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音九重

第八章 天音九重

優美的笛聲如身側潺潺流水百轉迴腸,盪起陣陣漣漪。那是一首古曲,婉轉悅耳,又帶着一份憂鬱,群豪彷彿間瞧見一名綠衣女子,手持一柄桃花紙扇,立在拱橋之上,陰雨綿綿,春風帶愁,橋下流水輕舟,橋上人來人往,女子面南而望,望着那曲折蜿蜒的河道,望着那早已瞧不見的烏蓬小船……一滴不知是雨是淚的水珠自臉頰滑下,滴落在腳下一汪雨水,「滴答」盪出一圈圈紋路……紋路一圈圈盪開,又一圈圈聚攏。驀然,笛聲斗轉,那一汪清水當中忽的飛出無數骷髏,手持兵刃,齊喊口號,衝殺而來……

『不妙……這是……四妹,七妹,六弟,快走!』日無落自感知到一股殺氣之時,早已提高警惕,待聽的笛聲裊裊,恍惚入夢,連忙凝神靜氣,於那笛聲抵抗,待笛聲吹得嘹亮迅捷時,日無落立刻感覺不妙,連忙招呼三人離開此地。可這一聲喊,三人充耳不聞,眼神迷離,神色惶然。日無落心中一驚,一掌摑在河思東臉上。

這一掌只打的河思東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打的河思東茫然不解,捂著腫脹的臉龐喊道:「三哥,作甚?」

日無落不急解釋,忙道:「帶上四妹、七妹,快走!」

河思東不解其意,但見三個面色沉重,一雙細小眼睛殺意慢慢,唯恐又挨掌摑,不敢多問,一手攬住月無霜,一手攬住湖思雨,跟着日不落往身側山峰掠去。

河思東這一聲喊亦將舒孟二人並著顏潁冬喊出了夢境,三人一回過神來,不假思索便往林中飛掠,不敢有半分停留。

待回頭,只見場中那十來名隨從客卿齊齊舉起手中兵刃,相互廝殺起來,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有的被砍去臂膀,竟丟了兵器,如餓狼一般見人就咬,一旦咬住,便不再松嘴,便是被砍了腦袋,嘴巴還死死咬住。有的被刺中命脈,奄奄一息之際,竟還在摸索刀劍,橫刀豎劍往心窩裏刺去。十幾人一陣瘋狂廝殺,只短短一瞬,場上再無聲息。

「好險……」舒齊陽瞧著山坳里那瘋狂的場景驚出一身冷汗。

「舒兄,這是怎麼……」孟知凡面如蠟黃,剛想發問,便被顏潁冬伸來的摺扇擋住了嘴。

三人藏在茅草當中,瞧著山坳另一側一名灰衣女人長發飄飄。翩然飛下,宛如一隻春燕,掠過河水,抄起楚飛然的屍首,腳下不停,沿河而上。三人也算江湖好手,輕功造詣不凡,但若說如青鳥飛渡河道,還是有些難度,更別說手中還提着一個精壯漢子。那女人掠進樹林時,忽而回首,如電眼神透過面具的眼孔望向舒孟顏三人所藏之地看來。被那女人一瞧,三人均覺後背冰涼,彷彿有一雙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手扼住了三人的脖頸,生生將他們拽入岩漿煉獄當中一般。

三人不敢再看,同時別過臉來,一陣呼吸急促。

卻聽得林中遙遙傳出一曲童謠:周將亡,晉將分,山前一人證道門。欲把九鼎定九州,了卻人間紅塵,怎堪乾坤無名分。持劍問,不得生……

三人聽的出奇,不解其意。不遠處東島四人亦是聽的面面相覷,半晌日不落回過神來:「咱們走吧……」

月無霜小嘴一鼓,頓足道:「那女人好生令人氣惱,方才險些中了招……」

「一曲鎮魂,二曲索命……那人無論輕功還是內功皆在你我之上。她若誠心要咱們性命,你我早沒說話的份了……」

「三哥,你總漲他人威風。依我說,師尊定能一掌將那女人拍成一灘泥糊……」

「等等,三哥!四姐!」湖思雨喊住二人,右手玉指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片刻方道:「那女人離開時莫名唱了一首童謠,我總覺得奇怪!」

