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急，慢慢來
李二回來了，王思轉頭看到李楚，看着李楚腫起來很高的右半邊臉，眼睛一眨，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王思站起來，想用手摸李楚的臉，李楚巧妙的躲開了王思的手，「一模就痛，不碰的話，還不覺得有什麼。」
王思的手緩緩落下，說道：「我不摸，我就看看，好不好？」
李楚向前一步，側過臉。
王思看着李楚腫起來也依稀看得清楚的五根手指頭，只是哭。
李二放了草回來，拿了一個碗放了冰片，從睡覺棉被裏扯了棉花出來。棉花放在碗裏，一根手指緩緩磨著冰片的顆粒，等冰片全部溶於水。
李二問道：「我給你擦點冰片水？還是你自己來？」
王思罵道：「把碗給我，我來。」
李楚從李二手裏接過了碗，「我自己來吧。我輕一點，會好些。」
李二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水，又洗了洗手，坐了下來。
王思端著碗，看着李楚小心翼翼的擦著冰片水。冰片水入臉，涼涼的，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刺鼻的味道。
吃午飯的時候，李二沒有端著碗出門，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吃着飯。
王思低着頭吃放。
李楚慢慢的把菜和飯嘴巴送，嘴巴不能張的太大，只得張開一點點。飯菜進了嘴裏，也是囫圇了一番，就吞了下去。
一頓飯吃很沉默。
吃過了飯，李楚要幫忙，王思不讓，她只是說：「我來。」
似乎只有這樣，她心裏才覺得好過一些。
李二吃過了飯也沒有離開桌子。
李楚起身後又坐了下來，李二說：「剛剛有給我東西，說是給你買的，我沒有接。」
話是對李二說的。
李二在放下牛草回來時，會路過那邊的院壩，所以見了面。
李二看見了那用口袋裝着掛在門口的一大包東西，有柑橘，有蘋果，還有一些糖果。換成之前的話，李二會接的，現在卻是沒有接。
他想的很簡單，現在的李楚懂事了，所以他覺得接和不接應該讓李楚來，最主要的是，山上的時候，李楚說的話，李二其實聽進去了的。
李二也想看看李楚會如何，接還是不接？
這也有他李二心裏的小心思。
李楚反問，道：「爸，你覺得我該接還是不該接呢？」
李二抬頭說道：「你想接就接，東西說是給你買的。還是看你，你自己決定就好。」
李楚無奈，這包袱又丟了回來。
李二其實是想李楚接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王思大聲的罵道：「要啥子要，我們不要。我們又不是稀罕那些小東小西。打了人再給你一包吃的，這是什麼意思?啥子都是他們想怎麼樣想，就怎麼樣想了？」
李楚拿起坐桌子上的茶盅小口的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說：「爸，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可是我不想接。哪怕是東西真的是給我買的，我也不想接的，也不會接的。如果說，那東西是有心真的是給我買的，而不是因為打了我一巴掌后才覺得應該給我一點東西。」
「那在回來的時候就應該給我的，這樣的話，我不僅會接，我還會說一句謝謝，甚至我心裏會覺得那份情更近一些。可要是覺得給我買了東西，就覺得應該先罵上一通，再給一巴掌，然後再給你說，這是給你買的。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難不成我吃個你買的東西，還要先收受上一番委屈，再挨上一巴掌才行。這樣的話，我寧願不要。」
給一巴掌，再給一顆糖，換在這個場景，就有些可笑了。
李二欲言又止，最後起身走出了門。
李楚出去，就看見李二換了鞋子，拿了一把鋤頭又出了門，垂著頭。
王思沖李二喊：「李二你要去哪兒？」
李二沒有答。
王思要衝出去，李楚攔住了王思說道：「媽，讓爸一個人安靜會兒吧，他其實心裏也不好受。」
