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於火中相忘（7）
幾十分鐘后，旁邊的母親在依舊低著頭的文贇革旁邊放了一杯水又縮了回去，躲在角落中低聲的說了一句：「不管發生了什麼，很抱歉……」
他搖搖頭：「不……別說話……就這樣安靜的就好了。」
「好，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文贇革終於聽到了聲響，並且不是來自一個人，而是聽起來像是有幾個男人一起行走交談著。他立刻轉頭看向旁邊的女人，她連忙解釋著：「這裡還住著很多人，不……不止我們一家，他們會一起出去找東西，所以我們才能得到那個工廠有東西的消息。」
「不要說任何一句話，否則我就對孩子開槍了。」他幾乎一瞬間就恢復了冷靜。
女人連忙驚慌的點點頭，目送著文贇革站起身，踮步來到牆邊，謹慎的觀察著樓上傳來的動靜。那些人全然沒有文贇革下樓時的謹慎，交談著沒有一點隱藏腳步聲的走了下來。
文贇革直接從牆邊走出來對著幾個男人舉起槍：「不要動，放下你們手上的東西。」
幾人立刻丟下了手中撿來的東西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個人才結結巴巴的說：「兄弟，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犯不著搶我們這些人啊。」
「接下來，我問你們答，不要說多餘的。聽到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
「歲山工廠爆炸的時候你們在現場是嗎？」
「是……是是。」
「那兒是怎麼炸的？」
「我們……最前面那批人放在倉庫前面的一個車間不讓我們進去，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從車間門口一直打到了車間裡面，當時就全亂了，有人拿滅火瓶有人拿消防斧，我們有些人已經扭打在那個流水線上了，也不知道當時是誰，把流水線開關打開了，怎麼關都關不上，有些人就開始砸，沒過多久就砸出了火花，就炸掉了。"
不出文贇革的意料，那個女人沒有說謊，這場事故就是一次意外，沒有人需要也沒有能夠為這場意外負責，唯一做錯的只有退了一把希爾薇婭的自己，此時的他的眼中已經充滿了絕望，但依舊不依不撓的問著：
"你們的消息是哪兒來的？是誰告訴你們那兒有東西的。"
"這……我也不知道。"男人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其他人，他們也搖搖頭，"好像就是我們拾荒的時候偶然聽說的，那時候一個工廠可能會有幾十個人在撿東西，很多人我們都叫不清楚名字。"
文贇革愣在原地，儘管他依舊想要找到一個發泄口，一個能讓希爾薇婭的死變得合理的原因，但是他也很清楚，即便再繼續發問也不過是將這個已經已經註定的事實再加上一層厚重的蓋板。他放下槍，對著幾個男人招招手："走吧，走吧。"
幾個男人恐懼的想他點點頭，拿起地上的東西，從他身邊繞開離去。在他們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文贇革靠在牆邊，緩緩坐下，大口的嘆了一口氣，緊繃疲憊的神經一下舒張下來，鼻頭一酸，眼淚湧出眼窩，看著遠處的熒光燈牌，他感覺自己此生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彷彿被什麼擊敗了，沒有一點還手餘地，只剩下懊惱，悔恨和無盡的痛苦。
他不知道在那裡做了多久，一個走出來的男人發現了他，大吃一驚的問道："你……你怎麼還在這兒？"
文贇革沒有回話只是轉過去看了他一眼。男人離開了，沒過多久又拿著一塊麵包和水走過來遞給他；"吃點東西吧。"
"我剛剛才用槍指著你們……"文贇革用疲憊的拖長的聲音說道。
"但是你看起來也不想殺我們。"
"你們這樣軟弱的性格，出去拾荒？"
男人在旁邊坐了下來："我聽那家的女人說，你是想問關於爆炸的事情。你一定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吧。我家除了我都死在那場爆炸中了，他們當時想關山流水線，所以距離爆炸是最近的。呼……"說著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你想說明什麼，你是個硬漢？」
「這代表我也就要離開這兒了，這兒是有家庭的人住的地方，我這樣的是一個隱患。」
"為什麼？"
"你有了家庭就會知道，身邊住著孤單無依的人是什麼感覺，就像你說的，像這樣軟弱的性格不能在這個社會生存的，住在這兒的人本就是靠著微弱的信任感生活，現在雖然還沒什麼事，但是如果發生什麼，第二個像你這樣的人來到這裡，但不只是問問題，如果要懷疑一個人，那麼一定是我了。"
"所以呢？"
"所以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重新找個地方，雖然你有槍，但是感覺你不是喜歡亂用槍的人，或許在外面我們可以互相幫助一下，當然，前提是你和我一樣沒什麼牽挂。"
"出去幹什麼？就這樣活著？無所牽挂，還有什麼意義？"
"在我看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的生命也是那些離開的人換來的，我們應該帶著和我們曾經牽挂的那些記憶活下去。"
"人都不在了，什麼都沒有了，這樣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所以你為什麼來這裡問關於爆炸的事情？"
"復仇，如果你們是被人雇的炸掉了那座工廠，你們已經都被我殺掉了，我還會在他們面前殺掉他們的摯愛。"
"那又是為什麼要復仇呢？不也是想找一個原因一個了結，讓自己過的更好受嗎？我們都是同樣苟活的懦夫。"
"我不是！"他轉頭怒瞪著男人，"我復仇就是為了復仇，單純為了復仇，沒有其他原因。"
"復仇？只是復仇？那你為什麼現在就停止了，你殺掉你的仇人了嗎？"
"我還能向誰復仇？向你們？向你們這些手無寸鐵的人，還是說找到散布那個工廠有東西消息的人，殺了有什麼用？我的仇恨不過是一場可笑的意外而已。"
"你說的沒錯，這些的確不是你的仇人。但是為什麼會有這一場意外？因為我們這些人流離失所，這麼長的時間依舊找不到任何住的地方，更不要說工作，我們只能去搶像是瘋狗一樣，或許，或許我們這些人留在我們本應該在的北方，或許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你應該復仇的，是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