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雨下

第五十五章-雨下

大雨似乎真沒停的意思,就著巷口的風層層疊疊地扇在窗檯。對過屋檐上的水霧越來越濃,一大片白色和天色連在一起,遮住了傍晚的日暮,連那座煩人的廣告牌也看不到了。

孔確沒有打傘,無具開門時她的身體在微微發顫,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因為寒冷。

「在哪裡……」孔確眼神越過無具肩膀,看向開著檯燈的書桌。

「你進來擦擦。」無具說著就去洗手間拿毛巾,可孔確卻仍站在門口:「先給我用解藥,好嗎。」

無具看著孔確,她身上沒有一處不在滴水。頭髮、下巴、緊握的雙拳和鼻尖,濕潤的已看不清表情。

「你……先進來吧,解藥就在屋裡。」無具一手提著毛巾,有些莫名的心酸。

「在哪裡?」孔確終於邁步朝書桌走去。她穿著的圓頭的小白鞋已被淋成深灰色,每踏一步都能壓出一灘泥水。

「就在桌上。」無具連忙將毛巾展開披在孔確肩上,接著又走回門口將大門輕輕關上,「塗在臉上就行了,你試試。」

毛巾是純白色的,披到孔確身上被浸濕成了灰色。無具沒再上前,站在不遠處望著孔確嬌小的背影。從這個角度看去她身影恰好遮住一半燈光,堪比一口立在地上的古鐘。

大雨仍在搖晃卧室的窗框,在聲聲晃蕩中,無具能聽到擰開蓋子的聲音。

聲音頓了兩秒,緊接著是擠壓牙膏的聲響。這聲音極細微,是小心翼翼,又是毅然決然。

孔確聳動著身子,將解藥慢慢抹在臉上時,毛巾滑落到了地上。

無具站在原地,他知道此時此刻對孔確意味著什麼。

她要回來了。她已經失去了愛人,現在,她要拿回自己。

「阿銘你知道嗎……」孔確又這麼稱呼起無具來,但無所謂了,因為接下來是她藏在最深處的心聲,「在聽到孔雲死訊后,我再也沒敢照過鏡子。」

無具抿著嘴唇,他不知該說什麼。

冒充孔確的這幾年,晚星算什麼呢?她提供給c社的情報,又算什麼。

如果鏡子里孔確的臉會讓晚星想起孔雲,那以後鏡子里晚星的臉,又會讓她想起什麼……

孔確的背影對著無具,在將解藥塗滿臉部后,她緩緩揚起右手,手指移到了額頭。

無具咽了口口水,他有生以來見過許多人摘下面具,卻從沒像現在這麼緊張過。

又是輕輕的一聲,孔確的面具被撕下了。兩秒后,背影稍稍變高了些,腰部變得細巧了。雙肩變得纖柔了些,長發輕輕垂到了腰部。

比起多年練武的孔確,晚星的身材要倩麗不少。她並沒轉過身,而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的雙腿,看著微微隆起的雙峰,還有濕透了的小白鞋。

「阿銘,你家裡面……有什麼顏色鮮艷的東西嗎?」她聲音甜美,聽著卻有些空洞。

無具沒想到這會是她摘掉面具的第一句話,連忙左右查看起來。

窗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天色比剛才更陰沉了。無具家本來就沒什麼鮮艷的物品,僅開著檯燈的昏暗房間中就更難找到。或許,可以把從落白家搬來的傢具找出來?

「哦,我找到了。」這時晚星已悠悠開口,並抬頭注視著窗框上的窗帘桿。

那是只通體翠綠的鸚鵡,眼圈和翅膀外側還有著鮮紅的絨毛。昏暗燈光下羽毛的色彩並沒那麼艷麗,可依然是無具家最鮮艷的存在。

「原來……嗚……」晚星才剛說兩個字,忽然飛快用雙手捂住自己嘴巴,想要蓋住從嘴裡和鼻腔發出的聲音。可她失敗了,她兩手捂的越用力,肩膀抽搐的也就越明顯。

她閉起眼睛低下頭,不再去看那隻艷麗的鸚鵡。她想深吸一口氣,卻吸出一嘴顫抖的抽泣聲。她又微微睜眼,在視線接觸到鸚鵡的那一刻,嘴裡又「噗嗤」一聲,整個人終於哭的潰不成軍。

身上的雨水仍在滴淌,混著泥水和眼淚一同潸然而下。

晚星哭的癱坐到地上,一手拚命摟著書桌旁的座椅,一手還想拚命捂住嘴巴。當她發現再也捂不住哭聲,整個人蜷縮起來,和那灘泥水交融在了一起。

無具站在門口,看著晚星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孔確嗎?那個拿著畫筆,第一次見面對自己招招致命的孔確?那個用豎彎鉤橫折鉤來殺人的孔確,那個口渴到嘴唇裂開也不喝警局一口水的孔確。

