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賣鏡子的姑娘

第 一 章 賣鏡子的姑娘

洛陽北市。

北市是洛陽最大的市場,其中開店擺攤,不下於百多種行業,周邊足有八里。

是以人來車往,十分熱鬧。就在這鱗次櫛比的店鋪林里,有一間不大的鋪面,專營各種銅鏡以及各種鏡台。

這裡的鏡子可說是門類齊全。小的只有二寸,大的將近兩尺。

小鏡子中間較凸,將人貌縮小,也就可以全現人面。大鏡子比人臉大得多,鏡面也就做成平的。這些鏡子以銅錫鋁滲融制出,呈白色,表面均勻光亮背面則鑄有花紋,還有一個紐孔,系以絲帶,以便提攜。

鏡子是人人都要照的,不管自己生得美或是丑,瞧瞧自己什麼模樣是人人樂意的事,那生得俊些的,更是樂此不疲,自我欣賞。

但男女比較起來,女的更離不開鏡子,除了晨裝,一天也不知要照幾回的。

於是,男子便將鏡子當做禮物奉送,以討佳人歡心,更有的當作定情物或是夾在聘禮中相贈。

由此可見,這鏡子鋪的生意自是不會清淡的。

鏡子鋪里坐著一位年方二九的妙齡姑娘。這姑娘瓜子臉兒,畫的柳葉眉,梳的驚鴻髻,系一條綠綢裙,著雞心領衫,俏生生端坐在櫃檯后,兩眼卻不朝街上溜、只是朝地下盯著。

陽春三月,似暖乍寒,太陽光融融泄泄鋪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一些閑雜人等便蹲在階沿上,角落裡、店鋪前曬太陽,免不了說上一陣子閑話。

這間鏡子鋪前,就蹲著五個無賴潑皮,嘻皮笑臉地對著姑娘評頭評足。

難怪姑娘只好把頭低著,一臉嗔色。這時,又走來一條魁梧漢子。

五個潑皮一見此人,忙站起來打招呼:「三爺早啊!」

「三爺來了!」

「唔,你們說的,就是這個女子么?」三爺朝鏡鋪里打量那位姑娘。

「是、是,就是這娘們,三爺以為如何?」

這三爺身穿藍綢儒袍,手捏一把摺扇,生得惡眉凶眼,年紀大約二十五歲,看上去就不是個善類。

他大搖大擺走到店鋪櫃檯前,神氣十足地對那姑娘道:「喂,你這鋪子是五日前開張的么?怎麼也不來招呼一聲?」

姑娘終於抬起頭來,寒著粉臉,細聲道:「你是官府中人么?

還不到交稅時刻呀!三爺兩隻賊眼睜得溜圓,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倒也不多見。

「官府?你家三爺不是官場上的,也不來向你討稅。」

「那又為了什麼?」

「你知道三爺是幹什麼的?」「不知道。」

三爺一聽,火了:「什麼,開鋪子的不知三爺幹什麼,真是豈有此理!」

他向五個潑皮中的一個道:「王麻子,你向這隻雛兒說說,三爺是幹什麼吃的!」

王麻子喏喏連聲道:「是、是,三爺。」

他走到櫃檯前,直著眼睛盯住姑娘,像要把她吞下肚去似的,然後誇耀道:「聽著,小妞兒,在偌大個北市,上千個鋪子,沒有一人不知道三爺的。

哪個見了三爺都是十個指頭搔癢——加倍奉承,遇見王母娘娘叫大姑—一想高攀。

三爺高姓黃,大名一個鼎字,江湖上人稱玉面狼。這北市地面能夠太平做生意,黑道朋友不敢來光顧,就為的是沖著黃三爺的面子。

所以,小姑娘,你該明白了吧,每月繳上個五十兩銀子,求個財路暢通,合算得很呀!」姑娘大吃一驚:「五十兩銀子!這般訛人也太過分了吧!」

黃鼎道:「怎麼?嫌多了?你不交也行。」

說著使了個眼色給王麻子。

王麻子心領神會,涎臉笑道:「黃三爺對你姑娘特別開恩,也可以一兩不收,不僅不收,還會有好處給你呢!