「七妹又胡思亂想,一首童謠罷了,哪裏來的奇怪。」

四人當中,日無落冷麵無情,月無霜活潑無邪,河思東木訥無味,湖思雨行若無事。她嘴裏低吟著女人唱出的童謠,唱着想着,乾脆蹲下來,撿起一截枯木在山坡的黃土上划著。

月無霜湊過臉來,瞧着地上寫滿的字跡。湖思雨字跡娟秀,雖不在錦緞綢布上着墨,那字形依舊正倚交錯,跌宕有致。

「這句錯了,是山前一人證道門,不是山巔一人證道門。」月無霜指著湖思雨的字。

月無霜向來好亂樂禍,在師門眾弟子當中頗似一個轉世的兔子精,惹出來不少麻煩。旁人初識之下,只當她是個吹毛數睫的小丫頭,不懂事,不知禮數。但其人卻有一個天大的本領——觸目不忘,耳聞能頌。不過也僅限『過目不忘』,若問她那其中道理,可是比要了她的命都來的難受。

湖思雨聽了,拍手叫好:「多虧了姊姊,這好像就說的通了……你們瞧,這『周將亡』說的是不是不周山?大周亡了,那天下便不再是周室的了。不周不周,唯有不周山可以對的上!而這『晉將分』,晉者,亞日也。亞指的是祭壇,日者為陽,三足烏也……」

「等等,等等……甚麼不周山,三足烏的,不知所云,不著頭腦……哎喲,疼疼疼……」月無霜揉着太陽穴,湖思雨一番話倒把她說的迷迷瞪瞪,頭暈目眩。

「老四,莫打斷七妹的話……」日無落長相本就猥瑣,這一瞪眼,小鬍子一翹,倒顯得幾分滑稽。

「行行行……」

「四姐莫忘了咱們此行求得是殷商遺民修仙問道之所,而方才那女人在楚飛然死後掠去屍首,想來應是楚飛然的舊識,說不定她知道洞天福地所在……」

「你這麼一說卻也有幾分可能,可江湖人皆知那洞天福地在雲夢澤中,怎得會於那西崑崙不周山扯上干係?」日無落捏著一撇鬍鬚,百思不得其解。

「我曾在奇聞洞中讀過一冊《商洛》,出自殷商巫咸之手,這巫咸乃是商帝天戊朝中能臣,其人精通占星卜卦之術,又通治世之道,他於伊尹之子伊陟並稱殷都二珠,二人秉政多年,大商民富國強,為載史冊告知於後人,巫咸遂著《商洛》,其書錄有商民種種往昔。商人源於西崑崙,后簽入嘉峪關,發跡於平涼河西之地。當年武林群豪至雲夢尋福地而不得,那山洞縱然崎嶇,也抵不過千百豪傑那麼多次的搜尋,便是藏了一隻螞蟻,也當被揪了出來。所以,我想當年那殷商遺民是不是得聞大禍將至,遂封了福地,舉族遷回故地西崑崙不周山中。你們瞧,這山前一人證道門,山前一人不是一個『仙』字么,這第一段話講的不正是……」

說到此處便被日無落攔住:「此事非同小可,須得儘快稟報師尊。」

湖思雨侃侃而談,全然忘了舒孟顏三人尚在附近,聽得日無落揚聲喝斷才反應過來,提腳將那字跡抹去。四人不在停留,望着東方而去。

舒齊陽跳出茅草從,當先來到湖思雨書寫之處,盯着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氣道:「顏兄,這件事你怎麼看?」山野空曠,湖思雨所言早已傳入三人耳中,舒齊陽此番發問,頗有意味,盯着顏潁冬,嘴角詭笑。

顏潁冬摺扇輕搖,踱了兩步,他自然知道舒齊陽為何要有此一問。舒孟兩家世交,但有『好事』自然輪不到外人。眾人所來目的相同,東島四人已去,此處只有他顏潁冬算是個『外人』,舒齊陽不問孟知凡,反問自己,言外之意無非是拉自己入伙!

「那童謠初聽之下像是讖語,可東島小姑娘所言也不無可能。不過此去不周山萬里之遙,此行須得準備妥當。既要同舟共濟,舒兄,咱們不妨挑個地方,咱們細細盤算一番。」

顏潁冬並不急於表示,他是個精明的人,精明的人,不會做賠本的生意!

