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魯難前後

第三十一章 魯難前後

齊桓公辭別了燕庄公,帶著大軍繼續往回走。公元前622年,(魯庄公32年,齊桓公24年)四月下旬,齊軍又到了齊、魯交界處的濟水。齊桓公出征的時候,魯庄公在這裡給他送行,沒想到,他回來的時候,魯庄公又在這裡迎候。

齊桓公覺得魯庄公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說,果然,兩人一談,魯庄公還真是有事相求。

魯庄公的心事是這樣的:他感到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擔心在他死後,魯國將有一場血雨腥風的奪位之爭。因為他明確感覺到,有些苗頭很不對勁。魯庄公想請齊桓公在將來必要時,幫助魯國穩定局面。齊桓公答應了,同時勸魯庄公不要多慮等等。之後,兩人各自回國。

那麼,魯庄公到底擔憂的是什麼呢?其實就魯國的君位繼承權問題。在魯庄公看來,圍繞著君權繼承權,至少牽扯到兩方面的問題。一是魯庄公的兄弟,其二是他自己在立嗣這件事情上所積累下來的問題。

先說他的兄弟。魯庄公的父親魯桓公娶了文姜后,立文姜為國夫人,文姜生了魯庄公和季友。魯桓公的妃子也生了兒子,一個叫做慶父,一個叫做叔牙。魯庄公和季友是嫡出,慶父和叔牙是庶出,所以兄弟四人就分成了兩派,魯庄公和親兄弟季友是一派,慶父和叔牙又是一派。這個嫡庶之爭,就是隱患之一。

再說魯庄公自己,他在立嗣問題上也積累下來一些問題。

魯庄公做太子的時候娶了黨孟任。黨氏在魯國是大家族。黨孟任出嫁前曾給魯庄公提了個條件:嫁給你可以,但將來你為君,要立我為正夫人,要立我們的兒子為太子。魯庄公那時年輕,還是太子,距離登臨君位的時間還早。再加上,他當時一心想娶黨孟任——男人在這種時候多半都是敢於胡亂許諾的。於是他答應了黨孟任的要求。

新婚之夜,黨孟任在洞房中又提起了這事,魯庄公表示,他說話算數。黨孟任怕他將來反悔,當即咬破胳膊,將血塗在魯庄公的嘴唇上,讓他對天起誓。魯庄公起了誓。黨孟任覺得,這就算是和老天爺「歃血為盟」了,便吃了定心丸。

幾年後,魯桓公被齊襄公害死,魯庄公繼承了君位。那時候,黨孟任和魯庄公的兒子已經公子般七八歲了。黨孟任提出,叫魯庄公兌現當初的誓言。魯庄公也想立黨孟任。但母親文姜不同意。事情就這麼拖了下來。

後來,魯庄公又娶了風氏。風氏生子,叫做公子申。風氏見黨孟任一直上不了位,她就動了心思。但是魯庄公不鬆口。

風氏說不動魯庄公,便去找季友幫忙。季友很清楚,黨孟任都上不去,你就更別提了。但是為了照顧風氏的面子,季友含糊的說:「公子般是老大,本該立為太子。但我大哥既沒有立黨孟任,也沒立公子般。說明他沒有死心。既然太子位一直空著,你又開了口,那我就盡量幫你。」

季友找了一個機會把風氏的心思說給了母親文姜,文姜的態度非常明朗,當即拒絕了,她還說:「國夫人的位置,還有太子位,我自有安排。你們就不要惦記了。」

文姜確實有自己的打算。她要求魯庄公娶齊襄公的女兒。她語重心長的對魯庄公說:「齊侯(齊襄公)是你舅舅,齊強魯弱,又是近鄰,你要是娶了他的女兒,不單親上加親,還能找個靠山。有什麼不好呢?」

但魯庄公不情願,因為齊襄公是他的殺父仇人。

當然,文姜不這麼想,齊國是她的娘家,齊襄公是她哥哥,又是她的情人,她是恨不得親上加親的。魯庄公母子倆在這個問題起上了爭執。

當時,齊襄公的女兒還是個孩子。要娶她,得等個十多年。可是文姜不管那麼多,她得把君后的位置替娘家人占著。魯庄公和母親僵持了一段時候后,還是拗不過母親。他就想,即便要娶,也是十多年後的事情了。於是就答應了。

