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女之擁

第四章 魔女之擁

公曆1773年冬,神聖菲爾王國,首都袙合。

袙合的冬季風很大,尤其是剛剛下過雪,氣溫更是低得嚇人。

亞倫雙臂環抱,哆哆嗦嗦地走着,吸了吸鼻子,沒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這才想起來身上只有一件有六個破洞的單衣,離開了棚屋之後,他首先要接受的現實是:現在可沒有稻草與破布來給他保暖了。

他突然開始有些後悔了:殺了人之後他無疑不能留在偷兒團伙中了,可是也沒有緊急到需要連夜逃走的地步,他狠狠地跺了兩下開始發麻的腳,打消了灰溜溜地回去的念頭。

幸好不遠處好像有一處廢墟,儘管沒有頂,但多少也能擋擋風。

想到這裏,亞倫加快了腳步,雲層緩緩滑動過夜空,不時漏下清冷的月光,把他那小小的、蹣跚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廢墟原本是袙合城外零散的防禦工事之一,但急速擴張的城市反而將其給吞進去了。這種小號的簡單堡壘很堅固,要拆除需要花費不少,市政府索性放棄了拆除計劃,使其最終成為了袙合鬧市中的一處奇景。

亞倫快步走進廢墟里,沒成想裏面已經有個人,正靠着牆坐着。

那是個身形高挑的女人,戴一頂黑色毛絨的筒帽,一頭金紅色的長發散披下來,在月光的映照下近乎於透明,她穿一件藍黑色的毛呢外套,加了一件毛絨披肩,同樣是深色的——單單看這幾件衣服就價值不菲。

女人正仰頭看着天上被雲層斷斷續續遮掩著的半月,露出一絲有些悲哀的笑容,月色灑在她臉上,更顯得她那過分標緻的五官蒼白得如同人偶一般。

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女人微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憂鬱很疲憊,似乎有太多心事打碎了堆積在綠色的寶石後面一般。

「您不進來嗎?待在門口的話,會着涼的。」

她的遣詞很優雅,語調則是輕柔,這讓本來打算離開的亞倫不由得產生了不進去是不行這種錯覺。

待在外面的話肯定會凍死的,哪怕有風險也只能進去。

「打擾了。」這個前小偷,現殺人犯有些畏縮地走進去,蹲在另一面牆下。

一時無言。

老實說,亞倫此時覺得有些尷尬,到不是因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什麼的,他這具身體從外表看來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但那女人自他坐下之後就不停地盯着他看。

先前亞倫折騰了半個晚上,既管殺又管埋,忙得晚飯都還沒有吃。

飢餓,疲倦,煩悶,這三個人類的大敵竟聯起手來一同向他發起進攻。

「您不怕我?」良久,才聽得她幽幽問道。

「為什麼要怕您?」

女人聞言露出苦笑,「您瞧,我是個女巫啊……」

「哦。那真是太厲害了。」亞倫敷衍地回應道,我還是個殺人犯呢,他在心裏補充了一句,他從懷裏掏出那半塊剩下的麵包,努力地啃食起來。

笑死,根本咬不動。

巫師,這個世界教會的死敵,傳說中他們精通詛咒、魔葯與各種邪惡的咒術,由於教會孜孜不倦的宣傳,即使在一些民間傳說當中,他們也通常以反派的形式出現,所以在大多數人眼中對於巫師女巫的印象絕對不會友好。

每年都會有大量女性被斷定是女巫,被處以各種殘酷刑法,單單在附近的廣場,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燒死那麼一兩個——當然啦,男巫也不少啦。

在亞倫看來,女巫狩獵運動不過是由於宗教衝突以及疾病肆虐,使得人群之間的緊張情緒不斷激化,需要一個借口來將壓力釋放到弱勢群體之中罷了。

亞倫一邊費勁地啃著麵包,一邊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來歲,搞不好是被誣告為女巫的上流階層富家女,為了躲避刑罰逃了出來吧。

這麼說來,還真有些可憐。

而自稱是「女巫」的女人也在觀察這個大膽的男孩:十來歲的樣子,身上一件有很多破洞的單衣,因為寒冷而顯得皮膚有些青白,一雙明顯大了一號的舊靴子,手腳又大又粗糙。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角斜向上,眼袋很重,看上去一副總是睡不醒的樣子,又無端地透露出機敏以及同年齡不符的成熟來。

亞倫見她一直盯着自己,懷疑地看了看手心裏半個人頭大的麵包,他頗為不舍地嘆了口氣,拿起麵包狠狠地在一旁的磚石上敲了兩下。

麵包裂開了。

他儘管也算得上處境艱難,但好歹還有摯友留下來的一百多枚銅幣,這女人估計匆匆逃出來什麼都沒有帶,已經飽受飢餓折磨了吧。

亞倫盯着裂成兩半的麵包看了好一會兒,忍着心痛把大一點兒的那塊遞給黑衣女人,「我只有這個,您請便吧。」

女巫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男孩髒兮兮的手心裏躺着的黑乎乎的麵包,進食這種人類本能的行為,對於她來講,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了。女巫不好意思拒絕這份好意,彬彬有禮地道謝後接了過來。

