧牲，英勇作戰。將士們大受鼓舞。

至此，餚山之恥算是洗去了。秦穆公下令班師回朝。

秦軍回國不久，秦穆公打敗晉國的消息就傳到了西戎。西邊和南邊的游牧又紛紛歸附了秦國，並向秦國進貢。秦國的領土面積一下擴大了一千多里地，從此變成了一個西方大國。

消息傳到洛邑，周襄王仰天長嘆：「這邊打垮一個霸主，那邊卻又冒出來一個。天下永無寧日啊。看來，寡人不能不表態了。」

於是周襄王派人給秦國送去十二隻青銅鼓，表彰他收服外族以及為朝廷鎮守西部的功績。周襄王還表示，承認秦穆公為西方之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