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
酷熱的濁風捆縛著瘦骨嶙峋的身軀，小個子蜷著雙腿蹲坐在地上，右手縛在背後輕輕的做着小動作，眼神里滿是謹慎與防備。他低下頭輕輕說道：「你看，大隊人馬已經走了，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今晚我們一定能夠逃出去！」
身側略微強壯一點的男孩耷拉着腦袋，不敢看向四周的環境，只能用顫抖的聲音回應道：「好，你可一定要讓我活下去，我不想去西涼，更不想死在這裏——」
「噤聲！」吳慎輕輕掐了一下小二，眼角餘光注視着巡邏士兵的離去，這才繼續開口，「我們認識四、五年了，從你還是一個跑堂打雜的咱們就相識，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清楚嗎？」
瘦骨嶙峋的身影給身後的小二無盡的勇氣，狠狠捏了一下拳頭，低聲說道：「好，我幹了！」
吳慎輕輕點頭，仔細地審視着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較大的平原，北側三四里地就是黃河，洶湧澎湃的聲浪肆無忌憚衝擊著俘虜們脆弱的神經，東邊過去這片平原是一座山林，即便現在才剛過正午，夏日的熱浪依舊被遠處黑皴皴的林木堅決隔斷，即便只是看一看那綠的發黑的樹林也能讓躁動的心臟平靜一分。
數百少男少女被捆縛著雙腳，哭泣聲響成一片，蓋住了吳慎右手輕輕地摩挲聲。全副盔甲的西涼精銳手持長槍在另一側恐嚇道：「誰再敢哭當心老子一槍捅死他！」日光照射下，盔甲的反光更加刺目，士兵聽着眾人漸漸消聲，這才滿意的收起長槍向西方望去。
「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士兵煩躁極了，因為他的身後又響起了大片的哭聲。這些人是將軍特意交代不準傷害的，他也無法真的去捅死幾個。
另外兩個士兵走到了他的身邊，一臉無奈道：「這些還是一些孩子，真不清楚將軍為什麼不讓我們宰了，還要一批一批運回涼州……」另一個士兵接着安慰道：「我知道你想跟着大軍繼續向東，可咱們不是受傷了么，將軍這也是體諒咱們。」
「受傷了？」吳慎彷彿吃了靈丹妙藥，佝僂著的身子不由得挺直了一下，「你聽見了嗎？他們受傷了，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吧！」小二壓低着激動地聲音，瞪大的雙眼直直的看着吳慎。
吳慎眼裏一片凌厲，用堅定的語氣勸撫著小二：「看他們行動的樣子，即便受傷也不過是崴個腳抽個筋，強壯的壯丁已經被帶走，憑我們這一群孩子在大白天行動這是找死！」
小二眼裏的光芒瞬間消散，蹲在地上忍不住抽泣起來。
這一群孩子們的抽泣逐漸消失，吳慎小心的將背後的東西拿到身側看了一眼又急忙揣進袖筒里。「我已經準備好了，等到晚上我們就可以行動！」吳慎的語氣帶給小二莫大的安慰。
小二輕輕點了點頭，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將雙手握住用來克制激動地心情。
太陽滑到西側，大隊騎兵來送了給養，用來看守孩子們的三個士兵恭敬的送走了騎兵，轉身圍在輜重車前吃了起來。吳慎眼看着騎兵離開了天際線，三個士兵也差不多要吃飽了，袖筒中的毛筆輕輕落在手中，眼睛盯着他們三個，左手拽住腳上的繩子，右手中的毛筆尾部被削成了刀的形狀，小心的放在繩子上輕輕摩擦，這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哭泣聲，所有孩子的肚子倒是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音樂。
吳慎心裏過於激動，在割斷繩子的過程中竟然好幾次被他用力的切在了地上，小二緊張的看看吳慎，再緊張的看看快吃飽喝足的三個士兵，雙腿不住的顫抖，褲子竟然濕透了一片。
啪的一聲，繩子被割斷了，「來不及了！」吳慎看見三個士兵已經有一個吃完了，正在轉頭走向人群，手裏還握著一小半大餅。吳慎緩緩鬆開雙腿放鬆已經麻木的神經，右手不住的顫抖。
「別着急，我們吃完了在給你們發食物！」那士兵走到身側大聲呵斥着，身旁的眾人不由自主的將身子往後挪一挪遠離鋒利的槍尖。
「就是現在！」吳慎飛身跳起，左手纏住士兵的腦袋捂住了他的嘴巴，右手之中被削尖的毛筆狠狠刺入他的脖子，鮮血灑在旁邊的孩子們身上！
孩子們現在已經忘了肚子的飢餓，紛紛捂住自己的嘴巴，但還是有幾個人哭了出來。另外兩個士兵此刻也轉過頭來，迎接他們的不是少男少女們渴望食物的眼神，而是手持佩劍的吳慎。
盔甲堅硬，吳慎即便有方才那個士兵的佩劍也根本無法刺透，加之他的個頭矮小，只能用左手拽住他的盔甲，右手揮劍砍向他的脖子！
