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弩弓的少女

自那日與李深井在網吧偶然碰面后，姜晟百無聊賴的人生中就儼然多了一塊怎麼甩都擺脫不了的牛皮糖。上課時，他會被突如其來的紙團砸中後腦勺，雖然他儘力無視了那向他擠眉弄眼的某人，卻也無法制止課後那撲上身前來的狗腦袋。

「老鐵，今天下午去不去？我找人借了號。」李深井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期待滿滿。

姜晟正在整理課上的筆記，連頭都沒抬：「不去。」

「上次是我失誤，忘了英雄聯盟現在伺服器滿了，今天下午我保證你能登上去。」

「我沒興趣。」

課間操的時候，他也會專門跑到姜晟身後，一雙胳膊假裝跟着廣播伸一伸，背地裏仍在後面小聲地引誘道：「打lol啊兄弟！我打劍聖猛地一批，真的！」

姜晟很難得回頭向他翻了個白眼：「閉嘴。」

可以說，李深井同志在用行動為姜晟詮釋了什麼叫「一遇誤終生」的道理。

在被纏了好幾個日日夜夜后，姜晟終於徹底爆發了，拿着李深井給的小紙團進了教導室，沒多久李深井就被叫進去了。

回來的時候雖然灰頭土臉的，也沒忘記給姜晟豎了根中指，「再叫你玩我是狗。」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狠光。姜晟倒是毫無罪惡感，只覺得世界清凈了不少，心中還有絲難得的愜意。

後來再去科奧網吧碰見李深井，那傢伙也會無視他，有時還會刻意離他遠遠的。給老師打小報告這種事姜晟從小就干，小學六年級，同桌的女生在上課的時候偷偷遞了紙條，姜晟想也沒想，認認真真地舉手說老師陳梅上課不認真給我傳紙條。然後陳梅的紙條就到了老師手上里，老師看完紙條一臉尷尬，再然後陳梅就紅着眼睛跑了出去。紙條的內容是什麼，姜晟現在也不知道，他也沒興趣去了解。

從那以後，陳梅看他就跟見了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直到畢業倆人也沒再說過一句話。在姜晟看來，上課就聽課，聽課就得認真，他可沒心思陪他們搞些有的沒的。

「喂，李深井，我們才剛開，你先打吧。」

「沒事，我不開機，等你們。」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班裏的男生也頻頻出現在了這裏，由於學校附近的網吧常年都是主任跟老師們重點關注的對象，也不難想像這些傢伙來這裏的緣由。

姜晟偶爾會瞥一眼對面那群打得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上課的時候那些臉看起來死氣沉沉，但一到了電腦屏幕前，那幾張臉又紛紛跟打了激素一樣，活力四射激情澎湃。

起初他們剛來的時候，對姜晟在這裏表示了詫異：

「哎我操，那個悶騷貨怎麼在這裏，我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這地方其實不是網吧而是某個學習勝地？」說這話的一聽就是那個喜歡給別人取外號的老牛。

「我是昨晚擼多了，出現了幻覺？」

「干！我忘記帶錢了，好兄弟借我兩塊，明天還你。」

「借你媽，上次欠我的錢在哪？滾犢子！」

會這麼說自然也是因為姜晟給人的固有印象，像他這樣成績優異又不合群、特立獨行的性格，怎麼也跟喜歡打遊戲的死宅聯繫不到一起。

「你們怎麼又開了，我就上個廁所的時間。」還在提褲子的李深井滿臉我操。

老牛滿臉歉意：「我們剛打完一看你人不見了，還以為你走了，你知道時間就是金錢，能擼一把是一把。」

這完全是扯淡。

他們幾個只不過嫌李深井太坑不想跟他玩而已，開玩笑，黃銅四的角色離王者黃銅五也就一步之遙，把把死十幾次，經常十幾分鐘就被對面越幾座塔殺的人物，帶領隊友團滅，又菜又浪，借他們好幾個心臟都不夠被氣停的。誰敢帶，誰不怕被氣得吐血三升？

「哎呀你就別等我們了，你自己開吧。」另個傢伙插嘴道。姜晟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只聽到他們叫他的外號：猴子。

他又黃又瘦，有時候遠遠看去還真像只猴子。

「那我開把大亂斗。」李深井咬咬牙，不甘心地坐回機子打開了英雄聯盟。

「其實你自己也可以玩不是，沒必要等我們，真的。」猴子委婉地說，但內心裏的想法是：大哥，放過我們吧！

「沒關係，下把我們肯定能一起。」李深井認真地說。

說得猴子簡直欲哭無淚，沒關係你媽比啊，你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沒看出來哥幾個就不想跟你一起玩么？

