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連跪

清早，網吧外面的洒水車響着喇叭咿咿呀呀地緩慢開過街道。

正襟危坐的莫問頹然往身後椅背一倒，身體往下滑了一段。

這是莫問輸的第十把了，輸了一夜，也輸了一頁。

「玩鎚子玩！」莫問越想越氣，忍不住又罵了一句，又一巴掌拍在鍵盤上。

「鍵鼠一套250塊！」一旁正給客人送泡麵回來路過的網管『溫馨』提示道。

莫問覺得更憋屈了。

輕車熟路地關閉了美女直播的彈框，點了結賬下機，隨後莫問雙腳一蹬，連人帶椅向後滑離屏幕，摘下耳機，起身走向了廁所，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

高考已經結束三天了，莫問在網吧一連三天沒回去過。

家裏其實也不擔心，因為莫問家就在樓上。

雖然沒回家，不過中午放學回家吃飯時間，妹妹方芳會準時準點給他送飯來，晚上更是直接就坐在一旁陪着莫問吃完再收拾回家。

這可是高考很早之前以大熊貓級別准考生身份跟爸媽討價還價得來的待遇。不似一些同學，家裏都給安排出遊謝師宴之類的，莫問爸媽自知給不了什麼更好的，縱容莫問稍稍放縱一下自己就是『最後的溫柔』了。

其實莫問完全不需要爭取，當時還覺得自己不受管束瘋玩幾天得多爽。事實上考完之後他完全就和其他同學一樣成為了家長眼裏的四害，事多又礙眼。

都四害了，還管你要幹啥，更別提莫問還是在眼皮子底下，玩就玩唄。

直到走出網吧門口時嘴裏還在念叨着什麼。

莫問十分困惑，又困又惑，眼下只想好好回家睡上一覺。

不服！莫問準備晚上再繼續。

……

天黑了，而莫問只覺得才眯了十分鐘。

雖然中間不怎麼踏實地睡了半天，畢竟莫問是連着上了三天網，精神頭實實在在被透支得厲害。

莫問揉了揉眼睛，比起剛回來時眼睛的腫脹感，現在只覺得眼睛有些乏，長睡了一覺還是有效的。

回來的時候只覺得困，哪管身上微微發酸的汗臭味，根本沒有心思搭理，莫問準備先洗個澡。

莫問脫下衣服只穿了條褲衩，正當莫問伸手去夠摺疊衣架上的衣服，方芳推門走了進來……

心跳拉滿的情況是有的，不過害羞的是莫問。莫問着急忙慌扯來毯子往身上一蓋，只見方芳一手正抓着門把手一手扶著門框，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還活着呢！還活着就趕緊起來吃飯。我都沒害羞你害羞什麼？」說罷方芳轉身去廚房繼續打下手了。

莫問心想自己實在也不是光着，遂摔下毯子拿了衣服溜去了衛生間。

天下當媽的嘛，都大差不差，早上喊起床時永遠都是八點當十點，九點當飯點。這點在喊吃飯時候是一樣的，說是馬上好了，實際上可能是一個菜都還沒出鍋。

所以，當莫問洗洗搓搓好一陣，衣服都快洗完了，飯菜才將將上桌。

一家五口很快坐定，一般都是人齊了再開飯。莫問他們家家規沒有這麼一條，甚至也沒有家規，但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媽！怎麼凈是些骨頭啊，肉呢！肉呢！躲哪兒去了。」莫問用筷子巴拉着桌上的辣炒雞丁，找著似乎不存在的雞丁。