士兵捂住滿是鮮血的脖子倒退幾步，眼色里滿是對死亡的恐懼，剩下一個士兵即便再蠢也反應了過來，急忙扔下手中的雞肉，佩劍鏘的一聲出鞘，向著吳慎狠狠刺來。
能夠連着斬殺兩人已經大喜過望，吳慎沒有料到的是剩下的士兵居然如此強悍，速度比自己快了不止一倍，這哪裏是受傷的樣子！
「小二！快！」吳慎雙手持劍擋住一劈，虎口已經開裂，鮮血流淌讓他無法穩穩抓着劍柄。
「小子，你就算求饒也死定了！」士兵看着倒下同袍眼中的不甘，憤怒再也遏制不住，劍尖狠狠刺向倒在地上的吳慎。
「完了，死定了！」
吳慎大腦一片空白，緊緊閉上雙眼等待着死亡的降臨。意料之中的一劍並沒有刺下來，抬頭看到一柄長槍橫亘在自己的頭上，士兵手中的長劍落在他的身側，輕輕嵌入了地面。
長槍在輕微的抖動着，小二鬆開了手大聲嚎叫起來。士兵的軀體微微顫動了幾下倒在了吳慎身上。
「快來救我們！」
「吳慎！快來救救我們！」
吳慎回過神來，看着癱倒在地的小二長舒一口氣，「小二哥，多謝你了！」彷彿沒看見小二胯下的一灘水漬，拍了拍他的肩膀提着長劍走向眾人。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吳慎揮劍斬斷幾個人的繩索，心臟狠狠地跳動着，對周圍人的哭泣與讚揚充耳不聞。這段時間說起來長，實際上只有半盅茶的功夫，太陽還在剛才的位置給人們帶來撲面熱浪，不同的是一抹紅色將大地渲染出鮮血的冷酷。
「我們快跑吧！大隊騎兵剛剛離開，我們快回洛陽吧！」人群中有人大聲喊著。
「洛陽已經變成涼軍的樂園，你讓我們回去送死嗎！」
「對啊，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家了……」人群中有人哭泣。
小二早已來到了吳慎的身側，像吳慎一樣，也有許多人感激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這讓兩人很是受用。
吳慎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大家說得對，我們沒有家了！」看着所有孩子都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配合自己，吳慎此刻像一個英雄一樣！
不待大家繼續騷亂，吳慎繼續說道：「我們都是齊國人，洛陽城是我們的家。但是家已經沒有了！親人已經被殺害了！我們需要報仇，需要用涼人的頭顱來祭奠我們的親人！」
人們停下了騷亂，幾個年輕人狠狠攥起拳頭，大聲喊道：「吳慎說得對！我們要回去報仇！」
「對！回去報仇！」年輕人的話引起了騷亂，眾人頓時大聲回應。小二挺直腰板，將劍鞘狠狠擊打在長槍槍桿上，眾人這才停下叫嚷。
吳慎很滿意小二的配合，堅定地說道：「但、不是現在！」
「我們之中，最大的不過十八歲。」吳慎看向先前第一個說話的高個子，「最小的才只有七歲！」又看向身前拽着他袍子的小女孩，這也是自己所熟識的人。
「手中的兵器，我們只有三副盔甲、三柄劍和三支長槍！還有這個——」孤零零躺在地上被削尖的毛筆出現在眾人眼前。
頓時有人驚呼出聲：「難道你就是用這個殺了我們的仇人？」吳慎堅定地點點頭，不管眾人敬佩的眼神，接着說道：「我們這一群孩子，回到洛陽只能是找死！」
「我們怎麼辦？」眼看回家的路被吳慎堅決反對，人群中一個稚嫩的女孩子的聲音響起。人們紛紛響應，絕望的怒號著，用聲音宣洩自己無家可歸的痛苦。
吳慎看了看北面和東面，向著人群解釋：「我們需要報仇，但絕不是現在！麒麟軍戰神秦方將軍都已經敗給了涼軍，我們只有逃！」孩子們紛紛驚呼，涼國多年向洛陽城用兵，之所以久攻不下，就是因為有麒麟軍征西將軍秦方的存在，如今洛陽城破，秦方將軍戰敗，他們這群人還能去哪裏？
「大家安靜！」吳慎怒視眾人，「我們需要考慮的不是這些，而是逃跑！」
大家的眼中充滿了絕望，往哪逃？大部分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壯丁與婦人分別在第一批第二批被運回了涼州，他們去了可以分配農田，好歹可以做工做活養活自己，雖說賦稅肯定比齊國重，但是一定能活下去！自己呢？一群小孩子，最好的情況也就是進入富貴人家做僕人，稍不順主人心意恐怕就會被亂棍打死！
涼州地廣人稀，本來就糧食不足，他們又怎麼會等待這群孩子長大種田？就算想要逃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哪裏恐怕都不會清楚，對他們來說處處是死路！
眾人中反應快的已經想到了死路一條這唯一的情況，希冀的目光被絕望所充斥，即將處在崩潰的邊緣。吳慎不忍看下去，抽出長劍指向遠方：「我們——向那裏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