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此處一別望珍重（1）

是夜，月臨清無眠。獨自一人坐在漫灑光輝的蒼生花樹下撫琴。

掌心蓮微灼。萬年前，因為善良，他為救一個跟自己毫不相關的小孩，差點萬劫不覆、煙飛煙滅：

夢裡花開，如幻中影。水中明月，彼時春風。依如舊，清霜落半庭，有落梅殊花。

被風輕撥開的朦朧雲霧中，明月高懸在空中，山石反射著月光，如同白練，月影疏疏落落，月下樹影斑駁，她欲就此別過……

無極淵。

金銷爐里燃著百合之香，玉瓶里插著長春之蕊，一點一滴，都盡顯富貴風流。可謂珠搖金光鋪滿地，雪做瓊窗玉做宮。

蘇雲舟靜靜地坐在綺窗前，纖纖玉指，輕輕地撥動著琴弦。清麗的琴聲，猶如潺潺的泉水，飄出了窗外。

只見她穿了身雪白的衣服，似乎是採擷天山之雪織成的白，白的讓人自慚形穢，白的讓人望而卻步。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只是用一根絲帶鬆鬆地纏住。她，出塵脫俗，恍若天人，安靜的面容如靜川明波。

「女王！」紫色的水晶簾劇烈地搖晃著，只見一渾身是血的小妖女闖了進來，眼睛里充滿了恐怖的神色，「不好了，那些神仙們已經殺紅了眼，無極淵馬上就要保不住了！」

蘇雲舟並沒有抬頭，仍然輕輕地撥弄著琴弦，淡淡地說：「映雪，聽本王一句話，快逃命去吧。這，註定是一場天劫，本王是逃不過去的。」

蘇映雪聽了，「撲嗵」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我不走！如果要走的話，肯請女王隨映雪一起走！」

蘇映雪，是蘇雲舟貼身的小宮女。在蘇雲舟得知眾神仙攻打無極淵的消息后，決定遣散所有妖精。可是，那些妖精們，沒有一個肯走，都誓死與無極淵共存亡。

蘇雲舟聽了，這才停了下來，緩緩站了起來。這時，方可看出，她的肚子，已經如小丘般隆了起來。

她，蘇雲舟，一條修鍊千年的九尾天狐，亦是萬妖之王。她有著絕世的容顏，更是有著驚天地、泣鬼神的超凡法力。那些所謂的正道神仙們一心想要除掉她，卻紛紛敗在了她的手下。

那些神仙們知道，蘇雲舟的臨盆之期將近，到時候，她將法力盡失，這絕對是一個剷除妖孽的千載良機。於是，就在這個夜晚，他們決定血洗無極淵。

「好吧，映雪。」蘇雲舟的目光無比溫柔，她輕輕地將滿臉鮮血的蘇映雪扶了起來，「本王跟你走。」

蘇映雪聽了，那張滿是鮮血的小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的神色。

一根銀針，赫然出現在蘇雲舟的纖纖玉手中，只見她迅速插入了蘇映雪的穴位。蘇映雪，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軟軟地倒在地上。

蘇雲舟憐憫地看了蘇映雪一眼，重新回到座位，獨自拂起了琴。

一道寒光閃過，紫色的水晶珠簾被長劍削斷。那美麗的水晶珠，如同一顆顆離人的眼淚，悲哀地在鑿著蓮花的金磚上滾動著。

追雲真人手持一柄仙劍率先闖了進來。只見他殺氣騰騰，如同一個血人一樣站在那裡。

蘇雲舟並不抬頭，仍然輕輕地撥弄著琴弦。一個失去法力且在等待臨盆的女人，大敵當前，她還是如此平靜。

看著她安靜的面容，追雲真人手中滴著鮮血的長劍，微微放低了一些。

月臨清等隨後趕來。很快，眾神仙們，便迅速將蘇雲舟給包圍起來。

為首的男子，便是月臨清。他有著近乎完美的面容，氣質如象牙般高貴，如玉般光潔。舉手投足之間，丰神俊朗，如金錫圭玉白璧般流光溢彩，灼灼其華，光芒萬丈！

這樣的人，似乎並不應該在這種血腥的地方出現，似乎只應該騎著白鶴，或者在竹林間吹著長簫，過著那種與世隔絕的日子。可是，他偏偏在這裡出現了。

他的身後，站著紫霄道人、碧竹仙子等眾仙。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無限殺機。手中的法器上，赫然沾滿了鮮血。殺戮，的確不是神仙們應該做的事情。可是今夜之戰，他們個個都殺紅了眼。一時之間，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仙，是魔。

「你們來了。」蘇雲舟淡淡地說，「稍等一會兒，等我彈完這一曲，再殺我也不遲。」

月臨清等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她那優美的琴聲。她的琴聲，沒有一點殺氣，純凈的如同天籟之音。