「你猜猜什麼雞隻長骨頭?」面對自己廚藝的質疑，張瑛對此反而提出了反問。

「還有這品種？」方建威在一邊幫着陰陽怪氣自己兒子，

畢竟他也一連吃了幾天雞骨頭了。這種小不爽平日裏不好發泄，也不能發泄，眼下是個難得的機會。

「還有這品種？」莫問跟着發問，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針對。

「我覺得應該有種只長肉不長骨頭的雞。」方芳夾了一筷子醋溜土豆絲。

「肉呢？肉呢？」方小帥趕忙問道，他覺得自己跟哥哥是一夥的。

「這兒呢。」張瑛翻出來一塊沒有人找到的雞肉放在方小帥碗裏。

「哦~~我知道了。」莫問拖了個長音，然後夾了一筷子青椒，猛扒了一口飯。

「我就說你為什麼非要陪着我吃飯，原來還是有所圖謀。」最後幾個字莫問是用了自己最標準的普通話講出來。

隨後莫問搶在方芳下筷子之前先行夾走了方芳剛翻出來的一塊雞肉。

……

莫問知道了，知道自己這幾天玩迷糊了，高考那幾天自己碗裏肉格外多，連着上網那幾天，都快要習慣那種感覺了。

看來，接下來幾天還有骨頭要啃。

吃完了飯，方小帥和方芳還有作業要寫，得益於自己帶的『好』頭，這倆打小作業就被抓得特別嚴，周五晚上多數時候也之得乖乖先寫作業。

那麼身為家裏僅有的『害蟲』，再不情願莫問也只得去把碗洗了。

「媽！一會我還出去玩兒的，可能半夜才回來。」莫問洗著洗著跟正拖地到廚房門口的張瑛說了一聲。

張瑛可太懂了，莫問這表面上是請求出去玩的語氣，實際上是要錢的語氣。

「要多少？」

「五十。」

張瑛停下拖把，掏了掏后褲包，摸出來十塊錢，拍在灶台上。

「多了沒有，不要最好。」

張瑛繼續拖地。

莫問裝成很不情願的樣子，他現在不缺錢了，比家裏錢多多了，但還是離不了這種感覺，安心的感覺。

……

莫問一家子住在城市的最邊沿，空有城市之名，享受到的便利卻與之不匹配。

好在周遭有初中高中，這片地區不算冷清。

儘管是爹媽大半輩子才置下這麼一處房產，還是二手的安置房，可社會終究是不看人的努力與辛苦的。

城市邊界的燈總歸是熄滅得更早一些。

約莫十點，對於城市裏年輕人們來說，精彩的夜生活才剛剛打了個起手式。

莫問關掉電視，目送爹媽進了房間。

雖說在學校學習只是個半桶水，但莫問這半桶水也是一直在學校晃蕩。除了放假也少有機會回家，不過莫問他還是很珍視陪家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的溫馨時刻。

當然，莫問是不看電視的，電視的聲音對於他來說只是背景音樂。

莫問的專屬遊戲音樂。

看着主卧的房間門關上，莫問走到玄關關掉了燈。如果一張廉價地毯外加一個組裝式的鞋架也算玄關的話。

莫問關上了門，輕手輕腳出了家門。

出了樓道，莫問圍繞自家樓棟繞了半圈，網吧在臨街這一邊。

「虹姐姐，你們明明有後門為什麼不開，每次都要我繞半圈過來。」

進了網吧，莫問感覺自己又行了，說話也精神了，開始抱怨起不知道第多少次多走的這幾步路了。

「行啊，上次被偷走的幾張滑鼠墊你給賠了我就專門為你大開後門。」阮虹和莫問是老相識了。阮虹來這兒上班的第一天正好是莫問中考完暑假的第一天。

「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就光偷滑鼠墊，滑鼠墊上邊的妹子哪有虹姐好看，是吧，虹姐！」說話間莫問踮起腳自己麻溜地探進前台把卡激活了。

卡上餘額一千二百八十三點五元，卡已激活。播報一頓一頓的，莫問再熟悉不過了。

「滾滾滾！」阮虹擰完毛巾，往桌上一摔，罵道。

「好嘞，姐。」

莫問坐在了離前台最近的網管專座，別人會盡量讓開的座位，莫問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網管和有些常客跟他都熟得很，除了昨天那個新來的網管。

莫問高低也算是半個網吧員工了，很多東西他比阮虹清楚得多。

當然，莫問卡里的餘額都是阮虹的員工配額，但她本人不是個愛在網上衝浪的人，跟老闆提了一嘴之後，這錢就順利進入了莫問卡上。

可以說自從阮虹來了之後莫問基本上就沒在樓下網吧充過網費了。代價也有，就是莫問時不時得充當應急員工。比如說吃飯時間，或者值班員工上廁所去了，他就得頂着。

……

今天晚上，一雪前恥。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證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只想把我失去的分數打回來！

