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世
旭日初升，颯已然站在亞拉茲爾元帥的書房前等候了。亞拉茲爾元帥半生枕戈，從來不會晚起，每日清晨都必在書房處理大小事務，這一天也不例外。
片刻后，元帥大人果然準時出現在了走廊上。
「老爹，早啊。」颯還是那副一貫的神情。
亞拉茲爾看到颯並沒有特別意外，他點點頭：「你小子千年難得起這麼早，跟我進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魚貫進入了書房。
「勇士陵園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想必你找我並不為此事吧。」亞拉茲爾坐着，罕見的點了一支煙道。
颯「嗯」了一聲：「關於我的事，老爹，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呢。」
亞拉茲爾抬起頭，他盯着颯，足足看了好一會，這才猛吸了一口煙：「該來的逃不掉，我知道總有這麼一天的。」
「不管怎麼樣，你永遠是我老爹。」颯臉上那一貫雲淡風輕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見流露的真誠。
亞拉茲爾洒然一笑：「你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說完，他站起身，從身後的三層書架的最上層中抽出了一本書，隨即又放回了底層的書架中。只聽「咔嚓」一聲，底層書架上另一本書慢慢縮進了牆壁，底部露出了一個暗格，亞拉茲爾從裏面取出了一個盒子。
這顯然是個雙重保險的機關，需要觸動兩個正確位置的機括才能夠激活整個機關，從而打開暗門。甚至有可能連移動的書本的重量都有明確的規定，這樣就可以極大限度的避免被他人誤啟動。
這樣精密的機關，只是為了存放我的身世？颯暗自苦笑。
亞拉茲爾遞過盒子，颯低頭看去。盒子的木質的，封口的鐵漆和邊上的木頭顏色都顯得有些年頭了，顯然裏面存放的東西應該很久沒被人打開了。
「你先打開看看，如果還有疑問可以問我。」亞拉茲爾道。
颯把木盒接過，相比激動或忐忑，他的內心更多的是好奇。無論自己是什麼身份，都不會改變過去二十一年他所養成的種種特質，他還是那個他，只不過多了一些故事罷了。他幾乎可以想像盒子裏面躺着一份書信之類的，很直白的講述着他的身世。颯晃了晃腦袋不再多想，手指一用力，陳年的鐵漆應聲斷裂。他毫不猶豫的打開蓋子，只見裏面的東西並不是一封信，而是兩樣東西，一根項鏈和一把匕首。
項鏈是女式的。項鏈的鏈條是由密銀製成，很細密但是很堅固，經年累月卻光澤依舊。鏈墜則是一顆水滴形的藍寶石，有着間斷曲線的金色鑲邊。寶石色澤相當通透，颯將寶石透過陽光仔細觀察，發現內部居然還刻畫着一位天使。這是一位雙翼天使，體態和元帥府前庭噴水池中的那位天使十分相似，只不過雙手並沒有握著長劍，而是十指相扣在胸前呈祈禱狀。
颯緩緩轉動寶石，想觀察天使的背面，卻發現無論如何轉動，始終只能看到天使的正面。不僅如此，天使翅膀的姿態甚至會隨着光線角度的變換而變化，彷彿這位天使正在這寶石之中振動雙翼，展翅高飛。這根項鏈製作工藝之高超不禁令颯嘆為觀止。
這絕不是一件凡品，別說是富家子弟，就算是帝都的王公大臣家中也未必有一件如此水準的工藝品。在颯的印象里，即便是元帥府中他也從未見過類似水準的物件。這條項鏈的來源颯只能根據天使圖案進行猜測，很可能跟當年的亞山戰役有關，或者，和光明神殿有關係。
颯將項鏈放回，又拿起那把白色匕首開始端詳。匕首沒有鞘，相比剛才項鏈的工藝，這把匕首就顯得有些粗糙。匕首柄是某種不知名的木頭製成的，看着很陳舊，木頭都有些變色了。颯試着握了握，還好，還算比較結實。劍刃部分造型極為獨特，看着就像一顆野獸的獠牙一般。而劍刃的材質也不像金屬，從光澤以及重量上來看，劍刃彷彿就是由動物的牙齒直接製成的。
這種尺寸的獠牙大小遠不是普通獅虎可比的，颯能聯想到的生物只有一種，那就是巨龍。
龍牙匕首？
再聯想到拉曼娜對自己變身狀態的描述，確實除了類似惡魔外，和龍族也有不少相似點，只不過當時颯只是隨口開個玩笑，畢竟擁有龍族血統是一件相當難以置信的事情。
颯抬頭看向亞拉茲爾，還沒發問，紅髮元帥就已經開口道：「這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東西，我發現你的時候就只有這兩件東西，沒有其他。當年我並不知道你父母為何選擇了我，也不清楚他們的身份，直到後來我做了大量的調查，我發現你的母親，應該就是光明神殿裏的首席大祭司，也就是召喚出天使擊敗惡魔的那一位。」
「那我的生父，就是那條被稱之為邪惡化身的黑龍阿萊克斯對吧。」颯已經基本猜出了自己的身世。
光明神殿的祭司是不能結婚生子的，何況是一段跨越種族的感情，更是不可能被世俗所接受。而龍族那邊的情況應該也差不多是如此，一人一龍，他們想要正常的結合實在是要跨越太多的阻礙了。
「他們...有沒有受到迫害？」
亞拉茲爾嘆了一口氣：「當年我先根據這條項鏈，派人多方打探，才了解到這是光明神殿的祭司專有的項鏈，八位大祭司人手一條。我便親自前往了天使之峰，想藉著拜訪的名義探查一番，誰知只到了山腳便被告知不得上山。」
