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宋襄公圖霸

宋襄公要幫公子昭奪回君位。但他也知道，以宋國的實力，哪裡敢跟齊國動手？於是他便派人去遊說列國。結果，他的使臣跑了一圈下來，大部分諸侯國都不理睬他。最後只有衛國、曹國、邾國三個小諸侯國派了點兵馬來。宋襄公大致點了一下，衛國一百輛兵車，曹國和邾國各五十輛。宋襄公想，總比沒有好嘛。這麼一想，他也不講究了，就帶著以宋國為主的四國兵馬殺向了齊國。

而此時的齊國正處在一種自顧不暇的混亂中。

公子無虧上台後，局勢一直不穩定。在朝中，公子無虧一派和以公子潘、開方為代表的包括幾個大臣和公子在內的反對派勢力仍然在對抗。朝中人心惶惶，風雨飄搖。由於爭鬥雙方勢均力敵，所以高虎和國懿仲變成了雙方都需要依靠的支點。

這兩個老臣都已年邁，而且都是膽小怕事的人，根本談不上什麼鬥志。因此，當宋襄公的四國兵馬打進齊國時，高虎和國懿仲便主張講和。

公子無虧一派自然不同意講和。而公子潘、開方一派則想亂中取勝，所以極力擁護高虎和國懿仲的主張。雙方僵持不下。最後，主和派在高虎和國懿仲的支持下殺了公子無虧和豎刁。易牙逃脫，不知去向。

高虎帶群臣迎接宋襄公和公子昭入城。公子昭以太子的身份順利登上君位，就是齊孝公。

宋襄公平了齊國內亂，立了一個國君，一時間譽滿天下。他有點飄飄然了。人的野心往往是被環境及其所得激活的。宋襄公也是這樣的。他原本就有雄心壯志，盛譽之下，他覺得還可以更進一步，乃至成為霸主。

他想：只要學著齊桓公的樣子，做幾件叫天下諸侯佩服的事情，就能建立威望。只要天下諸侯都敬佩他，服他，就能叫天下歸心。一旦那樣，他不就是新一代的霸主嗎？這個想法激勵著他，他決定照這個思路干。

上次他聯絡諸侯的時候，大國都沒來。他吸取了這個教訓，決定先從小國入手。經過一番外交攻略，曹國、邾國、滕國、鄫國這四個小國答應前來會盟。

到了開會的日子，曹國和邾國的國君準時到了，滕侯嬰齊遲到一天，而鄫國的鄫子根本沒露面。宋襄公大為惱火，他將滕侯嬰齊關押起來。

鄫子聽到消息后，生怕宋國來找麻煩，趕緊啟程往會場趕。但等他趕到，晚了三天。鄫子抖抖索索的向宋襄公賠不是，宋襄公見他害怕，霸主的感覺陡然上頭。他喝令手下，把鄫子綁了。

宋國丞相公子目夷（字子魚）勸宋襄公寬容鄫子。宋襄公說：「小小一個鄫子都敢這麼怠慢，我不治他，將來怎麼號令諸侯？你別多嘴了。我自有道理。」

來了四個小諸侯，兩個被關押。宋襄公決定會議推遲兩天，先把紀律整頓一下。在滕侯和鄫子之間，鄫子因為過錯更嚴重，自然成了他的目標。

第二日，宋襄公把曹、邾兩君約到睢水邊上，對他們說，要搞一個祭祀儀式。曹、邾兩君，包括子魚都感到詫異，因為他們沒看到用以祭祀用的牲畜。

曹共公對邾國君主嘀咕說：「宋公不帶『犧牲』，他拿什麼來祭祀？」

邾子說：「不必多言，且看他怎麼擺弄。」

子魚知道他的這位仁兄經常會有突發奇想的主意，也不多說，就想看看宋襄公又搞什麼新花樣。

宋襄公正兒八經的焚香祭拜后，然後對身邊的武士下令：「牽出來。」

只見宋國武士推出一輛篷車，從中拉出一個塞住了口並被五花大綁的人，眾人一看，這不是鄫子嗎？到這時，曹、邾兩國君主和子魚都明白了，宋襄公是想拿鄫子來祭祀。這還得了？且不說拿活人祭祀的禮數早在西周中期就被廢止了，現在的諸侯都用馬、牛、羊等牲畜來祭祀，而且宋襄公居然拿一個國君來祭祀。簡直匪夷所思。