「巧了不是,往西四十里恰有一處別院,咱們即刻啟程,日落便至……」舒齊陽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顏潁冬亦不客氣,當先往西而去。

不消片刻,山坳內再無一人。過了半晌,才有一道人影自齊腰荒草叢中掠出,卻是北地郭冉。他四處瞧了一眼,確認無人之後,方才大步流星,往北方去了。

半年之後,王家巷村。

方過了新年,村子裏到處喜氣洋洋。去歲收成不錯,又無苛捐雜稅多納糧,里正說早前當兵的打了勝仗,大王降了旨意每戶賞了塊薯餅果子,老百姓多了口吃的,自然是感恩戴德,焚香祝天,喜不勝收。對於底層人來說,糧缸里有了剩糧,那比娶媳婦生娃子都要快活。

王老矛一大早便牽上自家老驢出了門,老驢後面跟着一個六七歲年紀的孩子,穿着花紅的大襖,襖子上儘是不定。

王老矛心情很好,一路穿街過巷,不停的和靠在門楣上捧著飯碗喝着稀粥的村民打着招呼。

「哎,老王,這麼早就上山?要我說這大過年的,就別去摟草打兔子了,兔子也得休息休息不是……」

「哪呀,今兒去趟巨陽,老二親家大孫子明兒大婚,咱去喝杯喜酒。」

「哎喲,那可是件喜事。久不見老二回村,替我給老二捎句話:巨陽里的大姑娘是饞人的嘞,可人死了總的埋在王家巷不是,有空提兩壺好酒,趕明兒我好幫襯著找個風水好穴……」

「瞧你***,大過年的盡說不吉利……」

王老矛一邊打着趣,一邊催著老驢往村外趕……後面的男孩一直埋頭不語,悄聲的跟着。

剛下過一場雪,陽光曬了幾日,融化的雪水被寒風一吹又結成了冰,那沾滿霜雪的楊樹枝上儘是樹掛,被風一吹,不時會落下幾根,砸在地上,濺起滿地水晶。

那風實在是冷,彷彿握著鋒利的刀劍,能刺穿嚴實的皮襖,更別說裸露在外的臉龐。被風劃了一刀又一刀,實在是難受的厲害。

王老矛騎在老驢背上,手卷在袖口,偎這驢兒的脖頸,盡量躲著寒風。

「小拾兒,你冷不冷……」

男孩一直縮著脖子,一張小臉蛋早已凍得通紅,臉頰上各自有大小不一的凍瘡。聽着王老矛發問,男孩搖了搖頭:「不冷……」

王老矛丟來一條棉布:「用這東西裹着脖子就暖和些。」見男孩哆嗦著小手裹的鬆鬆垮垮,王老矛按住老驢,喊過男孩,替他仔細裹好,嘴裏喃喃說着:「原本想讓你去孫大娘那裏湊合兩頓,又念着你這大半年跟着我也沒吃上一頓魚肉,明兒好不容易能開場葷腥解饞,不帶上你,怪可惜的……你這娃也是,一問三不知,我從河邊把你撿回家的時候,瞧你穿着也算是個富貴人,怎麼就被人丟在竹排上給遺棄了呢……算了,算了,撿着你也算是咱們緣分。以後啊,你要是想起來你家住何處,父母姓名,得趕緊告訴我,我也好把你送回去。」

「老王我呀,年輕時候上過沙場,被弓箭折壞了命根子,自然就找不到姑娘家,這一輩子算是快要過去了,沒成想臨了撿了個你這麼個娃娃。也不知道是我撞了邪,還是娃娃你命苦,被我給撿著了……你說巧不巧,我若不跟鎮上王掌柜去南陽跑穀子,也輪不到我撿到你。你說這是不是你小子和我老漢有緣分?」

「對了,一直喊你拾兒也不好,這次進城找個識字的先生,替你求個名。人活着沒個名姓可不行……以後你找著親爹親娘了,咱們在改回來就是!」

男孩一直不言不語,呼出氣的白霧被風一吹很快就消失不見,道路結了冰,腳踏上去咔嚓咔嚓響,男孩若有所思: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家在何處,父母何在?這些問題早已想了幾千數萬遍了,可想破了腦袋瓜子也沒用,記不起來就是記不起來,倒是這冰渣渣踩碎的聲音清脆的很。

畢竟是個孩童,玩心頓起,專挑有冰渣的泥土上踩,順道在水窪凍實的冰面上滑上一步。

王老矛見他玩的不亦樂乎,也沒有阻止:「跳吧,跳吧,這樣蹦蹦跳跳的也不會覺得太冷!等進了城,得趕緊找個賣茶湯的地方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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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解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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