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困獸猶鬥

第五節 困獸猶鬥

舒孟兩家的人,也沒有動手。他們也在等,等郭冉的人耗盡了楚飛然的精氣神,最好能等到一頭猛獸用盡最後一絲力量的時機在不費吹灰之力,將其納入羅網。

舒齊陽瞧著場上情況,適時的沖着郭冉揶揄一聲:「郭大俠,要不要晚輩們幫把手……」

郭冉向來瞧不上舒孟這種世家子弟,仗着祖上蒙蔭稱霸一方,多半是些紈絝子弟罷了。郭冉出身行伍,燕齊交兵之時,他在軍中任千夫長,後燕齊罷兵,郭冉解甲歸田,途中遇到一位隱士高人指點,習得一身好武藝。回鄉后便開山立宗,創了一個『郭家堡』,納徒授藝。門派中接連出了幾名好手在江湖中頗有些許名聲,郭冉的名氣也隨之高漲。

郭冉撇了一眼舒齊陽,沖着身側隨從喊道:「取我寶槍!」那隨從折回馬匹,取來一桿紅纓金剛槍,雙手捧於郭冉。郭冉手提長槍,喝了一聲『讓開』,場上群豪早就騎虎難下,此時聽的郭冉喝聲,自然讓出老大一塊空地,只是這空地之上皆是殘肢斷臂,血跡斑駁。

郭冉又是一聲喝『看招』,他自負功夫絕頂,不屑偷襲之事,故而出招之時大方喊出,一招「虯龍出海」,槍上紅纓抖動,捲起如夕陽般的槍花,往楚飛然心口直搠過去。楚飛然見之,對那來勢洶洶的一槍不禁贊道:「好!」身隨槍走,右手持劍護住陳萍,身子避向左側,左掌翻轉,徑自來抓槍頭。

長槍之物,由來最古,車戰之時,將士利用長戟、弓矢之外,惟以槍矛為最適宜。郭冉身在軍中便是車馬軍士,他在長槍上苦下功夫,殺敵無數,因功自小卒一路升至千夫長。后得高人指點,這槍法之妙絕非小可。他深知楚飛然功夫了得,眼見他竟憑空來抓長槍,不知是楚飛然託大,還是暗藏甚麼陰險后招。這可不是喂招比試,楚飛然可以託大,郭冉卻不可以,他雖然可以輕抖槍桿,翻挑楚飛然的手腕經脈,但周遭這麼多人瞧著,萬一中了甚麼詭計,一世英名可就蕩然無存了!

只見他搠、攢、刺、打、挑,槍尖銀光閃閃,槍纓紅光點點,好一路槍法使來,只管逼退楚飛然!招數靈動,變幻巧妙,瞧得旁人競相拍手叫好。

郭冉手中槍長七尺有餘,金其鋒而以木為柄,舞動時,寒星點點,銀光閃爍,紅纓飄飄,加上他這一套槍法以靈動為主,一番套路使來,的確十分漂亮。

可是功夫本是殺人技,郭冉雖在招數上浸淫許久,將那一路招數更止於美觀體面,卻失去了槍法原本該有的霸王之氣,殺人之本。

人若是長時間安睡於溫柔華雍之境,自然容易患得患失,功夫若只求的是招數,自然成了殺不了人的奇巧淫技。

楚飛然處處涉險,時時避敵,深得其諳,此時身隨槍走,趨避進退,等待一招置地之機,郭冉長槍雖妙卻哪裏刺得着他半分?

連功不下,郭冉心不禁焦躁,倒提鐵槍,回身便走,楚飛然猛然跟着槍式追來。郭冉按安置的,大喝一聲,雙手抓住槍柄,斗然間擰腰縱臂,回身出槍,直刺楚飛然面門,這一槍剛猛狠疾,正是槍法中臨陣破敵、屢殺敵人的一招「回馬槍」。

楚飛然等的便是這一刻,但凡刷槍之人,這『回馬槍』可算是看家的本領,楚飛然焉能不知,他見郭冉槍尖已到面門,長劍貼著槍尖,身體後仰,一個滑步,摟着陳萍,直撞入郭冉身前。長劍划來,劍鋒凌厲,郭冉若是不撒手,那持槍的十指怕是不保。若是撒開兵刃,那可真是輸的徹底。

慌亂間,只得使出『力壓千鈞』,長槍砸向楚飛然側仰面門。他本是回身使槍,這一招變幻的急,只帶着自己半步踉蹌,長槍威力大大折損。

楚飛然長劍回收,護住陳萍,左手一抓,槍桿登時被抓在掌心,勁力猛吐,欲將那長槍震碎兩段。郭冉奮起平生之力往裏奪回,可那長槍竟是紋絲不動,心中不由得大驚:這楚飛然果然厲害,若是今日折在這裏,怎有臉面回郭家堡?