姑娘入世未深,不知此話何意,道:「真的么?銀子不要也就罷了,這好處么,倒是不敢領受的。」

幾個潑皮見她渾不懂事,一起笑了。

王麻子道:『銀子不要好說只要你姑娘識趣些就好。」

姑娘道:「此話怎麼說?」

王麻子笑嘻嘻說:「直說了吧,黃三爺看上你啦,小姑娘,這是財神爺叫門—一好事臨頭哇!」

姑娘這才明白這夥人是狼誇羊肥—一不懷好意。

她柳眉倒豎,粉臉通紅,斥道:「休要瞎說,不要在此糾纏,誤了人家生意!」

她雖然板起了臉,翹起了嘴,但模樣兒非但不凶不狠,反顯得十分標緻,竟使黃鼎等人看得呆了。

王麻子嘻皮笑臉地說道:「哎喲,姑娘,像我們黃三爺這樣的人才,你就是提著燈籠照遍東都,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你該是鯉魚剖腹—一開心才對呀!」

姑娘急了,臉脹得通紅,但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從椅上站起來,道:「走開走開!」黃鼎見姑娘不理,大怒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三爺就讓他哥兒們站在這裡,看看有誰敢上你家櫃檯買東西!」

話音剛落,說來也巧,就偏偏來了個買鏡子的客人。

此人年約二十許,生得玉貌丰神,英氣勃勃,身穿白緞儒服,手執摺扇,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黃鼎一見他,這「三爺」的架子不知為什麼卻垮了,連忙雙手抱拳行禮:「左公子安好,幸會幸會!」左公於並不看他,連理都不理,兩隻眼只把鋪子里的姑娘瞧著,未出聲就先露一臉喜容,徑自走到店鋪前。

黃鼎碰了個釘子,躁得滿臉通紅,他連忙一揮手,帶著爪牙們溜了。

姑娘一見他,臉也紅了,忙把頭低下。

左公子笑眯眯注視著她,輕聲道:「姑娘,買鏡子呢!」

做買賣就是做買賣,做買賣可不能害羞。

她抬起了螓首:「公子要什麼樣的鏡?」

嘴說著心下卻甚為奇怪,這位姓左的公子想必大有來頭,要不然適才那伙潑皮怎麼見了他就溜走了。可是,從大前日算起,他每天都來買一面鏡子,到昨天為止,不是買了三台大鏡了嗎?怎麼今日又來買?」

「公子要何種鏡?」

她見對方只獃獃地看著自己不答話,只好又問一聲。

左公子這才「哦」了一聲,道:「姑娘,你說哪面鏡子好看?」

姑娘臉又一紅,道:「公子已買了一面圓的、一面葵花形的,一面海獸葡萄紋的,要不,就挑一面鴛鴦鳥配花紋的吧。」

話才出口,不禁大大後悔起來,一個女孩兒家,怎麼叫人挑什麼鴛鴦呢?

她的臉更紅了。

左公子聽了大喜,忙不迭道:「好、好,我就要這一面鏡子吧!」姑娘低著頭,轉身到後面案上,取來了一面鴛鴦花鳥圖案銅鏡。

「此鏡二十兩,貴了些。」

左公子卻不接貨,道:」不貴、不貴,姑娘,小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可肯答應?」

姑娘納罕道:「公子請說。」

「小生欲將此鏡送給姑娘,不知姑娘可肯應允?」

姑娘的臉沉下來了,但她不好發作,只說道:「公子到敝店買鏡,哪有客人買了送給店家之理?小女子萬萬不敢承受。」

左公子不悅道:「姑娘既然瞧不起,那是小生不知趣了。」

姑娘忙道:「公子千萬不可如此說。」「那又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小女子與公子並不相識,怎生受得禮物?」「原來如此,姑娘說得也是,恕小生唐突了。