就因為這個情況,魯國的君后之位和太子位就長期空著。誰也沒法爭,因為那是太夫人文姜預先佔了座的。

在這期間,黨孟任實際上充當了君后的角色,公子般也充當了太子的角色。但終歸是名不副實。這成了黨孟任母子倆的一塊心病。

光陰荏苒,一晃,十多年過去。文姜的生命走了盡頭。她臨死前叮囑魯庄公,務必要娶齊襄公的女兒,並立她為正宮夫人。魯庄公當著彌留之際的母親,滿口答應。

文姜死後,魯庄公迎娶了齊襄公的女兒,即後來叫做哀姜的。不但如此,他還遵照母親的遺願,立了哀姜為國夫人。

哀姜出嫁的時候帶來一個通房丫頭,叫做叔姜。魯庄公不喜歡哀姜,反倒喜歡叔姜。他和哀姜沒有兒子,卻和叔姜生了個兒子,取名叫做公子開。

如此算來,魯庄公有一妻三妾。正妻是哀姜,而黨孟任、風氏和叔姜都是妾。哀姜無子,三個妾都生了兒子。黨孟任生公子般,風氏生公子申,叔姜生公子開。

哀姜嫁過來一年後,黨孟任死了。她直到臨死前還在要求魯庄公兌現誓言。魯庄公哪裡敢答應?只好含含糊糊的安慰她,糊弄著黨孟任含笑而去。

哀姜年輕,得不到魯庄公的寵愛。時間一長,她就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了。和她暗通款曲的人就是魯庄公同父異母的哥哥慶父。慶父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而且文的武的都有一套。哀姜和慶父攪在一起之後,私下裡商量,等魯庄公一死,他們就奪權,然後慶父做國君,哀姜做國夫人。

對於這些情況,魯庄公有察覺。但因為很多事情並沒有暴露,所以他選擇了隱忍不發。不過,他很擔憂。也因此,他專門去濟水等齊桓公,目的就是想請齊桓公在他死後幫一幫魯國。

魯庄公從濟水回來后,同年八月,他便一病不起。病情反覆,不見好轉。在最後的日子裡,他把季友叫來,商量了後事。

「兄弟,你看我這三個兒子,誰合適繼位?」

「大哥當初跟黨孟任立過誓,但是沒做到。你不能再對不起她的兒子了。我願意輔佐公子般。」

「好吧,那就立公子般吧。」

「我們立了公子般,公子申和公子開不會不服。但是慶父和叔牙就很難說了。」季友有點擔心。

魯庄公說:「慶父有些能耐,叔牙跟他一夥。他們的心思,我早就清楚。只可惜,我沒有早下決心。可是為了國家,有些事情必須得辦。我只能託付給你了。」

「大哥,我明白。你好好養病吧。事情我去辦。」

魯庄公顯得很疲倦,點了點頭。季友弓著腰,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季友回到府上,立刻緊鑼密鼓的安排起來。魯庄公眼看著就要咽氣。這種時候,一刻也不能鬆懈。表面的祥和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他知道,暗地裡,鬥爭雙方已經劍拔弩張。相對於慶父,季友選擇先拿叔牙開刀,因為他覺得,叔牙這個人更簡單,更好對付。

季友用了一個動靜最小,也最實用的辦法。他直接帶人去了叔牙府上。在控制了叔牙后,將一壺毒酒放在桌子上,對叔牙說:「這是主公賜的酒,你要是老老實實的喝了,可保全子孫。要是抗命,那就全家保不住。」