王思說道：「我心裏就好受了？」
李楚搭不上來話。
王思轉身進了屋，上了樓。
李楚看見李廣富，李廣富也看見了李楚。見李廣富要過來說話，李楚搖了一下頭，也進了屋。其實他想喊一聲「爺爺」的，只是話到了嘴邊喊不出來。
有些事，心裏是一根刺。
刺還沒有拔出來，又扎了一根。
還能好過的起來的嗎？
早上的事，其實李廣富其實是可以早點制止的。可是，他沒有啊。
進屋前，李楚隱約聽見，「不要就算了，不要我留着吃不得嗎？自己吃不得，丟給雞吃。」
李楚抿嘴一笑，想當自己沒有聽見，又縈繞不去。
李楚又擦了擦冰片水，想了想還是想和王思說說心裏話。
關了門，上樓。
在二樓的的樓頂找到了王思，果不其然，王思又在哭，看見李二的時候，王思急忙擦了擦眼睛。李楚目光向上望去，李二走到屋后的地里，鋤頭有一下沒一下，這樣起起又落落。
以前，王思受了委屈，一個人偷偷哭的時候，李楚總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也只能一個人把這些事記在了心底，誰也不告訴。
是誰說的小孩子是記不住事的？
怎麼偏偏他李楚就把那些發生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的。
王思起身要走，李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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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說道：「媽，我們兩娘母就不能說說心裏話嗎？」
王思收住了腳，坐回了那磚頭堆起來的坐凳上。
李楚坐了另一邊，同樣是磚頭堆起來，供人坐。
李楚坐下后，看着一個人不作聲也不吶喊的李二，緩緩說道：「早上事他們做的過了。」
王思不說話。
李楚繼續說，「爸他挺不容易的，心裏也難受的很。一邊是我們，一邊是那邊，他在中間其實很難做人的。」
王思怒氣的說道：「那是他李二活該，連句話都不敢說。」
李楚知道王思說的是氣話，說道：「那如果今天打我的是家家呢？」
王思斬釘截鐵的說：「我媽才不會像他的媽那個樣子，『黃』人一個。」
李楚點頭，外婆是不會打自己的，她人可好了，罵都沒捨得罵一句，可自己還是讓她失望了。
李楚又說：「媽，和我說說心裏話。如果今天你是我爸的那個角度，站在他的那個位置。你會不會就真的上去動手打一架，再好好的吵上一句？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的得很，我也是。」
「憑什麼，你們有事的時候就往街上跑，忙不過來的時候不說幫忙，還把一大堆牲口丟出來一大堆麻煩。本來，忙了一天對已經很累了，還要去搞他們的事情，幫着搞了，回來沒一句謝謝的話，還說一堆彎酸人話，給人添堵，好像就是覺得，讓你這些老實巴交幹活的人，就該給你不痛快，就該讓你覺得心裏不舒服。還是說還有那麼多我想不到的小心思在裏頭。」
「那檐坎我早上看見你掃過了的，我們能掃也擋不住雞去拉屎，是吧？那憑什麼回來就在哪兒胡攪蠻纏，故意找茬？農村餵了雞，餵了鴨，怎麼可能沒有那些雞屎鴨屎的。怎麼在街上待了一段時間，就真的是街上人了嗎？」
王思捂著嘴哭。
李楚嘆了一口氣說道：「在割草的時候，其實就看出來，我爸心裏其實難受的很。我其實也想不到，他怎麼就吞下了那份天大的委屈在肚子裏。可是他也沒辦法，他難受的不得了，可是沒辦法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打人，真要是打了人，那就真的不得了了。」
王思賭氣的說道：「打了就打了，有啥子大不了。」
李楚苦笑，問道：「媽，如果讓你去打，你能下去手嗎？」
王思又不說話了。
李楚說：「我其實很生氣的，我差點就壓不住心裏的那股惡念。我知道的委屈，可太多了。有些是小事情，可賴不住多啊。多了，這事情可不是小事情了。他們是覺得，打了就打了，我們給他們做事情，就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什麼事情都得是做的盡善盡美，稱心如意，滿他們的心意。」