小生姓左,名文星,洛陽人士,家居墩厚坊,敢問姑娘芳名?」

姑娘沒奈何,答道:「小女子生於貧寒之家,賤名不敢污了公子尊耳。」

左文星碰了釘子,強捺怒氣,道:「姑娘不肯賜教芳名,未免太也瞧人不起。」

這時從店鋪後門進來了一個六旬老者,身材瘦小,一身布衣,生意人打扮。

他聽見了左文星的話,陪笑道:「公子爺,莫怪姑娘。只是不敢高攀而已,豈有他哉!」

左文星道:「敢問尊駕何人?」

「老夫乃此店掌柜,這丫頭是老夫獨生女。」

「原來是掌柜,失敬失敬!

請將鏡子包好,小生這就帶走吧。」

左文星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放到櫃檯上。

姑娘立即替他包裝鏡子,老者再取銀子找補。他摸出些碎銀之後,又對銀票看了一眼,核實好數字,將銀兩遞給左文星:「找補三十兩銀子,請公子爺點數。」

左文星道:「不必補了,留著吧。」

老者忙道:「小店做生意,從不多收一文.公子好意心領。」

左文星道:「放在柜上,小生明日還要來買鏡子。」

老者無奈,只好道:「公子收起銀子,明日再帶來不遲。」

左文星臉一沉:「怎麼?

難道怕我左文星訛了掌柜的?」老者一聽「左文星」三字,忙道:「原來是名列東都三公子之一的左公子,請恕老夫眼拙,這銀子就放在柜上吧。」

左文星聽見老頭認識他的大名,心中的怒火這才平息下來。

他抱拳致禮,道:「既如此,小生告辭。」等他走遠,姑娘問:「爹,他是什麼人?」

老者道:「東都有三位公子,可說是名滿天下。一位叫張經仁,外號追風劍,一位叫吳善謙,外號黑龍劍;再有就是這位左文星,人稱白衫劍客。

據說三人武功超凡,為人也極正派,家中又有萬貫家財,平日樂善好施,扶危濟貧,在東都可說是名噪一時,無人敢惹。

要是地面上出了黑道高手作案,官府常請三人出頭,為地方士紳除害.這樣的人,還是不得罪的好。」

姑娘道:「怪不得呢,適才有個什麼玉面狼黃鼎,帶著幾個潑皮來滋事,這位左公子一到,他就趕緊溜了。」

老者道:「這位左公子問你的姓名,不妨告訴他吧。」

姑娘道:「人家並不認識他,他剛才買的鏡子要送給人家,明明是不安好心嘛。」

「什麼?

左公子要送鏡子與你?」「女兒不要他送。」

老者嘆了口氣,道:「雲兒,你年紀已經不小,也該是……」「不要說不要說!」姑娘撒起嬌來,「女兒就陪著爹爹。」

老者嘆道:「自你母死後,爹爹帶著你四處漂泊,只要你有了個依靠。爹爹也就放心了。

這水上浮萍般的日子,你還沒有過夠么?」剛說到這裡,又來了一位顧客。

姑娘粉臉一抬,愣了。

這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書生,只不過比起左文星來,卻寒酸多了。

「怎麼,又來買鏡?」

姑娘不等書生開口,就先問道。書生臉一紅,囁嚅道:「是,姑娘,在下來買鏡。」

咦,怪事,真是無獨有偶。

這個窮書生也是從大前天起來買鏡的。

直到昨天為止,他也和左公子一樣,已經買了三面鏡子。不過,他與左公子相反。

左文星是買大鏡子,有多大要多大。

他買的是小鏡子,有多小要多小。

「還是要小鏡子么?」姑娘好奇地望著他。

「是的。」

「你要哪一種花色的?」「由姑娘隨意挑一個吧。」

嘿,又是一個左文星!

莫非這窮酸也要送鏡子不成!

