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

林西西的家在鄉下，老舊的磚牆圍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種著些花和菜。

進門往右是林西西的房間，有兩扇窗子，四季潮濕，這大概是全家採光最好的屋子。

朝東的窗子外長著一堆牽牛花，靠窗放著林西西的書桌——四個桌腿扛著一個桌面，依稀能看出噴過紅漆的痕迹，桌腿朽的發黑，想來是做桌子的木匠老眼昏花，桌子搖搖晃晃嘎吱嘎吱的響。

他坐在桌前同樣「脆弱」的椅子上，擺弄著從窗戶縫裡潛入的牽牛花葉。

其實他的思緒全不在此。

作為一名馬上開學的「准初中生」，林西西有些嚮往，又有些「迷茫」。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

去縣城上學，去重點初中上學，大概是很多鄉村孩子的「夢想」。但林西西知道，一個鄉下孩子進了城裡，進了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大地方」，是不會開心的。

他在城裡待過，雖說不是自己馬上要去的城裡。

那時他很小，他記得自己上電梯差點摔倒，記得自己買東西結賬時手忙腳亂，記得自己因為不會講普通話臉紅心急。

當時他不覺得有什麼，後來他大了，那些「窘境」成了他的陰影。不管別人記的清不清楚，他連自己的手伸進口袋時抖了幾下，下電梯的時候做了幾個深呼吸都能準確的說出來。

雖然他現在學會了坐電梯，學會了結賬，但那種對大城市的「恐懼」，卻越來越深。

林西西的目光還算平靜的看著牽牛花，內心早已水深火熱。

想的久了，他抱著頭趴下去，又抬起來。

表情「猙獰」著，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啊—不想了，管他呢，打不了再被笑一次。」

他站起來，四處走走，過了一會兒，發出一聲嘆息來。

「唉—」

難受歸難受，還是要好好整理東西，準備開學。

深夜

月亮從天邊爬起來，被群星簇擁著懸挂空中。

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神秘兮兮地給了林西西一個大盒子，讓他回房間再拆開。

林西西抱著盒子，大概知道裡面是什麼。

他不想要，或者說已經「晉陞」為初中生的他已經不喜歡這些玩具了。

不過，他心裡還是抱有一絲期待的。

萬一是別的呢？

他鄭重的把盒子捧到桌子上，搓搓手，閉上眼，輕輕的揭開蓋子來。

他做了個深呼吸，猛地睜開眼睛。

果然，是半年前自己說想要的玩具車。

「真叫人失望。」他重重的合上盒子，扔到角落的雜物堆里，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

他想起一首詩來。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他覺得自己可能理解作者的心情了。

雖然自己是在家裡的床上。

夜深了，窗外只剩蟲鳴。

……

他還是等來了這一天，背上書包，手提著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坐上了叔叔的車。

「媽媽再見。」「再見！」

叔叔的車上放著歌。

他會唱蟲兒飛，會唱賣報的小行家……

可是叔叔的歌，他都沒有聽過。

他有些沮喪。靠在椅背上，手伸出窗外，任由風吹。

「西西，不要把手伸出去，危險。」叔叔撇了一眼後視鏡，對他說。

「哦。

」他有些不情願，明明這條路上只有他們一輛車。

「怎麼了西西，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林西西沉默著。

「是太激動了嗎？要去城裡上學了。」叔叔笑著說。

「不是...」林西西小聲嘟囔著。

「在車上睡一會兒吧，路還遠著呢，這麼早從家走，也是為難你了。」

「好。」

林西西閉上了眼睛，但是他睡不著。

他聞到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是汽油的煙混合著冷卻的柏油馬路的味道。

這種「久別重逢」的味道又讓他想起那些在城裡的不愉快的事情來。

想起一會兒就要看到新同學，他更緊張了。

或許是迎面的風讓人安心，或許是歌比蟲鳴更催眠，他慢慢的睡著了。

……

「西西，醒醒。」

林西西在夢裡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叫他，睜開了眼。

「到了嗎？」

「嗯，這裡就是你的新學校，你要待三年的地方。」

1、2、3、4…

好高的樓啊。

林西西面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心裡竟是生出一點退卻之意。

他在想，叔叔為什麼不早點喊他，那樣他就不會這麼尷尬。

或許是為了讓自己多睡一會兒吧…

他想找個借口在叔叔車上多待一會兒，想花一點時間來接受這個現實。

「走，西西，看看你的新學校。」叔叔打開車門扛上行李。

林西西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乖乖下了車。

背著有些舊的書包，偷偷瞄著這些新同學滿面笑容，林西西緊緊跟在叔叔身後，臉上火辣辣的，不敢抬頭。

進了校園，叔叔帶著林西西徑直朝著校園中間的大紅牌走去。

「讓一讓，麻煩讓一下，謝謝。」叔叔努力的擠進了人群。

「林西西，307，七年級6班，班主任郭喜雲……」

叔叔扭頭叫他。

「走，西西，先去宿舍。」

林西西跟上。

他還是不敢抬頭，他總覺得路過的人都在看他，看他開過幾次膠的鞋，看他花花綠綠的手提袋。

他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終於到宿舍了。

林西西緩緩抬起頭來往四周看。

「還好，我們是第一個。」

林西西暗暗鬆了一口氣。

叔叔幫著他一起布置好床鋪，又囑咐了幾句，就要離開了。

「西西，你先留在這裡，等你的新同學過來，跟他們打個招呼一起去班裡。」

林西西想要拒絕，他不想和同學們打招呼，他怕自己的口音惹人笑話。

可他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去班裡嗎？現在只有老師在班裡，多惹眼呀。

還是下去轉轉？不行，遇到問路的人或者老師也會很尷尬的吧。

於是他答應了叔叔。

「拜拜。」

林西西坐在自己的床上，又站起來，來回走動，趴在圍欄上看下面的同學。

「喂，你，別趴在這裡，不安全。」一個看起來不太友好的男人站在一樓對他吼了一句。

下面的學生有些在看他。

他的臉飛速的紅了起來，手腳顫抖，慌忙跑回宿舍。

努力的深呼吸平復心情。

過了不久，終於來了一個人。

「你好，同學。」

「你…你好。」

林西西緊張到口吃。

為什麼他能這麼自然的打招呼？

林西西有些奇怪，但主要還是害羞。

那個人鋪完床就走了，沒有喊上林西西，林西西也沒有跟上去。

他坐在床上惴惴不安的等待。

一個、兩個……

直到數到第四個，林西西想，自己該去班裡了。

他怕自己去太晚了，會給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背著書包來回找，從南找到北，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班。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人類城市裡迷路的小鹿。

感覺自己像被拋棄的流浪小孩。

當然，他不是。

「你在這裡逛什麼，怎麼不回班？」這是林西西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

沒錯，就是剛剛在宿舍樓下「吼」他的那個男人。

他的嗓子像被掐住了，說不出話來，臉憋的通紅。

「我…我…」

「找不到班是嗎？你是哪個班的？」

那個男人好像也沒那麼凶，林西西找回了一些勇氣。

「七年級六班。」

「原來是我的學生，走，老師帶你回班。」

林西西聽到這句話，大腦一片空白。

他是不是認出自己了？自己是不是給他留下了壞印象？

林西西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在欄杆上趴著，後悔自己應該在宿舍和同學一起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