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幾人回
那天,城門樓子下,新政客摘掉了烏紗,搖了搖手中的酒壺,酒已所剩無幾,費勁的仰著脖子乾巴巴的抿了幾口,再也尋不回一絲快感,便照舊豪爽的一扔,又拔出了那把劍。
新政客原來才是個老劍客,只是劍倒是出鞘了,才發現劍刃早已鈍的不像樣子了。
老劍客自嘲的笑笑,左看看城門外猖狂的飛沙黃土,右看看城門內莊重的宮台樓閣,手中提着鈍劍,腳下踩着烏紗帽,滿眼的不甘和辛酸。
曾幾何時他也曾鮮衣怒馬笑傲江湖,卻不曾想到一入朝堂深似海,他凄涼的一笑,長長的嘆了一聲「大明啊...」便再也沒有一絲留戀,乾淨利落的抹了脖子。
只是,劍是鈍的,並沒有如他所想求個痛快,反而脖頸上劃了道長長的血口子,他只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疼。
那一瞬,欲哭無淚,隨後身後上百枝箭嗖嗖的射來,城門上留了個筆直的人形。
後來,里三層外三層的番子黑壓壓的壓了上去,又張牙舞爪的補了很多劍。
大明,取日月之光,光照天下,澤被蒼生,本是順天承運的大吉之象,卻奈何與上天耍了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玩笑,落了個日月無光。
是夜,月如煙,夜罩煞,梆鑼剛敲了一聲,馬蹄聲漸起,街上流浪的狗兒都夾緊尾巴竄到黑夜中不再露頭。
黑夜中穿梭著兩隊東廠番子的人影,圍住了任府的前後門。
「動手」,高頭大馬上端坐一人冷冷道。
眾人各自躍上牆頭,提着刀劍在各間屋子進進出出,夜色下刀光劍影,寒意顫顫。
偏房各人尋不到人影,爭先嚷道:「一個人都沒有。」
正說話間,正廳大門啪的碎開,四個人橫七豎八的摔了出來,尤朗跳下馬,抽刀在手,一步一步向大廳走去。
但見大廳正中傲立一人,劍光打了一條清澈的影條晃着眼睛,劍尖正滴答滴答的滾落着鮮血,那人身高六尺,儀錶堂堂,威武不凡的立在堂中,一臉無畏的注視着眼前。
「等你們很久了」,他說着便身形前搖,一個箭步沖了出來。
月光下只見鋒利的劍刃刺到了面前,尤朗側身擋開了劍,橫刀一劃欲將他攔腰砍斷,那人劍尖地上一點,飛身躲開,雙手把劍,居高臨下旋轉着身子衝刺一劍,夜色中那旋轉的劍影猶如曇花一現一般,尤朗只覺劍影眼花繚亂,心頭一驚,踉蹌往後躲退。劍鋒所至,胸前衣服便碎成了渣,尤朗大驚失色,兀自一砍一劈,刀法已亂了章法。
寒夜一點,劍刃盪到了刀刃,帶着滿層內勁,震得尤朗手腕生疼,險些抓不住刀。手腕一抖,就勢一挑,便劃破了尤朗手腕,他叫了一聲,長刀再也把持不住,摔落在地。
那人輕蔑一笑,接着一刺,自是一劍封喉。尤朗拼力一閃,這一劍刺穿了右肩,尤朗慘叫一聲,滾到了地上。
這一點、一挑、一刺,尤朗倒在地上狼狽不堪,讓周圍的手下傻了眼。尤朗捂着手腕氣急敗壞罵道:「都他媽快上啊,剁了他」,手下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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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圍攻,當此時尤朗倉皇往大門外逃去。
那人眼見尤朗奪門要逃,忽的劍勢凌厲了起來,劍意鋒銳,在番子中身法飄忽不定,轉瞬尤朗手下便全部倒地,各個一劍封喉,當真是快准狠。
尤朗艱難爬上大馬,正欲調轉馬頭逃脫,忽的一把長劍呼嘯飛出,一劍刺中了尤朗胸口,劍勢迅猛,生生將他射下了大馬,釘在了牆上!