老實說，對於李深井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老牛幾個玩遊戲的操作，不光老牛他們看不懂，姜晟也是看不懂的。甚至以他單機玩了十幾年fc遊戲的經驗來看，他還是非常理解老牛他們的，小學去遊戲廳玩合金彈頭2，總會有人在他即將通關的時候投幣加入，美其名曰是為他減輕負擔，實則是拖油瓶，變殭屍了要你救他，跳不過去了要請教，撿一把r槍都要**個不停，跟這樣的菜鳥玩遊戲到底有什麼樂趣可言？更何況人都是有自尊的，像李深井這樣沒皮沒臉地纏着別人，他自己真的覺得有意思么？

罕見的，李深井的大亂鬥打了足足半個小時，而老牛他們也不知道是商量好故意的，還是正好，差不多二十左右就投了，三人非常果斷默契的又進入了隊列中，等李深井打完回頭一看，好傢夥，這三個王八蛋又開了。

「媽的，你們是不是在耍我？！說好的讓你們等我等我又開？」這次李深井倒是先發火了。

「老李啊，不是哥幾個不帶你，是真的帶不動啊，你一個黃銅四，在黃銅五邊緣晃蕩的人，跟你打穩輸不贏，我們好不容易來打把遊戲，都盼著贏，尤其是板凳，這次直接把這周的飯錢都拿出來了，你總不能讓他做賠本買賣吧？」老牛拍了拍坐在他旁邊戴眼鏡的傢伙語重心長道。

「行行好，放過我們吧，李哥，我們跟你打真贏不了。」被叫板凳的眼鏡男趕緊點點頭。

「放屁！什麼叫有我贏不了，黃銅四怎麼了？我只是不想上分，前兩天我跟對面一個戰鬥力三千多的黃金打，三級就單殺了對方！全程血虐！有我才能c，你們懂不懂？！」

老牛跟板凳同時一愣：「什麼時候？」

猴子搖頭，小聲嘀咕道：「得，你就吹吧，別以為我沒看你戰績，戰鬥力一千多，已經八連跪了。勝率連一半都沒有。」

李深井當場被人戳穿，一臉尷尬，但嘴上還是不服輸似地說：「我是拿別人的號玩的，你怎麼查得到戰績？」

「哦，那麻煩你報一下id，我馬上查。」趁著遊戲還在載入界面，猴子立刻返回到桌面，打開了常用軟件盒子。

「我那天是幫網吧的一個人打的，怎麼可能還記得他id？！」李深井底氣不足地說。

「明白了。」老牛扭頭看向屏幕，也不再跟李深井多深究了。這傢伙是個菜雞還老喜歡吹逼，真讓人受不了。

見老牛都不想搭理他了，猴子跟板凳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三人沉默著將重心挪回到了遊戲上。

「喂！我、我真沒吹！信我一次，有我真能贏，我保證我決不浪！你們讓我選什麼就選什麼，輔助我也可以打！」

英雄聯盟有五個位置，上單、打野、中單、adc、輔助，其中輔助這個位置可以說在絕大多數玩家眼裏看來是最不想玩的，雖然輔助在高分段是個非常吃技術和頭腦的位置，但對於低分段的玩家而言，輔助只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扛傷害扛最多得是輔助，團戰第一個衝鋒陷陣的是輔助，盡心儘力保護隊友的是輔助，這也導致了所有位置中除了打野，被罵的比較多的也是輔助。

下路崩了，adc會罵垃圾輔助不會對線，有時候其它路崩了，還會罵輔助不會支援。輔助沒人權，這在低分段是非常常見的一種現象。

特別是在排位系統中，排到四五樓最後一手選的基本都是輔助沒跑了。李深井自然也不喜歡玩輔助，但為了跟老牛他們一起，也不得不這麼說。

「老實說即使你玩輔助，我也不想跟你一起玩。」老牛揉揉眼角，略顯頭疼地說。

「我覺得可以啊。」猴子眼前一亮，他早就不想玩輔助了，正好李深井過來，他就可以去玩他夢寐以求地上單了。

老牛抬眼看他：「你玩adc我就贊同。」

開玩笑，浪逼菜雞玩輔助？下路不想要了？誰去打adc？誰願意去？

猴子咽了咽口水，識相地閉上了嘴。他玩adc本來就不行，再搭上個李深井，下路是要炸成麻瓜么？

「板凳呢？」老牛問。

「遊戲開始了，買裝備吧。」板凳頭都沒回，滑鼠已經挪到商店買了一把多蘭劍和一瓶紅就出門了，他這把玩的寒冰，正是走下路的。

「你看，就算你打輔助也沒人想跟你走下，所以你還是自己玩吧。」老牛長嘆一聲，「還記得上次你打輔助，那個路人知道我們四黑，連我們三個一起噴。」

李深井咬牙切齒道：「媽的！老子真的不坑了，我現在技術真的可以，給個機會讓我證明一下自己行不行？」

「那等你上黃金我們再玩吧。」老牛說。

「滾！你們他媽自己都是靠隔壁班的超哥帶上黃金的，好意思要求我單排打上黃金？」

隔壁班的班超跟他們同齡，差不多是跟他們幾個同時期打lol的，老牛他們幾個還在白銀黃金混的時候，他已經打到了鑽石，還直接去了一區證明自己。現在一查他盒子戰鬥力早就飆到了七千多。