姑娘想著,臉卻紅了。

她取了一個刻有詩文的小鏡遞給他:「這個行么?刻有一首詩呢!」

書生忙用手接過,照著鏡背刻得極小的字句念起來:「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

好極、好極,好一個『留花不發待郎歸』,在下就買了這一面吧。」

姑娘臉脹得通紅,道:「二兩銀子。」

書生從懷中掏出辭銀,擱在櫃檯上。老者在旁一言不發地瞧著這個書生,只見他劍眉星目一派斯文風範。

從簡樸的一襲青衫看來,光景並不太好。

但衣著雖然寒酸,卻掩不住他大度**的氣派,心中不禁納罕。

見窮書生要走,便問道:「敢問相公,也是洛陽人氏么?」

書生道:「在下家居洛陽。」

「今年要進考場的吧?

相公必定名列榜首。」書生臉一紅:「掌柜的說笑了,在下雖喜讀書,卻無做官打算。

再說學識淺薄,連個秀才也考不上的。」

姑娘不知為什麼,對他已無更多的拘束,忍不住衝口道:「你到今天為止,已買了四面小鏡子啦,就這麼愛照鏡子啊,比個姑娘家都熱衷此道呢!」

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書生被她這一說,臉一下子紅了,忙分辯道:「姑娘誤會了,在下是買了送人的。」

「是么?那就恭喜啦!」

「啊,不、不,在下是留著自己把玩的。」姑娘見他發窘,愈發想拿他開心。

「喲,一下說送人,一下說自己留著,不知該相信哪一句才好。」

「這個……」他說不出來了。老者微笑道:「雲兒,不可對客人無禮。」

書生忙搖手道:「老丈不必如此,在下一時心慌說錯了話,怪不得姑娘的。」

「相公貴姓?」「免貴姓藍,賤字人俊。

「姑娘挪揄道:「喲,男人俊,女子就丑了么?

「書生一楞,忙道:「賤姓藍,藍色的藍,並非男子的男,姑娘千萬別生氣。」

姑娘見他如此傻呆,不禁「噗哧」一聲笑起來。

想想,你起你的名字,愛叫什麼叫什麼,誰會為此生氣來?

真是個書獃子!

藍人俊被笑得莫名其妙,愣愣站著。

老者笑道:「小女頑皮,相公莫計較,有空請來閑坐。」

藍人俊道謝后,揣著鏡子走了。姑娘道:「此人和那個什麼左公子一樣,接連四天都來買鏡,爹爹你說怪不怪?」

老者道:「千人千面,各人脾性不同,當怪不怪。」

姑娘道:「左公子押著三十兩銀子在柜上,明日還要來呢!」

老者道:「做生意豈怕人家買得多?」姑娘道:「自然買得越多越好,只是讓人奇怪罷了。」

第二日,開銷不久,左文星沒有來,倒是那個玉面狼黃鼎帶著王麻子等幾個潑皮來了。

老者陪著笑臉,詢問黃鼎要什麼鏡子。

「三爺不要鏡子,要的是人!」王麻子大聲吼道。

老者道:「此話作何說?」

「老頭兒,你的福氣到了,黃三爺看上你女兒,真是天大的造化。」

老者道:「不敢高攀,請黃三爺原諒。」

黃鼎道:「只伯由不得你。」

「這東都重地,黃三爺莫非輕視王法么?」

「你老小子可別拿官府壓人,官府中盡有三爺的朋友。

你不妨去告一狀試試。」

姑娘氣得直咬銀牙,把身子背了過去。

老者道:「黃三爺,我們是做生意的,你就高抬貴手吧。」

黃鼎冷笑道:「你不願意么?那好,老子就把你扭到官府去吧!」

姑娘實在忍不住了,倏地轉過身:「你果真以為買賣人家好欺負么?」

黃鼎還未答話,卻有人開了腔:「你們好大的膽,光天化日之下欺負民女。

堂堂東都,法紀嚴明,怕治不了你們的罪么?」眾人聞聲一起回頭,見是個窮書生。

原來,是買小鏡子的藍人俊。

姑娘心中暗暗著急,這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惹得起這些地頭蛇么,還不是自討苦吃。