莫問暗狠狠地給自己打氣，覺得自己牛起來了。

三下兩下，莫問很快登錄了自己的遊戲賬號，遊戲載入的間隙莫問看了一眼班級群，一片歡聲笑語。

關帆這幾天回山裏老家了，說是山裏沒通網。

沒有人發消息給莫問。

很正常，莫問習慣了。他不算班裏透明的那一類人，早先大家剛認識那會兒，大家約著出去玩都還會想到莫問。

但是因為莫問拒絕了太多次，之後在校外項目就漸漸被跳過忽略，不過打遊戲莫問是逢約必至。

排位賽，啟動。

匹配對局中……

確認對局。

5L上單，不送包殺穿

莫問打着字，想要拿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他想贏！

這把的隊友都很和善，沒跟莫問計較，默默地補全了其他位置，陣容還蠻合理的。

選下了自己最擅長的一個戰士英雄后，莫問有了些許底氣。

！！！

進入讀條界面，莫問心裏浮現出了一種熟悉又強烈的不詳感！

是他！就是他！怎麼總是他！

「焯！」莫問已經罵出聲來了。

周遭都是封煙封煙A1高閃秋梨膏外加國粹之類的嘈雜聲音，沒人在意這麼一句突如其來的罵聲，大家都習慣了，還有專門奔著這點氛圍來網吧玩遊戲的。

莫問和對面這個『峽谷躺屍小小莫』已經連續匹配了十一把了，這個人在對面比猛獁還猛，在自己這邊就弱得不行，像是只有半個腦子在玩遊戲。

一連十把，都是莫問這邊輸。

這第十一把，正好這人跟自己對位！

但是莫問並沒有想要好好出一口惡氣。

不是莫問沒脾，是他真的打不過這個人，之前已經交手過五局，其中有一把也正是跟這個人對位。莫問頭都被打爛了。

……

「我真的有在好好拉扯了，不信你……」莫問還沒打完字，想了想已經被單殺三次了，默默刪掉了聊天框裏的字。

莫問看着對面的ID『峽谷躺屍小小莫』，莫問又一次感受到了恥辱，不！是屈辱。

莫問已經被打得沒脾氣了，只求不要再碰到這個人。

再來一把，莫問不相信這種孽緣還會繼續。

絕望中帶着期待，期待中帶着悔恨的莫問又排到了這個小小莫，而且果不其然在自己這邊，並且輸掉了這局。

期間莫問不是沒在對局裏面和這個小小莫互動，只是對面如同沒看見。

「又輸了？」阮虹不是很懂遊戲這方面的事情，覺得輸了就只是輸了，她理解不了輸了遊戲大聲罵罵咧咧的行為。

但是阮虹知道最近莫問一直在數。覺得有些好笑。這莫問似乎有些太倒霉了。

……

莫問雙手糊臉，妥妥的又輸了。

「輸贏很重要嗎？要不要換個遊戲玩？我看他們玩那個打槍的遊戲你應該會喜歡稍微調整下心態吧。」阮虹在莫問身後清點着飲料和貨架一邊說道。

「我玩那個會暈。」

等了好一會兒莫問才點下開始按鈕，心想着也許這樣能避開。

莫問一直在輸，輸到了他當前段位的最低分數，再輸也不會再往下掉分數，就權當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莫問轉念一想，小小莫要也是一直贏一把輸一把，那不也是原地踏步？

「不會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吧。」莫問想起了一句台詞『小哥，你已經引起了我的注意。』莫問旋即把這個想法拋入九霄，只覺得一陣惡寒，我相信這只是孽緣，孽緣，孽緣。

嘴裏念著孽緣的工夫，莫問點開了小小莫的主頁。

居然真是個妹子，早先莫問已經是有了猜測，現在一看對方頻繁使用的基本全是長得好看軟萌帥氣的英雄，妹子無疑了。

再一看對局記錄，一整頁全部都有莫問，彷彿就是專門在等莫問。

「不是吧！」

像是撿回了什麼想法，莫問忙繼續念孽緣，孽緣。說着還雙手合十，十分滑稽。

……

又一會兒，莫問看了眼企鵝里同學們的動向，點下開始按鈕。

「這下應該不會再匹配到一起了吧。」

「別那麼執著輸贏，或許當你不那麼想着贏的時候反而就不會輸了呢。」阮虹的聲音有種鼓舞的力量。

阮虹端著一桶泡麵放在莫問手邊，又去拿了瓶萬事可樂放在另一邊，轉身出了門。

她，下班了。

「靠！」

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

……

凌晨三點鐘。

算上之前的，莫文已經十八連敗了…

莫問感到虛無，突然覺得玩遊戲不再有什麼意義，或者說，輸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