「為什麼?我犯了什麼罪?」叔牙大叫。

「你跟慶父覬覦君位,這就是罪。」

「誰說的?證據何在?」

「主公說的。無需證據。」

叔牙還想反抗,季友叫人把叔牙按住,把毒酒給他灌了下去。叔牙就這麼被毒死了。當天晚上,魯庄公也死了。

第二天上朝,季友當庭宣布,立公子般為國君。

叔牙死後,慶父大為驚恐。他每次上朝,見到季友都表現得十分恭敬。他還一再向季友表示,會一心一意的輔佐新君。季友想到叔牙已死,一時心軟,便沒有對他下手。

實際上,慶父對於君位並未死心。他所做的,都是表面。他向季友低頭不過是在等待機會。

果然,機會終於來了。

公子般剛即位不到一個月,他的夫人黨氏的父親死了。公子般去黨氏家弔唁,當晚住在黨家。慶父探聽到這個消息后,認為這是一次機會,便派了一名叫犖的刺客去行刺。

犖是個大力士,原是公子般的馬夫。曾經因為調戲公子般的未婚妻,被公子般怒責三百鞭。馬夫犖帶傷投靠了慶父。慶父想,這個人就像一把劍,不用的時候藏於劍鞘,用的時候抽出來就能殺人,所以將他收了,暗中養著他。

犖以前經常跟著公子般進出黨家,對黨氏家的環境非常熟悉。他先潛入黨家,後半夜摸進了公子般的卧室。

公子般於床上驚醒,問道:「犖,你來幹什麼?」

犖說:「你打我三百鞭。我來找你算舊賬。」

說著,揮刀便砍。公子般躲過那一刀,順手抽出掛在床頭的佩劍,向馬夫犖劈下去。馬夫犖躲閃不及,腦袋被劈掉一小塊,但同時,他的刀也刺入了公子般的胸膛。兩個人刀劍相向,雙雙斃命。

公子般的手下連夜把消息報告給了季友。季友一猜就是慶父乾的。他想,慶父先動了手,那就說明他有準備,而自己手上沒兵權,又沒做準備。多待一刻都是危險。想到這,他火速收拾了東西,趁著夜色逃離了魯國。

哀姜以魯庄公正宮夫人的身份出來主持大局。慶父成了她唯一的幫手。為了掩人耳目,慶父借口為公子般報仇,殺了馬夫犖全家。

局面稍有緩和。哀姜打算把慶父推上君位。慶父說:「這個事先別忙。咱們控制住君權就行了。誰做國君並不重要。我意思,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咱們先立庄公的兒子過度一下,等到風平浪靜了,咱們再想辦法上位。」

哀姜問:「立誰呢?」

慶父說:「公子申已經成年,不好控制。公子開才八歲,就立公子開吧。

於是,哀姜立公子開為國君,就是魯閔公。

八歲的孩子坐在君位上,只是一個擺設。魯國的朝政被慶父和哀姜牢牢抓在手裡。兩人在朝上一唱一和,隨心所欲。大臣們敢怒不敢言,都消極對抗。

不久后,曲阜城裡出現流言,說的是,公子般的死跟慶父脫不開關係。有人甚至在公開場合說,就是慶父乾的。風聲不小。哀姜和慶父感到危機四伏。他們覺得,公子開雖然八歲,但他坐在君位上,只要有他在,就有「保皇黨」。曲阜城裡的謠言都是「保皇黨」在背後支持的。於是他們決定除掉魯閔公。

魯閔公年的身邊確實有「保皇黨」,他們也很機靈。慶父和哀姜還沒來得急動手,「保皇黨」人就已經先跑到齊國去求援了。

齊桓公決定幫忙。那時候,季友剛好躲在齊國。齊桓公便派人護送季友回國,叫他出任宰相。又安排公子申做了魯國大夫。這相當於給魯閔公的左右安了「哼哈二將」。

有了季友和公子申做幫手,一時間,哀姜和慶父也不敢輕易對魯閔公下手。

第二年春天,(魯閔公2年)。哀姜和慶父沉不住氣了,他們趁著魯閔公出去游春的時機,安排刺客,將魯閔公刺死在行宮裡。

季友得到消息,第二次出逃。這一次,他還帶上了公子申。他們又去了齊國。

在魯國國內,魯閔公被刺事件引起了軒然大波。大臣們打著維護正統的名義公開聲討,就連曲阜的市民也開始抗議,市面上還有人罷市。軍隊中有人揚言,一定要捉拿刺客背後的真兇。