他脹紅了臉連奪三下,長槍始終脫不出楚飛然的手心。而楚飛然一手護著陳萍,一手與之較量內力,一時間兩人竟相持不下。

「此時不出手,你們還等什麼?」北地郭巨俠的名號不容有失,郭冉上有老下有小,宗門內還有許多跟着自己吃飯的卿客,今日若是一敗塗地,後果將不堪設想。此時便是喊來幫手,也不至於太過難看,總歸是自己掣肘楚飛然才將其拿下不是。

舒齊陽笑話也看夠了,此時若不出手的話,到時落人話柄。當即手一招,身後隨眾一擁而出,各路兵刃齊刷刷沖着楚飛然身上招呼而去,孟知凡恐他搶了先機,也令隨從緊隨其後。

卻說楚飛然受了猥瑣漢子一掌,內息早已紊亂,此時面對強敵,強調內力,到得此時已快強弩之末,眼見群豪圍將而來,須得儘快將他們殺退,才有一線生機。楚飛然爆喝一聲:「來得好!」提起凝神,單掌震開郭冉長槍,順勢攬著陳萍,長劍一揚,迎著群豪殺將而去。

群豪見識過他殺人的手段,雖然他們也經常殺人或者看別人殺人,但卻從沒有見識過如此可俱的修羅場,如此可怕的修羅。

他的身上沾滿了血跡,混像個血人,不,就是馭血而生的修羅,長劍是他的武器,殺人是他的目標。只要站着的,活着的,喘息的,都逃不過他手中的長劍。

沒有人願意死,沒有人願意就這樣死。

同伴一個一個倒下,群豪嘴上喊得依舊響亮,腳步卻是一點一點後退。

舒齊陽眼見楚飛然惡鬥許久仍有此神力,內心很是悍然,不過料他已是強弩之末,招呼孟知凡,二人相視一眼,各自持劍躍出場中。

二人劍術絕非那些門客豪傑所能比,舒孟兩家能夠在楚國風生水起,憑得也不單單是王侯後裔的名聲。這二人加入戰團,楚飛然更覺難以支撐,他左手抱住陳萍,行動本就不便,但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篤定不泄露半分心中秘密,長劍連點,撥開孟知凡一劍,接着抬腳橫踢,將一人踹飛數丈,只跨出兩步,只覺後背一痛,已被舒齊陽長劍撩開尺余傷口。

陳萍瞧得仔細,眼見身側刀光劍影,全然沒了方才興奮之心,恐懼、擔憂、難過至極。楚飛然將他護的仔細,縱然楚飛然已是血人一個,而陳萍身上也只是沾上了點點血漬。

「哎喲,你受傷了……」

楚飛然劍鋒輕划,盪開舒齊劍招,柔聲道:「不礙你,你……你無事吧!」見陳萍點頭,楚飛然雙目凝神,手中的劍在空中劃了一個圈,接着順着那圈又劃了一個小圈,如此手腕連抖,圓圈越畫越小,隨着楚飛然畫圈,周遭的空氣聚往那劍鋒上凝聚而來,空氣流動,以劍為中心,形成了一股佈滿劍光的氣旋。

兩名好手不識厲害,見楚飛然奇怪畫着圈兒,持刀劈砍過來。不料那刀刃方至,頓覺一股奇怪的力量,竟將自家招數帶着往那氣旋而去。兩人尚不知生了何事,手臂已遞入氣旋,只聽金戈之聲,接着兩聲慘呼,那二人大刀、手臂同時落地。

舒齊陽駭然驚呼:「傲視凡俗」

同一時間,郭冉亦瞧出招數:「好一招傲視凡俗!」

傲視凡俗——開雲劍最強一招。流雲翻湧,群山浮動,雲隨風勢,風舞雲卷,氣勢磅礴,可遮天蔽日,可雷霆千鈞,可龍捲萬里,可狂沙漫天。

西秦申相天於犬戎荒漠之地見風捲殘雲頓悟劍法,劍成后游遍八百里秦川,為其地勢相導,遂暫居河西群山之中,精簡劍招,創開雲劍劍法。時西秦四代亂政,良田無人耕種,商賈蔽市東去,百姓居無定所,流民落草為寇。申相天將劍術已成,出河西而震流寇,行俠仗義,一時傳為佳話。后申相天傳劍於顧柏生,顧柏生又傳於楚飛然。劍傳半百,比及申相天出河西之時威力更甚。

這傲視凡俗一招,乃是集開雲劍法精妙之大成,其招看似並無太多華麗之處,卻恰恰是那流雲清風的本源所在。劍走靈動,以柔制剛,劍招裹挾的強烈氣勁,氣勁增強劍招威力,氣為劍,劍就是氣,將開雲劍法中的劍氣完全釋放出來。那二人不知厲害,焉能不遭此慘敗。

