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天寒地凍，風中夾著草屑和雪花。

不遠處的屋檐下有一叫花子，在路邊要飯，因為不吃嗟來之食，有人看他快要餓死了，還那麼講氣節，把吃的東西扔給狗，狗迅速吃了，他眼巴巴看著狗吃完，自己依然餓肚子。多數人都戲耍他，甚至有小孩子丟石頭吐口水呢，老太婆拿棍子把他趕走，轟也轟不走，他現在是無家可歸的。家鄉的人聽說已經逃荒去了，他是趕考路上聽說遭了水災，後來又是旱災，去了書信無人回復。他自己已經衣衫破敗，神情默然。

青梅從外面回家的路上，看見了一眼。她回去后讓廚房把剩下的吃食都給他，晚飯以後，還留有幾個白面饅頭和一碗小米粥。青梅囑咐照兒把廚房剩下的饅頭給他，又給他一件蓑衣，免他無處避雨。

這個叫花子看姑娘不僅沒有嫌棄他，還對他笑了，並且很禮貌地把飯食給他，他眼中噙滿淚水，一面吃，一面擦眼淚。大約是太久沒有吃東西，反而有點噎住了。姑娘掩面好笑，讓他慢一點，然後提著籃子走了。她走了，還對他回首一望。

得了飯食的叫花子吃飽喝足，在小溪水裡把碗洗乾淨了，他還準備繼續往前走走看，看看能不能在城裡找到一些簡單的工作呢，總不能一直這麼要飯吧。去還碗時，跌跌撞撞才發現青梅姑娘來自一家大戶人家的後花園，牆內內長了許多茂密的樹，看來家境殷實。他本意去敲門感謝，誰知道自己不爭氣，最後竟倒在那門口，不省人事。

照兒栓門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才發現這個叫花子竟然躺在了門口。她趕緊叫來青梅姑娘，怕別人有什麼閑言碎語的。

「人命要緊，別管那麼多了，趕緊把他抬進來吧。」於是，兩個人從這小門把這乞丐抬進了家裡。為他端來了熱水，喂在了嘴巴里，又給他退熱。把臉終於洗乾淨，卻原來他是這樣一個面容端正儒雅的人，不知道什麼緣由落魄了吧。

等到他醒來，已經是兩天後，經過慢慢的照顧，他精神好多了，漸漸可以站立走路。自述昭陵人士，家父姓凌，他名字叫做凌楓。家中大水后又並旱災，他在趕考的途中才得知故鄉的人都逃難去了。音書盡斷，身上盤纏不多，又在山中遭了劫匪，一路流落至此。

青梅是聽父親說起過南方大水的事，還說這牽涉到一些官員貪腐事件，他本來寫了奏摺，奈何被壓住了，沒有了音訊。百姓民不聊生，路有白骨，皇上偏聽信了讒言，聽起來父親很是擔憂。奶奶讓他在朝野姿態放低一些，不要出頭冒尖，他想，這次怕是不太好了。

青梅梳洗打扮，拿出家中哥哥的舊衣服來，哥哥自進朝做官后，另外立了府。凌公子原來上汴京趕考，正好用得上這些吧。聽說他丟了銀子，於是姑娘把自己省下的一些散碎銀兩給了凌公子。

凌公子心中愛慕青梅姑娘，因為沒有銀錢，於是取下一截青梅樹枝，做了一枝木頭髮簪相贈。二人就此別過。也相約三年後再見。

照兒道：「姑娘，你就不怕他騙你？」

她輕微搖頭，手中握著那支簪子。

不久的一個夜裡，父親託人送信回來，母親得了給她，母親囑咐要她帶著照兒一起逃走，自己在家斷後，時間不等人了。她看了，在燈籠前燒了字條。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半夜可又要一起去吃細沙桂花糕了，廚房可再沒有了。」原來小姐喊醒她，要一起逃命。

青梅示意她小聲，隨著自己走。她們二人走了不久，整個宅子就被包圍了。她親眼看著許多的僕從下人被綁起來，家中女眷男兒全數跪在了院牆外面，兵馬把人帶走了，大門口貼了封條。青梅把自己臉上抹滿了染色的料，頭髮梳成最簡單的髮髻。照兒姑娘跟她一起逃命。走到城外的荒山才得以停下來。

照兒姑娘和她一同長大，她把照兒的奴籍文書給了照兒。「本還想著，給你成親時候的禮物，現在怕是來不及了。拿著這個你就自由了，你還有一門手藝，去找個活兒做就行。」

這本來是萬不得已，兩個人在後山別過。

「以後要記得，再遇見，也是不認得我了。」兩個小姐妹抱在一起哭，又不敢哭得太大聲。

離開照兒姑娘，青梅出了城，她知道後山的一條小路，可以出城，那時候年幼，和哥哥們玩耍，不知道害怕。穿過那片荊棘林就行了。夜裡也顧不得許多，手腳被劃破了，也只能忍著。