這時,那人翩翩走出大門,氣宇軒昂。
尤朗大口吐血,忿恨道:「任昭澤,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之高…」
任昭澤面色冷峻,冷冷抓住了劍柄道:「我本想安分從文守己,偏偏你們以死相逼。」說着拔劍轉身,身後尤朗一命嗚呼。
任昭澤策馬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看着這處好不容易找到歸屬感的宅子,不禁潸然淚下,本以為可以在京都安身立命,卻在這動蕩中家毀人亡。
他心中悲愴,提劍在大門上刻下:昨日天下大同,赤子之心報朝廷。今朝齊梁世界,心力交瘁歸原野。
又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番子屍體,心下立橫,殺心抖起,挂念妻子安危,再無留戀,揚鞭離開了京城。
出京城約二十里路,在個岔路口找到了翹首以盼的妻子。夏蘭看到丈夫安然歸來,快步走上前緊緊抱住了任昭澤,絲毫不管自己已有十月身孕。他盡量把身子往後擰,小心翼翼的確保不擠到她的肚子,嗔怪道:「不是讓你們在百裏外的安化亭等我嗎,這裏被番子們追出城可怎麼辦?」
邊上一身材纖瘦之人答道:「沒辦法,嫂子出城十里就顧念你的安危,非要等大哥一起走,我們好說歹說才又趕了十里」。
「是啊,嫂子有身孕,我們也不敢用強帶她走」,另一身材魁梧之人附合道。
任昭澤頓時眼角濕潤,他也知蘭兒倔強,拍拍兩兄弟的肩膀:「難為你們了」,夏蘭也微笑輕輕給二人做禮:「給二位兄弟添麻煩了」。二人一下慌了手腳,「使不得使不得嫂子」,伸出手來生怕夏蘭一個閃失倒地了。
這二人是任昭澤的生死兄弟,紀辛明和葉郎夕。
紀辛明問道:「報仇了嗎?」
任昭澤嘆道:「可惜,只來了尤朗一人,殺不痛快。」
前日林浪慘死在西城門之事仍然歷歷在目,那曾經是與他共同從江湖踏入京城的莫逆之交,任昭澤有心殺賊,奈何妻子待產,只好早先送她出京。本想留在府內靜待東廠殺手上門,在離京之前再痛痛快快的快意仇殺一次,卻也不能稱心如意。
「好了,該趕路了」,任昭澤將馬拉到另一條路上,一鞭子馬兒便漸去漸遠。兩兄弟一左一右駕着馬車,任昭澤在車裏照顧妻子,在三更天的黑夜中趕路。
夏蘭看着丈夫滿臉的憔悴,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任昭澤收起失落,會心一笑,至少此刻他是幸福的,有最愛的妻子,還有即將出世的孩子。他輕輕摸摸夏蘭的肚子,關切道:「有沒有不舒服,如果不舒服了就告訴我,我們就地休息」。
夏蘭笑着搖搖頭,「還好,那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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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他好像踢了我幾下,現在很安穩,他應該是睡著了」,說着忍不住開心的笑了。
任昭澤滿臉寵愛,「蘭兒,你和寶寶跟我受苦了,你都快生了卻要跟着我逃亡」,語音未落,夏蘭便搖頭笑道:「怎麼能怪你呢,誰能想到東廠現在會有這麼大的權勢呢?」
任昭澤嘆氣道:「哎,英宗年幼,寵信王振這閹賊,原有張太后和『三楊』閣老齊心輔政,壓制王振不得干政。可如今太皇太後過世,『三楊』一人已逝,另外二人也已年事甚高,行將就木。現在一朝之政淪落到宦官專權,國將不國,可悲,可悲啊」。
夏蘭最不忍心看丈夫失望的樣子,安慰道:「好了,我們好不容易離開那個牢籠了,你就再別給我說這些了,咱們的寶寶很快就出生了,我們還是好好想一下取什麼名字好呢」。
「看來你已經想好了對吧?」
夏蘭皺皺眉,「沒有,完全沒有頭緒」。
「那是要家國情懷點還是風雅一點呢?」
「當然要風雅一點啊,要像他母親,清幽蘭花,謙謙君子或者翩翩才女」,夏蘭一臉得意的咬嘴。
「既然這樣,不如就叫蘭生吧」。
「討厭,你沒個正行」。
車裏一下子歡笑了起來,晨色也開始泛光了,車頭紀辛明和葉郎夕相視一笑,也略微慵懶的靠在了一起。車轍後面是無邊的黑暗,前面是天邊微亮的點點光明。
行出幾十里路后,大家的心才微微放下來。紀辛明看路邊有個小店,趕了一夜路早已飢腸轆轆,回身道:「大哥,我們在這兒吃點東西吧」,逍遙輕輕叫醒懷裏睡着的妻子,幾個人便在棚里吃東西。
夏蘭緩緩落座,臉色很不好,任昭澤緊張道:「蘭兒,是不是要生了?」兩兄弟一聽頓時慌張了起來,瞪大眼睛盯着夏蘭,這個節骨眼要是生孩子可就麻煩了。
夏蘭捂著肚子,微聲道:「不知道,可能趕路太久了,肚子有點痛」。
任昭澤急忙起身詢問店小二,「小兄弟,你知道附近哪有郎中嗎?」那小二用手一指:「郎中沒有,不過前面有個村子倒是有產婆」。
「大哥我這就去請產婆」,葉郎夕起身就往所指方向疾走。
「吃完再去」,任昭澤後面喊道。
「回來在吃」,轉瞬間奔出數十米遠。
任昭澤看着兄弟遠去的背影,眼神堅定,這一刻他只感嘆此生有最愛的女人,有最好的兄弟,不枉此生了。
約半個時辰,任昭澤看着蘭兒好歹喝了點粥,略微心安了一下,突然看到桌上茶碗中的水陣陣漣漪,暗道不好,「追兵到了」,他眉頭深蹙,意味深長的看着辛明。
紀辛明握緊跨刀,神色巋然不動,「你帶嫂子先走,這兒有我呢」。
「已經胎動了,不走了,何況還要等郎夕回來,來之,安之!」,任昭澤緩緩握住夏蘭的手,堅定地笑笑。
夏蘭本來神色緊張,看到相公無比從容,也就無所畏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