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開

唐懷玉和嚴荃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那日他踏出遊舫時，把右手尾指留在了裡面。與唐懷玉一起離開游舫的，還有一隻足上纏著絹布的箭隼，箭隼振翅翱翔，往青州飛去。

第三日，千里之外的青州，號稱「群集萬物」、「天下第一樓」的望瀟樓，失竊了一株雲崖草。它本生長於祖艮山巔，山民將其採下，幾經周折流落望瀟樓，供養於一間冰室，成了整個臨天唯一一株活的雲崖草。雲崖草被越寧堂刺客所盜，日夜兼程，在跑死五匹駿馬後，終於在第五日晌午，經過嚴荃之手，落到了唐懷玉手中。

這株雲崖草長得很是平凡，通體白色，葉片柔韌，根絲還帶著土。唐懷玉將草捧在手中，正要去見老太醫，卻被萍兒找上了門。萍兒氣喘吁吁地說：「唐公子……可……可算找到你了。小姐要見你。」唐懷玉說先等自己將雲崖草送去，萍兒卻異常強硬，唐懷玉無法，被她拉著去見槿英。

槿英已經醒了。望著瘦得脫了相的槿英，唐懷玉一陣心疼。槿英被萍兒扶坐起來，接過筆，有氣無力地寫下一行字：

「我死，與爾無關。」

唐懷玉一怔，不知何意。

萍兒說：「唐公子，贖身也好，治病也罷，都毋須您操心。」

「你這是何話？我與槿英兩情相悅……」

「唐公子！」萍兒深吸一口氣，「小姐從來不曾傾心於你，一絲一毫都沒有！」

唐懷玉看了一眼萍兒，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槿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微笑道：「你這丫頭好生痴愚，怎麼連自家主子的心思都不知道。槿英，待我娶你進了門，定把她換了去。」

萍兒急了，跳著腳：「你才痴愚！小姐早讓我告訴你了，誰讓你不聽我說完！」

槿英拉住萍兒的衣袖示意她住嘴。她無奈地提起筆，繼續寫字，她寫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咳出一口血。唐懷玉握著雲崖草，緊張地盯著槿英的筆。四周的一切變得極靜極慢，窗外的片片雪花停滯在半空。分明沒過多久，卻似有千年萬年般煎熬。

槿英終於寫完。萍兒把白布拿給唐懷玉看，上書七個小字——

「唐公子，實在可惡。」

唐懷玉想笑一笑，嘴角卻耷拉下來，於是臉上顯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手足無措，感覺指尖有些微麻，幾乎握不住雲崖草。

槿英留意到唐懷玉手上的白色小草，虛弱的眼神一亮。她指了指小草，又指指自己。唐懷玉回過神來，意識到她想接受自己手中的藥草，於是把雲崖草遞到槿英手上，絕望的心情中亮出一絲光明。

槿英拿到小草，對萍兒招了招手。萍兒會意，從床下搬出一方百寶箱。這樣的百寶箱，院里姐妹都有，裡面放的是釵鈿飾物、胭脂粉黛一類的東西。萍兒把箱子拖到唐懷玉面前，說：「其中金銀細軟，合九百金，治病用去一百金，還餘八百金。買你一株小草，綽綽有餘。」

唐懷玉心中忽然堵了一塊石頭,他張張嘴，說不出話。

四下無言，唐懷玉輕輕撫摸自己右手的斷指。良久，他點點頭，抬起百寶箱，像一艘舟船輕飄飄地駛離了教坊司。

雪下得很大，幾乎快把他掩埋了。唐懷玉抱著百寶箱行屍走肉般地走在雪路上，走了幾步，「撲通」一聲摔在路口，百寶箱滾出很遠，裡面瑤簪寶珥、金釵玉鈿一類的細碎摔了出來，濺了一地雪塵。

唐懷玉把臉埋進車輪碾過的污雪裡，發出嗚咽的聲音，聽不清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