哀姜和慶父惶惶不安,擔心遲早有一天事情會敗露。他們覺得形勢越來越不利,於是決定溜之大吉。

為了不引起魯國人的懷疑,他們出逃的時候也不敢一起走,而是各走各的。慶父逃到了臨近的莒國,哀姜逃到了邾國。

齊桓公見魯國的亂子越鬧越大,想起了魯庄公的囑託。他派了一支兵馬,護送季友和公子申回魯國。

季友這次回來,已經非同往日。他有齊國撐腰,更主要的是,那些老對手死的死,逃的逃,全不見了蹤影。他是魯庄公親兄弟,憑這個的身份,他成了唯一說話算數的人。

季友的當務之急是選擇一位繼承君位的人。他忽然發現,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魯庄公的三個兒子,公子般死了,公子開也死了,只剩下了一個公子申。

於是,季友立了公子申為國君。這就是魯僖公。至此,魯國的內亂終於平息下來。

半年後,季友跑去告訴魯僖公,他發現了慶父的去向——就在鄰近的莒國。

魯僖公遂派出使臣,請莒國的國君捉拿慶父。結果,莒國的國君怕惹麻煩,故意走漏消息,讓慶父逃走。

慶父逃到了汶水。住在朋友公子奚斯家裡。他每天都在思考下一步的出路。向來想去,他覺得唯一的出路是求得季友寬容,畢竟都是一個爹生的嘛。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奚斯,請奚斯去一趟魯國,找季友說情,求季友饒他一命。奚斯答應了。

奚斯走後,慶父天天守在門口等奚斯回來。有天夜裡,月明星稀。慶父已經睡了。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哭聲。慶父一激靈,坐起身來側耳細聽,原來是奚斯在哭。一瞬間,他明白了。

慶父下了床,默默找來一根麻繩,做個活套,栓在樑上,將自己的腦袋伸了進去,他自殺了。

季友逼死了慶父,也不能放過哀姜。但是哀姜是齊襄公的女兒,不能隨便動。但不動她,季友心裡又不舒服。於是他派人去向齊桓公請示。齊桓公的回復是:「魯國照顧齊國的面子,齊國自當照顧魯國的面子。此事你們為難,就交給我吧。」

齊桓公派了個叫做豎刁的官吏去了邾國。豎刁騙哀姜說,他奉命護送夫人回魯國。哀姜就跟著他上路了。車隊走到半途,在一個驛站停下來。豎刁對哀姜說:「魯國兩個國君被害,都跟夫人有關。若是夫人回魯國,將一輩子背負罵名。你要是回齊國,齊國人會因你感到羞恥。夫人,你想想,咱們還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哀姜在驛站里住了下來。當晚,她思前想後,覺得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境地了。在悔恨交加中,她哭了半夜,最後自殺了。

經過這番血雨腥風的奪位之爭,魯桓公的兒子只剩下了季友一人。魯庄公的兒子只剩下了公子申。

季友一想起那些往事就十分痛惜。有一天,他對魯僖公說:「先君桓公有四個兒子,除了你爹魯庄公壽終正寢,慶父和叔牙都死於非命。當然,也因為他們不守本分,我才殺了他們。為了國家嘛。如今他們都沒有繼承人,而我卻在這裡享受榮華富貴,一想起來,我就覺得對不起先君桓公。」

魯僖公問:「叔父仁慈,你說這話,有何打算呢?」

季友說:「我想,主公還是封了慶父和叔牙的子孫吧。這樣也好讓天下的人知道,主公惦念先祖,是有孝心的。」

魯僖公同意了。封慶父的後代公孫敖繼承慶父的領地,后稱做孟孫氏;封叔牙的後代孫茲,繼承了叔牙的領地,后稱作叔孫氏。等到季友死後,他的子孫繼承其領地,稱作季孫氏。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都是魯桓公的後代,所以號稱「三桓」。

幾年後,「三桓」共同參政,控制了魯國的大權,各家族勢力逐漸膨脹起來。再後來,就連魯國的國君也要看他們的臉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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