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不幸之幸

頑奴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裡，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回答，對上瓊玉的眼神，才吶吶道：「昨天，我娘來過了……」

瓊玉頓了頓：「你娘？」

這倒是個好消息，他正愁該怎麼安置這個孩子，自己都亡命天涯，是決計不能帶個人在身邊的。

可觀他神色，又覺得沒那麼簡單，於是環顧四周，發現了不對：「你母親，如何進來的？」

洞內陣法並未毀壞，說明對方是避開法陣進來的，能有如此功力，絕非普通人。

頑奴的神色有些迷茫，理所當然道：「像窮叔叔一樣，走進來的呀。」

「……你母親是妖？」

頑奴點點頭。

瓊玉瞭然地舒了口氣，如此，就說得通了。

他母親是妖，父親要麼是凡人，要麼是修士。瓊玉扶了下額頭，道：「我離開前設了禁制，她能安然無恙地進來，至少是一位妖王。」

頑奴「啊」了一下，顯然不知道妖王是什麼性質。

瓊玉也沒打算跟他解釋，看向了荼靈火：「這也是你母親給你的？」

「嗯……」他耷拉起腦袋，「娘讓我修妖力，不然就不能跟著她，我知道窮叔叔不會一直照顧我，所以……」

所以他就聽了。瓊玉心想：你差點命沒了。

「幾千年的妖王想要受住這火併不難，換做你就不一樣，你母親就算無惡意，在這一點上也過於草率，往後莫要再修習這個。」

頑奴乖乖地點了點頭，他只吸了些許就變成這樣，經此一劫，已有自知之明。

瓊玉將那盛火的瓷器收起來：「這東西於你而言太過危險，既是你母親給你的，那等你母親什麼時候來了，我再交給她。」

順便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能將荼靈業火收在這小小器皿之中……

頑奴答應下來，又忽然道：「……窮叔叔。」

瓊玉看向他。

只見頑奴仰頭，雙眼定定地望著這邊，認真地問：「半人半妖，當真天理不容么？」

「……」

洞內寂靜。

瓊玉默默地取出一顆明珠，嵌在石壁上，柔和的光線照亮了這處洞穴。再回頭，看見了頑奴帶滿希翼的目光。

冗長的一聲嘆息。

頑奴眼中的光逐漸暗淡，低下了頭：「果然……」

「你可知，你已是及其幸運的一個了？」

溫潤的嗓音響在洞內，如山間流淌的清泉，擊打在光滑岩石上，清泠悅耳。

頑奴重新抬起了頭，不解道：「幸運？」

語音吶吶的，極不自信地問：「我生來受父母厭惡，人人可欺，宗門棄我如廢履，世人嫌我如糟粕，怎麼會幸運呢？」

瓊玉見他如此，終是不忍那光芒熄滅，又一聲嘆息：「那你可知世間人妖相結的這般多，所誕子嗣，有幾成活下來的？」

不等回答，他便報了答案：「十之一二。」

「十之……一二？」

瓊玉點點頭：「這世間魂魄共分為三級，人獸一級，仙妖一級，神魔一級。魂魄有多強，對軀體所需的要求便有多高。如何投生輪迴，鬼界自有一套規章。」

「但人與妖所出，卻不在這套規章之內。」

頑奴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隱約明白了什麼：「所以……」

「所以這樣生出來的孩子，要麼魂強體弱，過早夭折；要麼體強魂虛，或呆或傻。魂與體能夠剛好契合的，不能說十之一二……」頓了頓，肅然道，「百中無一才差不多。」

頑奴似有觸動，抿唇不語。

瓊玉又道：「但之所以說你幸運，這只是其一。」

「其一？」

瓊玉又問：「你可曾聽聞過天地神姬？」

見頑奴老實地搖搖頭，他便笑道：「那接下來這番話，你要聽我說完，再做定論。」

「天地神姬掌管天與地，她們的存在也代表了天道規則。人界屬天，妖界屬地，人與妖所出置於兩者之間，天道區分不清屬於哪位神姬管轄，便會當其違反了天地規則，施以懲戒。」

「若你早出生個千年萬年，大約會伴著雷霆降世，步步危機，能不能活到這個年齡都難。但現下天地神姬皆不在位，天道之力薄弱，如你這等小角色，天道往往會直接忽略，就算察覺到也有心無力，故而說你幸運。」

頑奴聽得一愣一愣，說不出此刻是什麼心境：「原來……是這樣的？」

瓊玉點點頭，心中也生出些許落寞。離帝藤以身為障，堵住上三界缺口的那日，竟不知不覺過去了一萬多年。

他也在這塵世之間，尋了一萬多年……

頑奴愣了好一會，好不容易將那些話話消化下去，立即按耐不住地問：「那……那天道，還會恢復如常嗎？」

「當然。」話落，察覺到頑奴神色間微微透出的失望，瓊玉面色一頓，立即嚴肅起來，「天道之力薄弱，可不是好事。」

頑奴露出不解。

瓊玉道：「我們所處的世界喚做『天璇』，天璇之外，還有諸多大小世界，而天地神姬的存在，既是掌管，也是守護。」

「天璇無掌界者，遲早會被其他位面吞噬。天道降下的懲處，頂多將你軀殼打碎，令你魂魄重歸地府輪迴，之後還能再度輪迴。但若天璇界就此泯滅，這五界眾生連同鬼界，都將不存於世。」

他雙眉緊蹙，語態是不同以往的認真：「其中利害，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