越強的劍招,越需要更強的內力支撐。楚飛然連番惡鬥,又遭重創,劍招遞出略顯勉強。他自知狀況,既然招數已出,離弦之箭,收之不得,長劍帶着氣旋籠向舒孟二人。

舒孟二人不敢硬接,長劍下撩,咬牙抵擋,身形竟往後退。而同一時間,郭冉瞧著楚飛然背後門戶大開,怎能錯過如此機會,一桿長槍直取楚飛然後心。

他惱怒楚飛然令他失了顏面,出槍之時毫不留情。長槍呼嘯,楚飛然瞭然於胸,身子一個側璇,劍走偏鋒,一股劍氣盡數削上郭冉的長槍。

這『傲視凡俗』端的厲害,竟能在如此瞬間變換招數,郭冉愕然之際,只聽得『咔嚓』一聲,長槍應聲而斷成數截,只有尺於長的斷木握在郭冉手心。

郭冉心中一震,驚的臉色蒼白。楚飛然劍勢不減,眼看便要刺中郭冉心窩,不料斜刺里殺出兩人,左右持槍,將那一劍攔了下來。定睛瞧去,卻是郭冉帶來的心腹愛徒。那二人眼見師父陷入危難,不及想能夠擋住楚飛然這凌厲一擊,只求救下師父以謝授藝之恩。又是兩聲『哎喲』,二人撒去手中兵刃,捂住手腕跌向後方。

細瞧去,那二人手腕處血跡斑斑,顯然受了重創。若非楚飛然念及二人心中懷恩,劍招上收回半分真氣,他二人的手怕是早已落地,以後再難習武練招了。

楚飛然一招使來,殺人、退敵、斷槍、傷人,一氣呵成,說時遲,實則不過轉瞬之間。一招用罷,他內息空虛,腳下已顯虛浮。東島四姐瞧在眼中,咯咯笑道:「楚飛然如此打法,再過盞茶功夫,怕是要燈枯油盡了。」

楚飛然豈非不知,他長劍劈空虛划,劍指大地,如修羅一般矗立場中,凝神靜氣。舒孟二人怎會給他調息的機會,長劍一抖,立時又刺殺過來。

楚飛然吸一口氣,蒼白的臉色稍稍轉紅,長劍中宮直進,劍尖不住顫動,劍到中途,忽然轉而上撩,乃是開雲劍法的一招「孤雲出岫」,如那裊裊雲霧,恰是若有若無,變幻無方。舒齊陽見他法度嚴謹,但招數上的威力卻已少了許多,當即說道:「孟兄,用一招水到渠成……」孟知凡心中明了,長劍一抖,凌空如長蛇舞動引開楚飛然的劍勢。此時他二人心有靈犀,所出招數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正是久戰長斗之策,只需拖得楚飛然氣力耗盡,一切便真的『水到渠成』了。

郭冉面帶灰色,他手中半截斷木可不僅僅只是一桿槍,而是他的一生,是他畢生的驕傲。可如今,居然被楚飛然一劍劈成數截。他氣,他惱,他怒不可遏……他抬起頭,盯着前方那渾身血漬的男人正劍走靈動,他更將牙關咬的咯咯作響。

在沒了之前的風度。

郭冉忽地撿起遺落在地上的一柄長劍,右手長劍一刺,左掌猛擊而出,這一掌,並不是對着楚飛然,而是沖着楚飛然身側的陳萍。充滿怒氣的一掌,滿含全身力量,籠罩陳萍天靈蓋,而那虛刺的一劍,則是瞧准了方位,楚飛然若是閃避劍招,陳萍頭蓋骨立時破碎,腦漿四濺,神仙難救。若是楚飛然不避劍招,那長劍便會挑斷他的脊梁骨,在想用劍,痴心妄念。

那東島四姐兒瞧此模樣,探身欲出,卻被紫衣女子攔下:「四姐,莫管!」

少女頓足道:「如此卑鄙小人,我若不管,甚是惱怒。」

女子輕擺玉手:「此事非同小可,四姐如若出手,他們定會遷怒咱們……」

那猥瑣漢子亦是頷首道:「七妹說的不錯,咱們且瞧著便好!」

大漢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三哥七妹說的對!」

少女啪的給了大漢一個腦瓜皮:「哪都有你……」

大漢撓撓頭,混不在意,嘿嘿傻笑。

楚飛然身未動,已感知身後一股殺氣襲來,餘光見郭冉右手長劍左掌掌風已至,頓時臉上紫氣大盛,也伸出左掌,與郭冉擊來的一掌相對,砰的一聲響,雙掌相交。郭冉身子飄開,楚飛然卻端立不動,肩膀之上,插著一柄長劍,劍身貫透而出,劍柄顫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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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解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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