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度紅塵

往後數日，路不幻一直跟着閔洲與仉峰商議武林大會事宜。說是一同商議，其實就是他們商議，她在一旁聽着。

宸嵩派，南山教，西鳳溫家……還有一連串路不幻從沒聽過的門派。偏偏這二人隻字未提玄青教，憋得路不幻心情急躁，也不敢開口問。

其實她初入江湖，對各門派都不熟悉，打聽打聽玄青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只是仉羽蓁特別叮囑她，不許再問玄青教和路原的事，讓她心虛得不行，不敢在仉峰面前提起。

這日，閔洲與仉峰又在商量如何為武林大會排兵佈陣。二人在書桌前畫着什麼，說話間眉飛色舞，興緻頗高。路不幻在一旁坐了半響，發覺弋陽門的凳子遠不如芙蓉苑的舒服，硌得她半邊腰快僵了。

當第一名真的那麼重要嗎？

路不幻不懂武林大會為何如此被江湖中人看重。她師父能毫不留戀地將這勞什子大會回絕掉，卻有這麼多人為武林大會費盡心思。閔洲年紀尚輕，追名逐利也屬正常。但仉峰已做了半輩子的掌門人，為何還放不下這些虛名？

路不幻搖頭，名利誘惑無窮，追逐誘惑的道路亦沒有盡頭。能否放下這些執念，靠的不是年紀，而是心境。

再看執筆寫字的閔洲，劍眉星眸，唇角含笑，黑錦衣領貼在白皙的脖頸處，露出清晰的鎖骨。東明寺中樣貌最出眾的弟子當屬不色和不得。不色容貌與性格相似，眉清目秀端端正正，一看就是個靠譜老實的厚道人。閔洲和不得都算長得好看，卻不是一種好看。不得的身量瘦小些，有些女子的纖弱感，是個標準的小小少年。而閔洲則有種莫名的......

美艷。

路不幻一愣，驚覺這詞用得有些不妥，卻又十分貼切。

唇紅齒白，眼眸深邃，一成不變的黑袍竟一天比一天瀟灑。怪不得仉峰和仉羽蓁都瞧中了他，估計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人都喜歡好看的東西，特別是越看越好看的東西。路不幻想通了仉家父女為何看上閔洲，卻想不通為何近日來自己盯着閔洲的時間越來越長。

直到在飯桌上，路不幻啃著香脆的清煮萵筍，品著甘甜的鳳陽花茶，吃飽喝足之際，瞥見閔洲打量的目光。那眼神好像在看小動物似的，路不幻心裏不爽。閔洲覺察到她的情緒，伸手夾了塊萵筍到她碗裏。

「喜歡吃這個？」

「嗯。」路不幻敷衍道。

「還喜歡吃什麼，往後叫人一併送來。」閔洲眼波一漾，神情像溫柔的手，輕撫過她的頭。

鳳陽花茶噎在喉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路不幻突然意識到自己近日總在看閔洲的原因。

罪過罪過，恐怕這幾日誦經太少修行退步，開始為色所迷了！

閔洲長得這樣好看，受人矚目是自然的事。可是世人都看得，她一個佛門弟子卻萬萬看不得。師父說了，佛門弟子看破紅塵，眼裏是慈悲，心裏是蒼生，豈能沉迷美色？而且是一連數日！好在她及時發現，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路不幻在心中默念著清心訣，將凳子挪遠了些，道：「不必了，我們在弋陽門是客，還是入鄉隨俗的好，要求飯食恐怕有些無理。」

閔洲不著痕迹地靠近：「弋陽鎮氣候炎熱少雨，果蔬難以成活，這裏的人多食葷腥。你以為，這清水煮萵筍是廚房送來的？」

「難道不是？」

閔洲點頭，笑道：「自然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除了我，誰能知道弋陽門大小姐的有緣人，竟是個食素的丫頭。」

路不幻一時語塞，沒料到閔洲對自己的照顧已如此細緻。感謝的話在此時顯得無力，她好像已經欠下太多人情了。偶爾佔一佔小便宜還能輕鬆還上，此時閔洲這份真心相待讓她感到壓力，盤算著要如何才能將這份人情還清。

「莫放心上。」閔洲自覺方才的話怕是嚇著了她，佯作漫不經心道，「武林大會幫我做些事，就當是還我的人情了。」

路不幻鬱悶的小腦袋來了精神：「什麼事？」

哪需要她做什麼事，不過是安慰她的借口。閔洲故弄玄虛道：「天機不可泄露。」

「哦......」路不幻猜測，「你想讓我幫你贏了武林大會？」

「差不多。」才怪。

「可是我不會武功，要如何贏得了比武？」

「我教你。」玩玩就好，無需參加什麼比武。

「可是現在離武林大會只剩一個月了......」路不幻忐忑。

「你怕來不及？」

「必定是來不及。」

「不必擔心。」閔洲喝了口茶，狡黠的笑容讓路不幻一晃神。

她一不留神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贏了武林大會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閔洲挑眉，思忖片刻道：「重要，也不重要。武林大會對我來說毫無用處，但我想要的東西，須得贏了才能拿到。」

路不幻思索着他這話的意思：「你想要金光玉？」

閔洲輕鬆的神情一斂，看着路不幻不做聲。

她又道：「我在倚春居聽說，玄青教要將金光玉當作武林大會的獎賞賞給第一名。你可是想要這塊玉？」

路不幻也看着閔洲，兩人四目相對卻不言語。她自然不知道閔洲在想什麼。

倚春居人多口雜，有人議論金光玉的事並不稀奇。重要的是，她是否知道金光玉與藏寶圖的關係。她的來歷和秘密，他尚未得知。不想、不問，也只是暫時將此心結拋諸腦後。長久來看，這些問題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

「你可知金光玉的用處？」

路不幻搖頭：「這玉有何用？」

「金光玉，可以幫你找到藏寶圖。」閔洲盯着她的眼睛。

路不幻皺眉，她胡謅的什麼藏寶圖，閔洲怎麼還記着呢？這可如何是好。

「其實藏寶圖不找也沒關係的。」路不幻小聲說，「那只是我家人的痴心，找不到也不礙事。」

「家人？」閔洲靠得更近，「南無島的家人嗎？」

路不幻此時深覺撒謊的可恥，真是一朝撒謊，終生圓謊。現在坦白自己其實是東明山人，實在是尷尬至極。豈不相當於親自揭穿自己的謊言，從此在閔洲面前再無誠信可言？

於是只好點頭。

又是一陣沉默，閔洲突然一笑，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小石榴，我待你這般好，你可不能騙我。」

他有些悲傷的神情襯得笑意更艷，氣息中有鳳陽花的味道，被一張一合的唇齒打散在炎熱的空氣中。

在那一瞬間，路不幻突然想到，她這個佛門中人，既然從來沒有看過紅塵，又何來看破紅塵之說。聽說歸隱深山修行的僧人大多在年輕時造下過深重的罪孽，於是要以餘生青燈來償還。對她而言，罪孽深重這四個字一直都只是空話。何為罪孽？何為深重？她不懂。

此時此刻，路不幻終於有些懂了。因為她第一次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即使默誦著清心訣，也依然無法抑制住心裏的危險念頭——

如果佛祖不會知道就好了，就讓她，沉迷一下美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