黃鼎一瞧對方那股寒酸味兒,哪裡把來者放在心上,喝道:「憑你也敢管閑事么?滾開!」

籃人俊也怒道:「你這人橫蠻不講理,快快閃開,莫要惹得在下性起!」

姑娘和老者不由想到,這書生倒還有點脾氣呢,只是動起手來就不堪一擊了,連忙同時出聲道:「相公,快走吧!」

藍人俊道:「二位休怕,在下也不是好惹的,豈能怕了這些強梁!」

黃鼎吼道:「揍他!」王麻子立即搶上前,一個」黑虎偷心」朝書生就是一拳。藍人俊不閃不避,伸手一抓,捏住了王麻子的手腕,再用力一扭,王麻子「哎喲」一聲,身不由己轉了個身,被疾人俊一腳蹬出老遠,跌了個狗扒地。

老者和姑娘起先為書生擔心,見狀才舒了口氣。這時,黃鼎大怒,喝聲:「上!」那四個潑皮立即一擁而上,哪知藍人俊身手利落,不用片刻,便將他們打得東倒西歪。

黃鼎一個箭步躍上,左手一晃,右手戳出一掌,右掌還未遞到,又變戳為砍,直奔對方脖頸。藍人俊使了個「鳳點頭」,身子一矮,跨步而上,使了個馬步衝天捶,一拳上搗黃鼎下頦,黃鼎左胳臂向下一壓,右手使個「泰山壓頂」,一掌拍他腦門。

老者和姑娘看見籃人俊使的是少林招式,便猜想他是少林俗家弟子,心中大慰。

這時,藍人俊見對方氣勢洶洶,急忙後退半步,使了個「黃龍探爪」,想抓對方腕脈。

老者和姑娘見他使的又是武當家數,不禁暗暗奇怪,猜想他大概是武當弟子。

因為,他使的招式風格純正,嚴然是武當嫡傳。這時,藍人俊和黃鼎已拆了二十多招,把老者和姑娘看得呆了。

藍人俊接著又使出了峨嵋招式,使得也是似模似樣,十分規正。

他到底是何門派出身?

不過,有一點卻使老者和姑娘擔心,那就是藍人俊招術雖純正,內力卻平平,只怕要不了幾個回合,就要敗在黃鼎手下。

果然,又是十招過去,藍人俊氣喘心浮,吃不消了。

黃鼎也看出對方後力不繼,膽子大了起來,漸漸也不躲一閃,硬打硬架,步步進逼。

藍人俊越打越覺不妙,自己手腕與對方相碰時,就像碰到了木棍一般,生疼得很,對方招式又毒又狠,全朝自己致命處招呼。

他不由想到,今日之局只怕凶多吉少,但自己屬正氣一方,千萬別向邪道低了頭,更不能讓他們侵犯了姑娘和東家。

於是,他鼓起勇氣,拚命還擊。「砰」一聲,他胸前挨了一拳,身子似騰雲駕霧往後飛了丈遠,立足不穩跌倒在地,黃鼎如影隨形,早已躍到他眼前,朝他腦門就是一腳。

姑娘和老者見書生突被打倒,正要躍出店前相救時,已然來不及了。姑娘驚得尖叫出聲,嚇得閉緊了雙眼。

只聽「哎喲」一聲,有人「撲通」倒下。

老者低聲道:「好,左公子來了。」

姑娘急忙張開眼睛,果見左文星氣宇軒昂地站在那裡,黃鼎摔在地上還沒爬起來,藍人俊已經站起,正向左文星道謝。

原來,黃鼎一腿正要踢到藍人俊的腦門上,忽然腿一麻,站立不穩,自己跌倒了。

藍人俊正不知怎麼回事,白影一閃,一個翩翩公子將他扶了起來。

此刻,左文星問藍人俊:「仁兄何事與人動手?」藍人俊道:「這廝對鏡店姑娘無禮,在下實在看不下去,故與此人爭執起來。」

左文星一聽是為了姑娘,心中不是滋味,臉一沉,對黃鼎喝道:「你過來!」黃鼎當眾丟醜,心中十分痛恨,但懾於白衫劍客的威名,勉強壓制著怒火,走過來兩步,道:「左公子有何吩咐?」

