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樂無憂

園子裏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瓜果蔬菜，像是在南海另外開出了一番天地。

園中有一女子，身着一襲白衣，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未曾束起。

她背對樂念，蹲在地上給這些植物鬆土、澆水。安靜又美好。

樂念停住腳步，站在院門口，不再往前，似是不忍打擾眼前這一幕。

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曾經的她清冷高傲，天賦異稟，除了修鍊和處理神族事務，怎麼會做這些事？

而現如今卻日復一日的重複著這樣的勞作。

實在是大相徑庭。

樂念又想起了她以前說的那句話：「蒼天不公，視萬物為鄒狗。

若重來一次，吾再也不要受這天道束縛。

此一去，再不相見，諸位好友好自珍重。」

憶往昔，不禁感傷。可偏偏命運弄人，她捨命護的這些人，呵！

而她……

「你看，這些瓜果長得多好？」

樂念的思緒被園中女子打斷。

他大步朝園中走去，恭恭敬敬的對着眼前人的背影行了一禮。

「自是好。」

怎會不好呢，經由她的手，不會有不好的東西。

「眾仙家已經離去。後日你便可啟程前往魔域。

我已告知他們，不日，南海海域便會封閉。想來不會有人前來試探。

你此去切記要守住本心，待卿炙上神為你療好傷后，我便會前去魔域接你回來。」

女子並未答話，只是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緩緩站起身，慢悠悠的撫平了褶皺的裙裝。

又從腕上取下一根白色絲帶，把頭髮束起。

這才轉過身：「父……」

話還未曾說出口，便被樂念打斷：「無憂，你該知道，我並不是你的父君。

你乃故友之女……」

樂無憂不再開口，默默在一旁數着數，心裏也在想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比如你乃故友之女，乃是我從戰場上帶回南海的。

比如他會說喊我名字便好，絕不可那般稱呼我。

比如你們是我南海的恩人，恩人之女絕不可不體面。

……

終於樂無憂數完第二十個數后，樂念才停了下來。

樂無憂適時開口：「沈一和希文可曾安排妥當？」

樂沈一與樂希文乃是樂念親女。

「我已委託眾仙，你不必擔心她們二人。」

樂無憂輕輕頷首，未曾說幾句話便咳嗽了起來。

樂念對她說，她這身子自他從戰場上帶回來時便是如此，因為受了很多戾氣侵襲。

加之她母后當時身負重傷。從母體里時便缺少元氣，所以才會這般嬌弱。

是以，她無法凝聚仙氣，無法修鍊。她醒來時已長成如今這般模樣。

樂念告訴她自她出生之時起就一直沉睡。

直到那日，魔神卿炙派遣魔域之人前來南海借走聚魂珠，她不知為何突然醒來。

「今日可曾服用仙丹？怎能如此胡鬧？」樂念自她有意識后便一直這般緊張於她。

連他的親生女兒都未曾有過她這般待遇。

仙丹妙藥日日不斷。

不僅如此，樂念還把南海的仙氣引到此處園子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未間斷。

以至於南海身為四大海域之首，卻是四大海域仙氣最為薄弱之地。

受盡外界嘲諷。

這些緣由都是因為她。

她再怎麼與世隔絕，又怎會不知曉。

「以後把這些仙丹妙藥都留給沈一和希文以及南海眾人吧。

若這本就是我命定的劫數，有再多仙丹妙藥又如何呢？」

似是有些賭氣般說出了這些話。樂念心靜下來，好言好語的哄着她。

樂無憂無奈的放棄了這個想法，看着樂念絮絮叨叨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隨即換了個話題。

此去魔域，本是樂無憂一人的意思。

先前樂念並不同意。

奈何樂無憂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卿炙上神的魔域開了一種洗髓花。服用此花便可易經洗髓，改變人原有的筋骨，使其變得強韌，說不定還可以改變她元神的缺陷。

樂念此前是千百個不願意，樂無憂十分堅持，他這才仔細考慮了起來。

自打樂無憂醒來，她每日除了堅持穿着白衣，便再沒有執著的事情了。

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得過且過，偶爾在園子裏種種菜，澆澆水。

此番堅持，想來不是為了上神卿炙。

只是單純的想要改變自身經脈。

她重來一世，前塵過往雖已忘盡，但想要變強這一點還是從骨子裏透露了出來。哎，樂念心想那也罷了，即便再見舊人，雙方也不一定能真的相識。

倒不如把她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如此，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她畢竟太弱了。任誰也不會聯想到曾經的她。

「我後日便要啟程，屆時，您一定要依照計劃行事。左右這幾年我是不會回到南海。

這滿園的仙氣還拜託您一定要物盡其用。」

樂無憂隨即感嘆，為了她這樣一個「廢人」，南海的付出着實太大了一些。

眾仙皆因她，得不到充足的仙氣，修鍊自是不比其他仙人。

轉眼間，就到了樂無憂動身前往魔域的這日。

她的穿着還是如往常一般。

只是臉上多了一層面紗。頭髮也是規規矩矩用發簪挽起。

樂念來到她的園子裏，只見她並未帶太多物品，只是摘了幾個自己親手種植的瓜果。

還有幾件薄衣，竟是想隻身一人前往。

「無憂，我為你安排的仙侍呢？為何只帶這麼點物件？」

樂無憂不急不慢的回答：「魔域不同南海，那裏魔氣衝天，我怕他們不能適應。

我有避魔丹，且常年以仙丹維持，不會有影響，但他們不一樣。」

仙人入魔域雖不會被魔氣傷害，但也十分艱難，修行速度減慢不說，長久居住在不適宜的環境裏。

就會心神難安，極易入魔。

身為魔族倒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只不過上古之時曾有旱魃擾人心魂。現如今的魔族有旱魃一族的傳承，他們出現的地方，總會不自覺地攝人心魂。被有心之人利用，會變成傀儡。

樂無憂既然是卿炙的客人，其他族群自然不敢放肆，對其他仙侍可就不好說了。

自古仙魔兩族便是互相看不對眼的。

此一去，可保不準會發生些什麼衝突。

樂念哪裏放心她一人前行，隨即改變主意：「此事絕對不行，你從我南海出去，到了魔域未有一人隨行，這魔域之人該以為我南海之人是好欺負的。

我親自送你前去。」

說完便要去向屬下交代事宜。

可剛轉過身，樂無憂突然出手，給樂念施了一個定身咒。

樂念震驚在當場。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樂無憂竟會這般。

樂無憂走到他跟前：「此前幾百年，多謝你照料。我走後，會給南海施以封印。」

樂無憂沉默半晌。

「你依照之前的計劃行事，不要白白浪費了這些仙氣。」

說完，樂無憂便朝樂念開始輸送仙氣，樂念滿眼含淚，難以置信。

但他也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眼前的女子把自身的仙氣過給自己。

樂念頭髮轉瞬變黑。

她才終於收手。額頭上薄汗涔涔。

「這才應該是你啊，樂念仙君！翩翩公子迷人眼。

我走了，不用尋我，我自是要親自討回所有的。不能牽連於你。」

樂無憂雙手結印，拿着自己準備好的行李放進儲物法寶，走上傳送陣，很快便沒了光影。

樂念站在園中，滿面淚痕。

嘴邊喃喃：「原來，原來你一直都知曉。

這幾百年的光陰，我竟毫無察覺，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