子魚快步上前，問道：「主公難道要犧牲鄫子？」

宋襄公說：「沒錯，就是他。」

曹、邾兩君一起上前，拉住宋襄公的袖子叫道：「宋公，這可使不得啊。」

子魚阻攔道：「主公怎麼能用活人祭祀呢？這個禮數早就被朝廷廢止了。」

宋襄公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會盟不是鬧著玩的，也應該有規矩。鄫子不守規矩，就應該懲罰。」

子魚說：「那也罪不至死啊。」

宋襄公不想聽，也懶得和他們啰嗦，他舉起一隻手，向著河中喊道：「開祭……」

四個武士聞聲而動，將綁成粽子一般的鄫子高高舉起，飛也似的沖向河邊，嘭的一聲就扔進了河裡。水花四濺，轉瞬間，鄫子便像石頭一樣沉入了水底。

曹、邾兩國君主驚得目瞪口呆。子魚半張著嘴，似乎想喊，卻又喊不出來。宋襄公浮起一絲微笑。

鄫子被殺，滕侯嬰齊大為恐慌。他這回是真的見識了宋襄公的「二杆子」脾氣。他趕緊派人去給宋襄公送禮，求饒。宋襄公總算把他放了。

這一來，宋襄公果然威風果然起來。邾國的君主見了他，就像見了天子那樣規矩。滕侯嬰齊更不用說了。

但是曹共公不吃這一套。他越想越惱火，只開了一天會，當晚便溜了。

四個小諸侯，一個被殺，一個溜走，只剩下兩個唯命是從的子爵小諸侯。會議沒法開了。宋襄公只好作罷。

但是，宋襄公還不死心。回國后，他又總結了經驗。他認為，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沒有大國參與。於是他將子魚叫來商量辦法。

宋襄公說：「天下四個大國，齊、晉、秦、楚。秦國太遠，可能不會來；晉國長期以來不怎麼和中原打交道，可能也不會來。只有齊國可以，因為齊侯公子昭是我立的；南方的楚國，沒有把握，但不妨一試。

子魚說：「楚國是南蠻，向來不守信用。中原諸侯都不願意和楚國打交道。還是不要考慮楚國吧。」

宋襄公說：「東南西北四個大國，我們只拉上一個齊國，顯然不夠。至少要有兩個大國支持咱們才行。所以一定要把楚國拉上。」

子魚見宋襄公不聽，只能由他去了。

宋襄公派出兩路使臣，分別去了齊國和楚國。請他們到宋國的鹿土來會盟。齊國的公子昭自然答應了。沒想到，楚王也答應了。這讓宋襄公大為振奮。

公元前639年2月，齊孝公公子昭到了鹿土，他因為自己的君位得之於宋襄公的幫助，所以心懷感恩，在態度上表現得很恭敬、很殷勤。沒想到，宋襄公因此驕傲起來。這讓齊孝公心裡很彆扭。但他不好當面說出出來。

三天後，楚成王來了。

開會的時，三個人在座次上謙讓了一番。宋襄公是公爵，又是會議的召集者，所以齊、楚兩國君主請他坐了主席位。齊孝公是侯爵，坐第二位。楚成王是子爵，坐了下手位。

會上討論了一些輔助周王室，共同抵禦外族侵略，仿效齊桓公召開「衣裳會議」等等套路性的問題。之後，宋襄公拿出一份早已擬定好的會盟協議，請齊、楚兩個君主簽字。

齊孝公和楚成王相互推讓，都說叫對方先簽。推來推去，結果宋襄公當仁不讓，自己先簽了名，然後他將協議遞給了楚成王。楚成王看都不看，就說：「宋公簽了就可以了。我就不用簽了。」

宋襄公說：「蔡國、陳國、許國都在你們二位手下，所以我要借重你們二位。還是請楚王簽了吧。」

楚成王將協議推給齊孝公說：「那就請齊侯先簽吧。」

齊孝公這兩天心裡很憋屈，主要是因為宋襄公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這讓他很反感。剛才又見宋襄公先把協議給了楚成王，他愈發不高興。現在，這份協議卻被楚成王推給了他，他覺得很沒面子，於是冷冷的說：「我不重要，我就跟宋公手下的人一樣。楚國很重要，宋公看重的是你。」