「你竟敢對經店的姑娘無禮么?」

「左公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在下的事,請公子不要問吧。」

「放肆!今天本公子非管不可。」

黃鼎兩個眼珠一轉,陰沉沉道:「左公子,在下實話實說了吧。

此女也非在下看上,不過是替大哥作證罷了。」

「你大哥是誰?」

『公子一定要知道么?」「說!」「追風劍張經仁!」

此言一出,不僅左文星吃了一驚,連老者也甚感意外。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東都三公子之一的追風劍張經仁,手下竟有這樣一幫潑皮弟兄。

左文星冷笑道:「胡說八道,你敢假借張公子的大名在此行兇,小心你的腦袋!」黃鼎自知不是人家對手,便道:「信不信由你吧,在下一定會稟明張公子,告辭。」他急忙帶著爪牙滾了。

老者向左文星道謝了一番。

姑娘沒有作聲,只瞧著兩個賣鏡子的書生,暗中將他們作了個比較。

論人材,兩人旗鼓相當;論地位,則有天壤之別。論武功,兩個相差甚遠;論家境,一富一貧。

左文星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比藍人俊優越得多。可是,他們兩人都有好鏡癖。

富的接連買了四個大鏡子,花了上百兩銀子,而且還要買第五個。

窮的接連買了四個小鏡子,花了二三兩銀子,不知還買不買。

這一比較,她覺得甚是好玩,好奇地打量著兩人,瞧瞧他們今日來幹什麼。

這時,老掌柜開口了:「左公子是來取鏡子的吧?不知今日要什麼樣的鏡子。」

左文星道:「由姑娘挑吧,東家貴姓?」「老朽姓蒼,名浩,小女紫雲。」老者回答。

今日人家解圍,不報姓名未免對不起人。

左文星道:「請蒼姑娘代勞,挑個大的。」

蒼浩又轉頭問藍人俊:「藍公子為小店打抱不平,老朽十分感謝,敢問公子今日仍要買鏡么?」

藍人俊道:「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拳腳功夫太淺,還虧這位左公子相救,老丈再要講個謝字,倒教在下慚愧了。」

蒼浩忙道:「相公休要如此說,人在一個『義』字,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休要放到心裡去。」

藍人俊道:「老丈通達,在下對此辱卻不敢相忘,當在今後鞭策在下,今日來此,也為的是買個小鏡。」

蒼浩道:「相公助拳,老朽無以為報,就贈送一面小鏡吧。」

藍人俊道:「無功不受祿,這小鏡由在下自己買吧。」

左文星聽著這番言語,心中一動,這酸丁也天天來買鏡子,怎地和我一樣,莫非他也對蒼姑娘動了心思,這倒不能不防。

這時,蒼紫雲已替他挑了個大的菱花形鏡子,問他滿不滿意。他自然只有滿意的,把個頭直點。蒼紫雲又去挑了個小的,遞給爹爹。

蒼浩接過小鏡,遞給藍人俊道:「一個小圓鏡,不成敬意,請相公收下吧。」

藍人俊堅持不受,紅著臉又摸出了兩錢銀子,放在柜上。

蒼浩道:「此乃老朽一番心意,相公何必如此?」藍人俊看看蒼紫雲,見她一雙妙目盯著自己,含有責怪之意便紅著臉道謝收下。

這是姑娘親自挑的鏡呀,雖說由蒼老相贈,還不等於是姑娘送的么?