「他們在外面受了委屈，見了一些城市裏的人，回來是不是就會覺得，你這些人其實不怎麼樣。不論我爸是不是他們的兒子，也不管你是不是他們的兒媳，都沒關係。其實打心底的那一瞬間是瞧不上的。於是越看不起，還要來面對，那是不是就說一些話來顯擺自己一下，覺得自己現在是很不得了的人了。」
「見過了大世面的人了，你們這些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就顯的低人一等了？還是就是覺得這些事，她都覺得很正常？罵自己兒子兒媳婦還要那瞧著不順眼的孫子，管他有沒有錯，罵了就罵了，打了就打了，那又怎麼樣，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真的是這樣嗎？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們會知道什麼是委屈，什麼是難受。就我問的那句話，尊老愛幼就是這麼教的嗎?媽，別人不講道理，我們也不能去講道理，那我們就離得遠些吧。不要總覺得這都是爸的錯，其實他又能如何呢？他一樣是受了委屈，可回來還要在我們這受委屈的話，那他怎麼辦？我們都受了委屈，那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
李楚叨叨絮絮的說了一大堆，王思也不說話，只是沒有掩飾的哭。
李楚心裏同樣不好受，好一個「尊老愛幼」。這樣從小熏陶的道理教導，要多麼努力教一個尊老愛幼來？
想了壞事，那些好事呢？
還是得想想，只是相比好事，壞事更能在心底生根。
升斗恩，米斗仇。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嘆了一口氣，李楚站了起來，沖着李二大聲的喊：「爸，記得多挖點折耳根啊。」
李二落下的鋤頭一下子就僵住了，直起身回頭看了過來。
李楚的臉很痛，臉上卻帶着笑。
王思站了起來，大聲的道：「老的根根就不要了。」
王思的聲音帶着哭腔的沙啞。
李二在那頭愣了一下，回答道：「要的，要的，我多挖點。」
李二的聲音同樣低沉。
李楚笑了，笑着一下，眼淚沒繃住。
痛的。
恰在這時，邵小芳在那棵老梨子樹下大聲的喊李楚.
李楚應了一聲。
邵小芳下了小路，過了木橋，上了院壩，沒有叫人也沒有招呼，直奔李楚而來。
李楚下樓，開了門。
張耀雲出門看見了李楚，李楚沒有叫人，只當做沒有看見，目光只是落在邵小芳身上。
進了屋，正要關門，王思下樓說：「你們在家玩，我去扯扯菜地里的草。」
換了鞋子，也走了。
李楚其實也想出去走走，只是頂着半邊大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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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不想出去丟人現眼，成為別人口裏的飯後雜談。
關了門，上了樓。
邵小芳跟着上樓，李楚開了一句玩笑話，「你就這麼跟着我，孤男寡女的，你就一點都不怕？」
邵小芳給了李楚一個白眼，說道：「怎麼，屁大點兒，腦子就想那些不健康東西。你能拿我怎麼樣？就算你真的想，你敢對我動手動腳？到時候就不怕出點事，把自己坑了?」
李楚用手在邵小芳的額頭上彈了一指，說道：「怎麼就不敢了。」
邵小芳抬手一巴掌打開李楚的手，怒道：「你是不是還想被挨打，臉上的那巴掌不痛了是吧？」
邵小芳想用手戳李楚腫起來的右邊臉，李楚左閃右避，不讓邵小芳得逞，嘴裏說道：「別鬧，別鬧。」
打鬧了一番，邵小芳話李楚趴在窗戶上，看着蹲在菜地里扯草的王思，邵小芳說道：「早上的那巴掌下手挺重的哈？」
李楚沒好氣的說：「輕的話，不會那麼響的。」
邵小芳肩膀蹭了一下李楚的肩膀問：「你老爸是撿來的吧？還是你這孫子不是親生的？」
李楚無奈聳肩，「我其實也有這麼想過。」
邵小芳不說話了。