放久了的黑麵包極為堅硬,還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澀,裏面夾雜着許多不可名狀的大顆粒,真是往下咽都剌嗓子,兩個人卻吃得津津有味。

亞倫有些吃驚地看着女人一口姣好的銀牙摧枯拉朽地咬碎麵包,優雅地小口嚼著咽下去,不由得對於自己脆弱的牙齒感到有些自卑。

——看來人還是得多吃肉。

一陣冷風從廢墟的裂口灌了進來,亞倫禁不住打個冷戰,上下齒開始相互磕碰起來。他把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裏慢慢地嚼著,站起來摩擦雙手,使勁地跺跺腳,但身子並沒有因此暖和起來。

黑衣女人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一言不發地鬆開厚實的披肩,體態嫻靜地開始一顆一顆地解開毛呢外套的紐扣。

亞倫吃了一驚,這這這是在幹嘛?

女人張開了外套,呼出一團淺色的白氣,「進來。」

?????

這這這不不不太太好吧……

亞倫突然意識到不管怎麼樣他的身體不過才十一歲,實在不應該轉動這種不合時宜的齷齪念頭,最後還是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順從地鑽了進去。

絕對不是因為這女人的身材相當不錯,絕對不是(黃色)!

呼——好暖和——

亞倫停止了打冷戰,卻突然身體不由得一顫——那女人正把頭埋在他的脖子間嗅着什麼……姐姐你這是幹什麼……那裏不可以……

「呼,」女人呼出一口白氣,「有血的味道,你殺人了?」

這都能聞出來?亞倫頓時呼吸停頓一下,乾巴巴地笑道:「說什麼呢?怎麼可能呢……別開這種玩笑,哈哈哈哈……」

「嗯,」女人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有三種不同的味道,看來是殺了三個……有兩個是先勒死,然後砍掉了腦袋,還有一個是先敲暈,然後砍掉了腦袋……還有一種別的味道,這個是死於肺病……」

亞倫的肌肉僵硬了起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鼻子靈可以形容的了,更像是……巫術!他突然有點後悔,不應該把那把趁手的斧子丟下的。

良久,才聽到他有些沙啞的聲音:「你真是女巫?」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

咔嚓——這是世界觀出現裂痕的聲音。

亞倫不知道這個自稱女巫的女人究竟是通過什麼手段知道了他的犯罪過程,但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種超凡力量!

如果那些女巫男巫不是被誣陷的普通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教會掀起的女巫狩獵運動……不是什麼社會現象,而是真正的…魔法戰爭?

這個版本為什麼會有魔法啊?

不不不,冷靜一點,我是罪犯她是女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即使罪行暴露也沒有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亞倫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沉聲道:「幫我保密,什麼條件?」

女巫在他耳邊「吃吃」地笑,「條件嘛……讓我抱到天亮怎麼樣?」

這姐姐莫不是個正太控?亞倫遲疑一下,咽了一下口水,「成交。」

儘管這件事你情我願,但我絕對是被脅迫的.jpg

過了好一會兒,見女巫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單純抱着他,亞倫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慢慢放鬆戒備。

說實在的,儘管他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偷兒團伙,但之後的人生要何去何從,他還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作為一個既沒有清白家世,又沒有受過教育,體力也不比別人更具優勢的小孩,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活下去真是有些困難。

正當亞倫陷入煩惱的神思中時,女巫突然「咦」了一聲,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然後她突然湊近亞倫的耳邊,「喂,小鬼。」

亞倫下意識地渾身一抖,簡直如同一隻受驚的貓一般。

就聽到女巫正在低聲嗤笑,亞倫心中火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默不作聲咬着牙忍了下來。

卻聽到女巫說:「你有沒有興趣成為一名偉大的巫師啊?」

亞倫忍不住在內心吐槽起來,什麼叫「偉大」,教會的勢力那麼大,多偉大的巫師估計也會在教會的追殺下惶惶不可終日,如同喪家之犬。

他可是記得在火刑廣場上不僅僅是女巫,每年也有很多男巫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的,在基本了解魔法世界的情況前,他是不可能憑着一時衝動或者某個初次見面的女巫的邀請,就一頭扎進去成為教會的敵人的。

「那個……我考慮考慮?」

「這樣么?」女巫把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似乎在煩惱用什麼條件來誘惑這個男孩走上不歸路,良久她咕囔一聲,「你明明很有天賦啊。」

亞倫興趣缺缺地打了個哈欠。

如果他真的很有天賦的話,那麼無需去追尋成為巫師的機會,機會也會自己來找他的。

女巫身上有着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清新冷冽,有點兒像在舌尖化開的雪花,再加上被她暖烘烘的體溫包圍着,亞倫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不由得開始鬆動,眼皮似乎變得越來越重……

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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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儀與邪典與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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