等她安頓好，已經是三個月後，到了昭陵城裡，看到許多人得了瘟疫，橫豎她也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撿了一條命。最後她做了個打雜的，在一個青樓媽媽的名下干粗活。她要在這城裡最熱鬧的地方收集證據，幫助家人報仇。

只看身形，青梅當然是個妙齡女子，可惜那些輕浮的男子看了她揭開的面紗，大失所望，原來是一個很醜很醜的女子。不過，放在後廚打雜是可以的，媽媽看中的就是她手腳勤快，話少，沒什麼要求。

一個逃難的女子，有什麼要求呢。瞧瞧那一身的打扮，已經夠寒酸了。頭髮竟然就用一根木棍豎起來。為了方便幹活，還把袖子也用布帶子綁了起來。

可巧三年約定，那個凌公子真的歸來了。他本來想感謝青梅姑娘的，他也並不知道，青梅就屬於翟府。帶了許多禮物，準備在上任之前看看翟青梅。本來還準備了拜帖，想要正式見一見青梅的父親母親，沒想到側門已經封了，院子內外長滿了草，那草快有牆那麼高了。凌楓甚是驚訝。

一打聽，才知道，翟家一家已經被查封了，男丁女丁都發配邊疆，聽說在路上翟老爺氣死了，翟夫人呢，不堪旅途勞頓也隨她去了。這一家人一生都和善，做了許許多多的善事啊，唉。講的人也嘆氣，看他又不像本地人。大約問出什麼來，自己會遭殃，便住了口。當年這樁冤案在當地很是轟動，但是知道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看不到翟小姐，那就只能回鄉上任了。三年不見，父親當年要把自己趕出家門，他也本不是個讀書的料子，弔兒郎當，如今真的是算衣錦還鄉，卻再也見不到當年對自己挑三揀四的父親了。凌楓的心情有點複雜。

竟然有官員得了小道消息，知道凌大人要上任，聽說是巡撫大人，特地來拍馬屁。在城門口就迎接他，還請他去明月樓吃酒接風啊。到了席間才看見，各種山珍海味，眾人落座后，各自吹捧起來。喝到高興的地方，還有獻上舞藝。

凌大人只應和了幾聲，吃到那小米粥格外香甜，加了糯米和珍珠圓子，味道很是特別。彷彿湯的底料還加了一點點米酒。他吃到碗底才算，於是問起這是誰的廚藝呢。青樓的媽媽來會話，都是小廚房做的，專門送給各位官人品嘗的。見那凌大人執意要問，她也說不清個所以然，於是請來的廚娘。這廚娘叫羽佳，逃難來的。粗俗下人，大人見了不要見怪。」

凌大人好奇以後，隔著屏風問起那廚娘，廚娘一開口，他就怔住了，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再一掀開帘子，聽她訴說如何烹飪，他彷彿眼中有了光。卻掀開那帘子，越過屏風來，原來這廚娘自己還圍了一張面紗在臉上，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來。只是那根髮髻上的青梅簪子讓他過目不忘。他好像忽然懂了什麼。然後不再多問。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凌大人對送去的各種美人啊，丫鬟啊，都沒興趣。獨獨喜歡那個丑廚娘熬的湯做的飯菜來。還聽說，凌大人問起她的名字來。個下人能有什麼名字，阿貓阿狗都行。結果那廚娘的名字叫羽佳。

中元節的時候，他還沒有查清案件，便看到這位廚娘在放河燈。但見她放了三盞燈，大約是給哥哥和父母了……

他也拿出幾文錢來，在河邊放起了河燈。

一個月後收集齊了證據，青梅提供了相當多的證據遞給凌大人，當年的冤案得以昭雪。翟氏大宅又重新開啟，只是這個家裡，只有翟青梅一人了。睹物思人，她不敢。

為求自身安全，這青梅每天都把自己的臉上抹上一種藥物，以至於逃難的過程中，曾有過對他非分之想的人，最後都嚇跑了。如今脫了罪，青梅洗去臉上的藥膏，兩個月後又和曾經一樣的好看了。

那個大院子，又過了幾年，終於又充滿生機，凌大人娶了青梅為妻，青梅為凌大人生了一兒一女。照兒得了消息，又回來和丈夫一起守護翟府，為翟家做事。

青梅在最艱難的日子裡搜集證據，兩人聯手，凌狀元用自己的智慧破奇案，幫老丈人一家洗清冤屈，也幫百姓們討回了公道。最後凌大人和青梅終於團聚，成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