所以遊戲這種東西，說到底還得講究天賦。班超的天賦估計就全點在了遊戲上，學習成績簡直是一塌糊塗。不過他很樂觀，天天嚷嚷着要去打職業，惹得不少人都為他父母心疼：孩子年紀輕輕的，腦子壞了，把網癮少年去網吧打遊戲說的那麼高大上。

因為小學的童年友誼，在老牛他們卡在白銀一的時候，班超輕輕鬆鬆地就帶着他們上了黃金，領了賽季獎勵，一個個美滋滋地不行。

「那要怎麼證明？我們這又沒人願意跟你玩。」老牛犯了難，還在琢磨該找個什麼理由搪塞他，就聽到那邊的猴子來了一句：「我覺得老李還是玩沒滿級的號比較好，在那裏就算帶個完全不會的萌新應該也能凱瑞全場吧？」

這話落在老牛耳里，令他眼前一亮：「這樣吧，老李你帶個新人，只要你連贏三把，我們就相信你。」

「新人？」李深井哼聲，「我他媽上哪找新人？」

這年頭只要玩遊戲的男的，就沒有不會玩英雄聯盟的。

「那不是有一個么？」趁著回家買裝備，板凳指了指某個正在進行4399小遊戲的人。

李深井臉都黑了。

「行了行了！你們打你們打，媽的，欺人太甚，老子一個人玩一樣！」

找姜晟？算了吧，他去教導室告他那筆帳他可還記着呢！

但說歸說，當看到那又是一頁飄紅的戰績時，李深井屈服了，他狠下心，不就是帶新手打新號么？不就是連贏三把嗎？不就是再對一對那張司馬臉么？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跟老牛他們不一樣，他跟班超不熟，而且老牛他們當時上黃金很快，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已經上了白銀一的晉級賽，班超一個人帶個兩三把，輕輕鬆鬆就上了黃金，他一個黃銅四的人，縱使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去麻煩別人。

第三次打到第二關的海邊時，之前那個背後靈似的冤鬼音又響起來了。

「守望之海開了，打兩把？」李深井板著一張臉，站在他身後陰測測地說。

「？」姜晟滿臉的黑人問號。

這傢伙怎麼回事？怎麼又來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么？

「lol真的好玩！你跟我玩一把就知道了。」李深井虛偽地笑了笑，他決定暫時放棄個人恩怨，但一看到這張面癱臉，被舉報和無視的怒火又刷地衝上了心頭，於是一張臉扭做一團，怎麼難看怎麼來。

「我說了，沒興趣。」姜晟皺眉，「你怎麼了？便秘？」

「我便你媽！草！」

找這個王八蛋打遊戲根本就是個錯誤！李深井恨得牙癢，舊怨還沒完，新仇也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打英雄聯盟？算了吧，這種團隊遊戲怎麼想都跟他這種獨行俠無關。姜晟默默地提起書包往大門口走，但他頭一次在一台機子前停下了腳步。

英雄聯盟是個團隊遊戲，這僅限於對手間水平以及對遊戲理解差不多的分段里。

但當一方的個人操作水平與意識遠遠領先於其他人，同時由於某個時間點裏某些英雄的技能性質，一打四甚至於一打五都是可能的。

姜晟是個門外漢，他不認識那些英雄，也不懂那些技能，他只看見一個背着弩弓的少女，在人群中瘋狂閃避那些花里胡哨的彈道，她往前翻滾潛入黑暗，又往後回射，白色的光圈綻放在那些人腳下，一下兩下三下，砰地一聲，綠色的亮管驟然下降變紅。

只有刷到最終關才有的快感忽然席捲而來，逐漸蠶食着他的理智。

「擋在路中央幹什麼，閃開閃開……」李深井從後面伸了個頭出來，很是不爽。

很多年後，李深井回想起來當時姜晟的表情仍心有餘悸。

那個一直以來的司馬面癱臉居然笑了，那烏黑的瞳仁中暗潮湧動，分明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李深井心裏明白。

「我想玩那個。」姜晟輕聲說。

【作者題外話】：因劇情需要一個主角是打野，但作者本身不會打野，如果有好心人願意指導那可太好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