這一想,他又歡喜不已。

可是,左文星卻看得妒羨不已。藍人俊看那小鏡的背面,刻有兩句詩:「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他更是狂喜不已,急忙揣進懷中。左文星不禁嘆道:「仁兄,真好福氣。」

蒼浩忙對女兒使個眼色,捧了個大圓鏡過來,遞給左文星道:「左公子,這面圓鏡送給你吧,但願尊夫人看著如意。」

左文星大喜,忙接過來,道:「多謝老丈。不瞞老丈說,小生還未娶親呢。」

說著有意無意望了蒼紫雲一眼,意味深長,看得紫雲紅了臉。

藍人俊一瞧這陣仗,敢情這位大公子和自己操的是一門心思,一時急了,衝口道:「不瞞各位,在下也是孑然一身,還未成家呢!」蒼紫雲一聽,這是什麼話,人家又未問你,成不成家的事也要當眾張揚么?這個人真是傻得可以,她忍不住笑,連忙轉過臉去,使勁捂住櫻口,不讓笑出聲來。

蒼浩也忍不住臉上掛了一絲微笑,道:「原來相公尚未成家,不知相公何以為生?」「在下替白馬寺抄寫經書,方丈贈些銀兩,倒也可以糊口的。」

言下之意,養個妻室也蠻可以。

左文星笑了,道:「仁兄清寒而不入俗流,抄抄佛家經典倒也清高得很。」

藍人俊道:「兄台此言差矣,在下要是有家產繼承,又何苦去抄什麼經書?」左文星道:「仁兄要是嫌抄經書的日子太貧,何妨到敝宅當差?」藍人俊搖頭道:「這倒不必。」

「仁兄何必固執,到敝宅當個賬房的助手,一月奉贈二十兩銀子如何?」

「在下曾答應白馬寺方丈法緣大師,非抄完幾部經卷不可,兄台好意,只能心領。」

左文星道:「不妨不妨,今後仁兄若有不便時,只管到敦厚坊找我便了。」

藍人俊道:「多謝多謝。」

話說到這裡,似乎接不下去了。可是,兩人都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而且,兩人都希望對方先走。左文星又道:「仁兄既然無事了,就請回白馬寺抄經去吧。」

藍人俊道:「無妨無妨,在下一向晚間抄經,沒有什麼事的。

仁兄若有經事,不妨先走一步。」

蒼浩父女聽了,不由好笑,可不便形諸於色,只好勉強忍著。

這兩個書生真有意思,一個也不走,到底有何事?只聽左文星道:「小生一向在家中賦閑,不為生計奔忙,成天有著自由之身,並無什麼要事,今日除了買鏡.欲與東家閑語幾句,仁兄就只管請便吧!」

藍人俊道:「在下雖然貧困,也只晚間抄經,白日閑來無事,也正好想向東家請教,兄台不如回府,安置了鏡子再來吧。」

左文星心中惱怒,這獃子太不知趣,可又不好當著店家父女發作,聽說安置鏡子之類的話,靈機一動,不再理會這個呆瓜,轉而向蒼家父女道:「二位,鏡子買了幾面,可還沒有鏡台呢,挑幾個鏡台吧!」做買賣的,有生意就得做。

於是父女忙碌起來,忙著選挑鏡台。藍人俊被冷落在一旁,老大不好意思。

左文星和蒼家父女議論著,評判著,藍人俊發現,只要蒼紫雲說好,左文星就讚不絕口,答應買下。

他一共挑了五個鏡台,可還要繼續挑選。「公子,你買了五面銅鏡,配上五個鏡台正好合適,怎麼又要鏡台呢?」

「無妨,蒼姑娘,挑了鏡台,再來買鏡子也一樣!」

藍人俊氣得賭氣說道:「兄台何不把鏡店裡的鏡子鏡台全賣了?」

左義星裝作聽不懂話中的譏刺,道:「仁兄如不介意,小生每日來買上一隻也就是了,不過,小的鏡子價賤,小生卻不買它!」

這話等於回敬了一槍,那賤價的讓你買去吧。藍人俊焉有聽不出來之理?

但又奈何不得!自己身上頂多還有一兩銀子,怎能與人爭勝?

他想了想,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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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賣鏡子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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