楚成王微微一笑，拿過筆來，就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把協議推給齊孝公。

齊孝公發了牢騷，本希望宋襄公幫他說話，沒想到宋襄公居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而楚成王還真的就先簽了名，齊頃公心中頓時來了氣，他將協議推到一邊說：「楚王簽了就夠了。我簽不簽不重要。」

宋襄公似乎真的把齊孝公當成了自己的跟班，他不但沒有聽出齊孝公冷言冷語中的味道，反而把齊孝公那些話當成了聽命於自己或者幫著自己抬轎子的意思。於是他收起了協議。然後說：「咱們這次是碰頭會，算是為多國會盟做準備。下半年，我將在宋國的盂地正式召開會盟。屆時，請二位務必準時前來參加。」

楚成王樂呵呵的點了頭，齊孝公翻了下白眼，沒說話。宋襄公毫不在意齊孝公的反應，便宣布散會了。

到了秋天，宋襄公聯絡了幾個諸侯國。然後帶著自己的衛隊，準備去盂地會盟。

子魚對他說：「主公還是多帶一些兵馬。」

宋襄公說：「這次開的是『衣裳會議』，大家都不帶兵馬。我要是帶了，那不是對別人不信任？」

子魚說：「中原諸侯我信，可是楚國，我真不敢信。萬一他們要搞點事情，咱們可就被動了。」

宋襄公說：「你別多慮。我相信，當著天下諸侯的面，楚國不敢亂來。」

宋襄公就這麼先到了盂地。

準備好會場后，楚、鄭、陳、蔡、曹、許等國諸侯陸陸續續的都到了。齊孝公和魯僖公沒來。齊孝公不來，是因為上次鹿上會議的時候，宋襄公的態度和做法讓他心裡不舒服。魯僖公不來，是因為他不願意和楚國這個南蠻子打交道。宋襄公覺得，不來就不來吧，反正這裡已經來了不少諸侯了。因此，他依然很高興。

中原諸侯都沒有帶兵馬。楚國人也都穿著文臣的衣服。宋襄公看一眼子魚，低聲說：「我說沒事吧。下次別再那麼小心眼了。」子魚無言以對。

宋襄公以主持人的身份發表了開場白講話。他滿面紅光、信心飽滿的說：「承蒙列位抬舉，到敝國參加會盟，鄙人深感榮幸。在此，鄙人先表謝意。」說著便向會場各方拱一拱手。然後接著說：「這次會盟只有一個宗旨，那就是，穩定天下。我們打算繼承齊桓公的做法，大家訂一個盟約：共輔王室，抵禦外敵，幫助弱小，和睦邦交。從此天下太平，各國共生共榮。諸位意下如何？」

楚成王插話說：「宋公說的極是。要定盟約，先得有盟主。這個盟主誰來做？」

宋襄公掃一眼全場，希望有人出來推舉他。但是很失望，沒有人說話，他於是說：「盟主嘛，當然是誰的爵位高就誰來做了。」

楚成王說：「說的好。宋公是公爵，但我做了很多年王位了。王的等級總比公爵高吧？」

宋襄公心裡一急說：「你那個王是自封的。你的爵位不過是個子爵，我是正兒八經的公爵。盟主當然應該我來做。」

楚成王提高聲音說：「你既然不認我這個王，那你請我來這裡幹什麼？」

楚國大臣成得臣忽然起身，大聲叫道：「現如今，我只問在座諸位，你們是為楚國而來，還是為了給宋國抬轎子來的？」

蔡國君主是楚成王的大舅子，他迎合說：「楚王是王，我們當然是聽王命來的。」

陳國君主也跟著附和。會場上頓時亂鬨哄。楚成王哈哈大笑，對宋襄公說：「聽見沒？」

宋襄公還想爭辯。只見楚國大將斗勃脫了外衣，露出鎧甲，然後從腰間掏出一面小旗子，輕輕一搖，台階下的楚國文臣全都脫了外衣亮出鎧甲和藏在腰間的兵器。眾諸侯大吃一驚。楚國那些脫去了外衣的甲士紛紛竄上台來，立刻將宋襄公圍住。宋襄公指著楚成王叫道：「你居然不守信用。說好的衣裳會議，你竟然帶了甲士來……」

楚成王不等他說完，揮了一下手，楚國甲士便將宋襄公拖出了會場。

子魚趁著混亂溜了出來。他找了一匹快馬，風也似的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