「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月臨清的一襲白衣無風自動，飄逸出塵。上面雖赫然沾了幾抹鮮血，卻如同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冷傲清絕。

聽著這首動聽的曲子，他不禁有所感觸。

「《慈母吟》。」蘇雲舟淡淡地說，「是我為我那將要出生且又要馬上死亡的孩子寫的。」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似乎死亡對她來說，只不過像睡覺一樣簡單，沒有絲毫恐懼感。

聽了這話，月臨清那漂亮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很難想像，這首空靈的曲子，居然出自一界妖王之手。

趁人之危，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可是，如果不藉此時機，要想除掉蘇雲舟，幾乎沒有任何希望。

追雲真人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痴痴地看著蘇雲舟那絕美的面容，手中的長劍，在微微顫抖著。

月臨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追雲真人和蘇雲舟之間，有過一段非常特殊的關係。

追雲真人曾經瘋狂地迷戀著這個有著出塵脫俗容貌的絕色妖精，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雲舟畢竟是萬妖之王，最後她還是嫁給了魔界之主——魔君。畢竟，他們才是一路人。

那撥動琴弦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豆大的汗珠，順著她那光潔的面龐，滾滾滑落。鮮血，一滴滴，落在了地面上。

「要生了！」追雲真人的臉色頓時變的難看起來。

「妖后，受死吧！」紫霄道人見狀，怒目圓睜，立刻舉起了手中的長戟。

「慢著！」月臨清一把抓住了紫霄道人那柄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長劍，目光無比堅定，「萬妖女王該殺，可是她腹中的孩子是無辜的。」

殺戮，的確不是月臨清的本意。蘇雲舟罪大惡極，的確該死，可是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又有什麼過錯呢？如果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都要殺，那跟妖魔又有什麼分別呢？

紫霄道人一聽，濃眉倒豎，卻不敢再出手，只得道：「她腹中孽種的身上，流著妖后和魔君的血，如果留下來的話，長大后不知道會禍害多少無辜之人！」

待月臨清鬆手后，紫霄道人暗用內力，奮力抽出了長戟，直接向蘇雲舟的胸口刺去。

「孩子一定得生下來！」月臨清大吼一聲，直接攔住了紫霄道人的去路，並沖追雲真人吼道，「還不快保護她！」

頓時，金碧輝煌的無極淵，又展開了一場廝殺。

蘇雲舟痛苦地呻吟著，鮮血，已經染紅了她那雪白的衣裳。

「雲舟，別怕，別怕……」追雲真人的眼睛紅紅的，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中。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蘇雲舟用力地握著追雲真人的手，痛苦地哀求著：「求你……求你一定要保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無比凄愴，讓追雲真人根本就沒有拒絕的力量。

「好的，孩子一定會沒事的！」追雲真人緊緊地抱著蘇雲舟，拚命地點著頭。

月臨清法力無邊，但是以一人之力，來對抗眾神仙，還是顯得有些吃力。蘇雲舟不知道，月臨清到底還能夠堅持多久，不知道紫霄道人的長劍，何時會插進自己的胸膛。

「孩子，我的小冤家……」她柳眉緊鎖，心中無奈地想，「你怎麼那麼慢呢？快點來到這個世界上吧，快點……」

等越戰越猛，月臨清才開始步步後退。以一人，抗眾神聯合之力，只怕，他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蘇雲舟的臉色非常差，蒼白的如長白山上的冰雪，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看起來格外楚楚動人。一頭如天水洗過般的秀髮，略顯凌亂，卻依舊烏黑亮麗，亮的幾乎能照得出人影。

難產，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可是，她腹中那個小冤家，似乎並不想來到這個骯髒的人世間，無論如何不肯出來。難道，那個小冤家，尚未出生，便知道了世道險惡？

蘇雲舟眉頭一皺，她無意間看到了追雲真人的那柄長劍，眼睛頓時一亮。只見她一把將長劍奪了過來，冰冷的寒光，照亮了追雲真人那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

「不要……」追雲真人絕望地哭喊著。

世界，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個女嬰，躺在血泊中，哇哇地哭泣著。最為駭人的是，她的額間是暗灑光輝的銀白流月痕，身後是若雪般的九條尾巴。

蘇雲舟，用長劍剖開了自己的腹部，換來了女兒的降生……

鮮血，流了一地，如一條紅色的小溪，在地面上，緩緩地流淌著。

蘇雲舟的臉，蒼白的宛如大理石一般，沒有一絲血色。她的嘴唇在微微蠕動著，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當一個人，有許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的時候，她的大限，就已經到了。

蘇雲舟她試圖直起身體，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那個女嬰，仍然在哭泣著。

一隻蒼白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