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又裝到了

天氣很是燥熱。

人也很煩躁。

白嵐戴著一頂稻桿編織的草帽，拿著草芯剔牙，午飯是一桶肉羹，和一桶米粥，長個子的年紀就應該啃硬骨頭，不該年紀輕輕地就吃起了軟飯。

可白嵐確實是牙口不好。

痴赤著腳，捏著弓蹲在水田裡，有小蟲順著他的腳踝往上爬。

痴就蹲著，陽光將他晒成一尊銅像，光光的腦袋反射著銅光，他蹲著盯著白嵐看著，嘿嘿地笑著，「族長都沒牙了，還用得著剔牙么？」

「滾！」

水田裡，族人正在收稻子。

他們背上背著一個籮筐，看見成熟的稻穗就用指甲掐斷稻桿，捆成一束后再放到籮筐里，然後再放到各自的里長那裡集中。稻子是分批成熟的，收割行動要持續半個月。

如今，收割稻子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這一季的產量已經能估算出來了。

惠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畏懼地看了一眼族長身後那五六個監察司和刑獄司的人，吞了口口水向族長彙報。

「族長，夏收已過半數，根據惠的經驗，今年的田畝收成，遠不及去年！」

「嗯？！」

白嵐冷哼了一聲。

惠額角的汗流了下來，一旦涉及到糧食問題，族長就不是那個族長了，就化身成為吃人的惡獸。

「好在我早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就擴大了種植面積，就算是畝產不及去年，但是總量卻比去年高出了整整一倍，夏收未過半，各個裡均超越了既定指標，夏收完畢，稻穀的總量要達到4000石……」

4000石么？

白嵐摸了摸沒鬍鬚的下巴，裝成很有智慧的模樣。

部落還有一季播種的時間，加上去年留存的糧食、捕獵畜養的糧食，兩年積存的糧食倒是有可能為族人漫長的遷徙提供保障。

對於這個結果，他是很滿意的。

「再收三天，就別攔著窮奇部和西猯部來偷糧食的人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欠他們2000石糧食呢？」

而對於惠擴大種植面積的有效舉措，他也是十分讚賞的。

有功自然要賞賜。

他招來了刑獄司，「從女院里挑兩個美婦，賞給他了！」

惠一聽，整個人都綳直了，急不可耐地拉著刑獄司就往女院跑，跑丟了一隻草鞋。

痴不知恬恥地回答，「俺也要，族長，俺要三個！」

「想屁吃，沒你的份！」

「族長，那麼多美婦，你一個人吃不消的，俺替你分擔分擔！」

白嵐一臉黑線，罵了一句，「他奶奶的，你替我分擔的還少么！」

晚上，白嵐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聽著屋外草堆里小樹下草叢中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令人心神蕩漾的聲音就很難睡得著。

在這個忙碌的季節，連泰都把他丟下了。

他就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哪兒有點兒問題，就好像是個子長成了大人模樣，有些地方還是個孩子，他就偷偷掀起虎皮裙看一看。

嗯，很好，很精緻，很有發展前途。

他貼著牆壁的洞仔細欣賞了一陣野人粗獷的美，然後摸了一個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大王鞭泡的酒。

然後就感覺渾身燥熱起來，很快就有了反應。

他大概就知道自己的生理上是沒什麼問題的，出問題的是他的心理。

雖說，部落中有兩三個女野人洗乾淨後身材高挑，臉蛋也很漂亮，可是在白嵐的眼裡，依舊是沒什麼區別。

文化的巨大差距，讓這些美人在白嵐眼裡，是一群漂亮的有風情的嫵媚的——母猩猩。

如果一群母猩猩能讓白嵐有感覺了，白嵐才覺得自己是真地成變態了。

能走到白嵐眼中的女子，大概要被文明哺育過幾代，才會出現吧。

他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夏收之後，最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第二茬穀子緊著種了下去。

刀耕火種也有好處，那就是耕種的成本極低，一把火，一窪爛泥塘，一把隨意胡撒的種子，人能做的事就做完了，剩下的看天吃飯。

部落的急劇擴張，使得耕地的需求呈幾何倍增長，人為的大火吞噬著雨林，全新的生產力方式，正在竭盡所能地向自然索取著利益，將雨林積攢了千百個歲月的能量累積，在短短几個雨季全部釋放出來。