李楚緩緩道：「我挨了一巴掌，其實我覺得沒什麼。有些事情，我其實心裏一直是有數的。一巴掌其實算不得什麼。只是王思和李二心裏是真的難受。」
邵小芳嘆氣道：「這件事換做是誰誰都難受。我自認為我見過了太多的不講理的人，這是頭一遭親眼所見。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真么想的。」
李楚摸了摸腫起來的臉說：「王思心裏是真的委屈。雞是她喂的，牛也是。牛圈也是她掃的。那檐坎她早上才掃了的。回來一句好話沒有，反而說那些氣人的話，換做是誰都會有脾氣的。李二的最痛苦的，夾心餅乾，裏外不是人。一肚子的氣，只能咬了一口碎牙往肚裏咽。」
邵小芳側過身面向李楚問：「那你打算怎麼做？」
李楚放下手，雙手搭在窗邊，說的：「還能怎麼辦，就這樣唄。我給老爸說了不少的心裏話的，我也給老媽說了心裏話，怎麼樣的事情，我也都說了。他們聽進去了也好，沒聽進去也罷。我還能怎麼辦呢?不可能真的去做點什麼事情來吧？」
邵小芳看着李楚的臉，說道：「你這臉，估計星期一也消腫不了了。」
李楚點頭，有些惆悵的說；「是啊。」
邵小芳說：「你那個什麼妹妹進來了，又回去了。我看見他走的，你被打的時候，我想她可能也看見了。就是不知道回去會不會說些什麼。」
李楚聳了聳肩膀，「我能有什麼辦法，嘴長在她的身上，我也管不住，不是嗎？」
邵小芳學着李楚一樣趴在窗邊，問：「這件事就打算這麼僵持下去？」
李楚說：「不知道。」
邵小芳看了一眼李楚，又看向了王思。
過了一會，李楚說：「李二說，他們回來的時候給我買了東西。他在去放牛草的時候，給李二，李二沒有接。他向我說了，我說我也不想接。一巴掌一顆糖的事情，我其實心裏很反感。我其實不記仇，也同樣不是那沒心沒肺的人，更何是現在的這個我，那更難了。」
邵小芳問:「就這樣了？」
李楚想了想，說：「再看吧！」
趴在窗邊看了會，李楚橫著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盯着水泥板看，心裏什麼也沒有想，又好像想了好多。
邵小芳在李楚一側躺了下來，李楚說道：「你倒是一點都不忌諱啊。」
邵小芳說：「我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你李楚要在12歲的時候，對邵小芳做點什麼事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真要這麼做了，你可得就要負責了。相信我，我的腦袋一定比你聰明。」
李楚無言以對，心裏憋得慌，你邵小芳是故意來揶揄我的吧。只得說一句，「你贏了，很會聊天。」
邵小芳回了一句，「那是。」
李楚閉上眼，想靜一靜，倒是沒想到睡著了。
邵小芳沒有睡着，聽着李楚睡着后的呼吸聲，坐了起來，盯着李楚那腫起來的臉，嘆了一口氣。
如果李楚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懂事的李楚，這巴掌其實都不算什麼事，可李楚不是那個不懂事的李楚啊。她不清楚李楚到底給王思和李二說了什麼，她相信一定不會是廢話。
邵小芳心裏清楚，那些話，現在不管李二和王思聽沒聽進去，這顆種子是埋下去了。
再往後，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或是那些一碗水端不平的偏見越多，這顆種子發芽的就后越看。到時候會長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
細細一想，又好像沒有什麼錯。
想到今早看見的那些事，她也在想，如果換成是她的話，她會不會抬手就是一耳光打過去，不痛快還給上兩腳才覺得痛快。
可換個角度看，她能這樣這樣做嗎？
她也不知道。
想了想，邵小芳躺了下去，拉過了一個枕頭，想着想着也睡著了。
李楚先醒來，看見邵小芳睡的正香，就沒有叫她。走到窗戶邊，沒有看見王思，聽見樓下王思和李二在說話，沒有聽清楚在說什麼，就是如此李楚心裏也好受了些。
一些事，在慢慢改變，就是好事。
不急，慢慢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