那就讓她好好哭一場吧。

無具輕輕靠在牆邊,抬頭看了眼立在桿上的鸚鵡。

只求它不要飛離,在原地多呆會兒吧……

『老闆,我們躲一會雨可以嗎……』

側過頭,兩名少女半身濕透,狼狽地看著水果店何老闆。

何老闆點了點頭:『好的,好的。』

整個城市都在下雨,雨聲的節奏卻不統一。

無具家外是瓢潑大雨,雨幕呼扇呼扇地推搡著破舊小區,像是場蓄謀已久的入侵。水果店外是滂沱大雨,每根水柱都帶著來自天空的力量,撞在水泥地上再躍到半空,猶如叮叮噹噹的演奏。

水果店不遠處的公寓大樓,雨水正刷啦啦地在外窗滑坡,從24樓滑到23、22,途徑17樓時,被交易室中的雲客聽進了耳中。

『我警告過你們的。』雲客已經給11個人偶都塗上了貼面膠水,開啟了11場猝不及防的新生。

『你們撕不下來的,也別想再戴上任何面具。』看著那11位不斷在摳挖額頭的人偶,雲客輕嘆了一口氣,『別白費體力了,從今以後想想怎麼做好張堂吧。』

他轉身想走,卻又心生同情地回看一眼。那些人偶有的站著有的跪著,仍在拚命嘗試摘下面具。在他們身後的落地玻璃上,雨幕一浪一浪地傾泄,像在洗刷雲客的罪名。

「無具。」是晚星的聲音。

無具的注意力重新被呼喚聲拉扯回來,這次她沒再叫無具阿銘了。

眼前,正站著一位雙眼已經哭腫,臉上卻仍乾乾淨淨的女孩。她眼睛大大的很有靈氣,嘴唇邊緣微微上翹,鼻子小小的看著很是精緻。她頭髮濕透,幾簇黑黑的髮絲纏在一道,更顯出皮膚的嬌嫩。

無具張了張口,他本想問晚星的是:如果再重來一次,你還願意戴上孔確面具嗎?

可他並沒問出口來,他被晚星的一句俏皮話給逗笑了。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晚星豎起大拇指,越過肩膀向身後指了指:

「你看這鸚鵡,像不像只瘦小的孔雀。」

*****

只要室外的雨下的足夠大,那麼哪怕戴著隔音不錯的耳機,依然是能聽見雨聲的。

更何況現在落白身處一個木製閣樓,傾盆大雨一下下甩在閣樓的木板和天窗,就像雨水倒在她耳邊般吵鬧。

頭上戴著的頭罩起不到太大隔音作用,落白看著田螺半島的黃金海岸,耳邊回蕩的除了海浪,還有噼里啪啦的暴雨聲。

她想拿下頭罩,可卻發現自己能摸到頭罩邊緣,卻怎麼都無法摘扯下來。

那將遊戲的音效調輕一點呢?

她伸手試著調出對話框,將遊戲挑至了靜音。

好受多了,這樣好過兩種水聲鬧得她心煩意亂了。

落英前不久已經走了,說是去參加飛船培訓。現在落白的好友列表裡只有離線的神工,還有個未完成的任務。

她漫步走在沙灘,看著美到不真實的海浪漫過自己腳掌再緩緩退開,心中忽然想起那段她很喜歡的詩:在異星草原上和熟悉的少女漫步。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氣氛中有股令人懷念的坦然。

這詩是《天堂無人機》里的,作者是……是誰來著?

落白輕皺眉頭,一邊沿著海浪邊緣一邊努力回想。她的每一下邁步,都避開了那些回不去的海螺。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的雨聲小些了,落白才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在輕聲背誦這首詩。她下意識地住嘴,后肩卻被人拍了一下。

「喂!你好。」

落白轉過身,發現身後站著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長的並不難看,就是上半身赤裸,乍看上去有點嚇人。

「你……你好。」落白禮貌地點頭回應。

「你怎麼不背啦?背的很好啊。」男人撓了撓自己金色的短髮,一臉期待地看著落白。

「我……你剛才都聽到了啊?」

「是啊,我剛登錄,出身地就在這裡。」男人哈哈一笑道,「其實我剛才就跟著你了,手機把聲音調響才聽到你在背詩,你怎麼不背啦?」

「這遊戲手機也能玩嗎?」

「能啊,就是麻煩了點,要邊發表情邊說話……對了,你是在哪看到這首詩的啊?」

落白好奇,側頭問道:「你好像很喜歡那首詩?」

男人嘿嘿笑了:「那當然,這是我老媽寫的。」

「你母親是?」

「銀河,著名女作家銀河。」

落白輕輕拍手,開心地道:「對了對了,總算想起來了,就是銀河。」

「你還會背老媽的其他詩嗎?」男孩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暫時想不起其他的了……」落白搖了搖頭,轉移話題道,「你叫什麼名字?」

「看!」男人調出了對話框,「我叫風槳。」

風槳……

落白看著男人的臉,這名字好像有一點點耳熟?可能是巧合吧。

她也調出了自己的對話框:「我叫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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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張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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