曜，憂心忡忡地找到了白嵐。

幾日不見族長，族長已經無聊到蹲在地上數螞蟻了。

「族長，不能再燒了，再燒下去，叢林中的神要發脾氣了！」

接連幾場大雨，沖刷了雨林薄薄的土層，那片裸露的大片的紅色泥土，就像肉體上的疤痕一樣觸目驚心。

刀耕火種對雨林的破壞，在繼一個先知先覺的現代人後，首次被一個野人發現了。

「如何？」

「再這樣燒下去，很快，營地附近就沒有可以耕種的地了！」

「沒有地，我們就換塊地！」

「那樣，雨林被燒完之後，部落就沒有糧食了，不但沒有稻子，果子、野獸也都不見了！」

「雨林燒完了我們就離開雨林！」

曜的臉色才很驚恐，他雖然很聽族長的話，但是卻不理解族長為什麼執意要離開雨林。

對於野人來說，刀耕火種的生活已經讓他們的生活水平穩穩地提升了一個檔次。

白嵐部是他見過的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發展最迅速的部落。

放棄現在的富足的生活，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現在他明白了。

族長考慮的已經不是明天明年的事了，族長的眼光已經放在了他們子孫後代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的事了。

他又想到了族長曾今對他說過的拉帕努伊島的恐怖故事。

他終於理解到族長強烈的危機感從何而來。

他也學會了一個成語，叫做居安思危。

「我何時才能像族長一樣聰明，能夠用眼睛看見野人看不見的東西——」

「很難吶，要有學校，還要有一群總結經驗傳授道理的人，他們叫做老師，是鍛造文明的工程師。白嵐部要很富足很富足之後，才有這樣的機會和能力，培養出這樣的一批人！」

族長的這句話讓曜心底燃起的求知的火苗晃動了一下，幾乎要被吹滅了。

為了不打擊他的積極性。

白嵐招呼他一起來看螞蟻。

「你看，這些個頭大的，叫做兵蟻，它們有著普通螞蟻沒有的強壯身體和大顎，是保衛蟻群時戰鬥的兵器；這些數量最多的，個頭比兵蟻小的，叫做工蟻，它們的主要職責是建造和擴大巢穴、採集食物、飼養幼蟲和哺育蟻后；你再看一下，這些離群的螞蟻，數量不多，但是極其機靈的叫做偵查蟻，它們是蟻群的觸角和眼睛，決定著蟻群擴張的方向。」

「部落中的伍，就是兵蟻；部落中的里，就是工蟻；部落中的先行者，就是偵查蟻。螞蟻們緊密團結，精誠合作，才能保障蟻群繁衍生息，繁榮壯大。」

曜的眼睛里亮了，白嵐部與其他部落有很大的不同，根本的區別就在於『里』『伍』『仕』的設立，這些優秀的群體分工，使得每一個人都能發揮自己的價值，是白嵐部大而不亂，大而強的根本。

原來，族長的知識不是無中生有，而是拜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為師，學習到的。

看著曜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看著螞蟻的憨憨模樣。

怕是已經領略到了『格物致知』的精髓。

自然從來都是人類最好的老師，但是，人類作為自然孕育的最優秀的學生，只會效而仿之是不能夠的。

他們還要學會『歸納總結，推陳出新』！

白嵐繼續引導曜，「只學習螞蟻，可打造不出今天的白嵐部，只會讓部落陷入混亂！」

「我們要看到我們的相同之處，也要看到我們的不同之處！」

「你知道，野人和螞蟻的不同之處嘛？」

曜真的在認真思考了一陣子，抓耳撓腮搜腸刮肚了好一陣子，說道，「我們比螞蟻強，螞蟻成功了一千年，它們也只是一群螞蟻，牛可以踩它，鳥兒可以啄它，一個頑皮的孩童一泡尿，就可以淹沒一個螞蟻巢穴。白嵐部從建立到現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已經殺死了虎，趕走了牛，馴服了狼，一千年後的白嵐部，我都不能想象他是多麼的強大！」

曜成功的分析出了螞蟻和人的不同之處，卻陷入了形而上學的思維陷阱，沒有規律，只有歸納，以特例推導出一般的規律去指導生產生活的運作，依舊會出大問題的。

「你說的沒錯，但依舊只是觸及到了表象，歸納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是個複雜的命題。但是，歸納人在社會中的屬性卻是簡單而又質樸的結論。螞蟻是沒腦子的，它們是吃的少而幹得多，而人是有腦子的，他們總是希望乾的少而吃的多。而勞動產生的生產價值積累才是文明持續向前的動力，讓一個部落持續向前的唯一方式只在於一點『積累大於消耗』。建立『里』『伍』『仕』是建立一種原始的低消耗的社會組織關係，設立『刑獄』二司的真正目的在於節流，重視『農耕』的根本目的是立足於開源，而所採取的一切措施，都是為保障「積累大於消耗」這個根本目的而設置的，往後的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一萬年，社會的發展都離不開這個根本的立足點，即解放生產力！」

又裝到了，白嵐感覺神清氣爽，這種感覺真是讓人上癮吶！

曜的腦子裡一片混沌，他總在以為自己在追上族長的高度的時候，族長輕輕一腳油門，將他甩出了十萬八千里。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石頭重舉，隱峰無言。

若更不會，三千大千。

要是他能認識顏回，兩個人大概能成拜把子兄弟了。

看著族長飄飄然若羽化登仙，曜在心裡發誓，他一定要獲得族長的認同，比其他人更多的多的多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