「細節我不贅述了，最後是從一位神殿騎士的口中得知，原來是首席大祭司違反教規，被抓住帶回接受內部懲罰。後來的數年內我又多次造訪光明神殿，但均無結果，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至於你的父親，龍族不允許和外族通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父親為了你母親不惜反出龍族，龍族認為這是恥辱，便四處傳播黑龍是惡龍的謠言，為的就是迫使你父親現身。其中過程我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父親和龍族族長在西南方的某處裂谷中惡鬥了一場，之後有傳言說他被禁錮在裂谷里，也有說被流放到更遠的無盡之海。但因為這些流言的源頭都無從考證，更不可能從龍族嘴裏打聽到任何消息，所以我沒有太多能告訴你的。」
「根據已知的線索，按照我的猜測，大致的情況應該是戰後你父母生活在了一起，你母親懷着你的期間被龍族找到，你父親為了保護你們，獨自拖住了龍族族長，你母親在流亡期間又被光明神殿發現了蹤跡，迫於無奈才將你託付給了我。你的身份十分敏感，龍族和光明神殿勢必會追查到底，所以她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來表明你的身世。」
「近年來，你體內那股屬於龍族的力量開始逐漸蘇醒，更加證實了我之前調查的真實性，相信你自己應該很早就產生過疑問了吧。」
颯聞言默然。大量的信息在不斷衝擊着他的大腦。儘管他之前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並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着亞拉茲爾的敘述，他才發現自己建立起的那道防線實際上有多脆弱。
半晌，他道：「為什麼撫養我長大。」
亞拉茲爾自嘲的笑了一聲：「那時烈還沒出生，一開始只是看着你那張小臉蛋，看到你用力的呼吸，用力地哭，單純的想有個孩子罷了。」
「經過調查猜到你的身份后，我確實有過猶豫。這個風險即便是對我而言也是相當的巨大。你母親，哦不，現在應該說是你的養母，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她說：『如果不是你父母，這個世界可能都不存在了。』那天開始，你，就是我亞拉茲爾的親生骨肉。」
「老爹，你也真不容易，」颯強行換上往日的輕鬆，「我母親的名字，你知道嗎？」
「她叫貝蕊·梅里，亞山戰役之後我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亞拉茲爾抽完最後一口煙，「在你做出下一個決定之前，我有個忠告——無論是龍族還是光明神殿，在沒有萬全的準備之前，都不要輕易的去接觸。」
颯點了點頭：「走了，老爹。」
一束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拉曼娜的臉龐上，牙床之上的金髮璧人嚶嚀一聲醒了過來。這一覺她睡得很香甜，夢中似乎又發生了很多夢幻離奇的故事，她和他的故事。
拉曼娜坐起身，發現窗前站着一個人。那人背對着她，正看着窗外，陽光雖然打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背影卻看不出絲毫的暖意。
但那依然是一個熟悉的背影。
「父親大人...您怎麼會在這兒？」
圖克·塔拉曼緩緩轉過身，他此時背光而立，令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家族族語。」塔拉曼爵爺的語氣冰冷。
拉曼娜心頭一震，這是父親生氣時的典型徵兆，可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荊棘花家族的榮耀不容侵犯。可是父親，我這次受傷...」
「元帥府長子，這個人怎麼樣？」圖克沒有聽下去，直接打斷道。
「您是說颯？他——」拉曼娜垂下眼帘，大腦飛速運轉着組織語言，「他並沒有外界所說的那樣不堪...」
「哼，」圖克冷哼一聲，同樣沒有聽完，「我和亞拉茲爾談了關於合作的事情，總算搞清楚了這個傢伙的立場。他是保皇黨。」
房間里的空氣彷彿都被這句話所凍結。拉曼娜猶如被一道閃電狠狠劈中，金髮的少女頓時癱靠在床屏上，她臉色蒼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謂保皇黨，就是指只支持帝國皇帝的那一派人，這本來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帝國法律規定，帝國皇帝只能順位繼承，也就是說除非老大死了或者被廢，不然老二是不可能成為皇帝的。所以換言之，承認自己是保皇黨就等於變相承認了自己是大皇子一派。
塔拉曼爵爺的三句話，看似毫無關聯，其實顛倒順序就很好理解了：
亞拉茲爾和我們不是一個陣營。
亞拉茲爾的兒子無論如何也與你無關。
你要守護的是塔拉曼家族的榮耀。
「換好衣服，跟我回家。」說完，塔拉曼爵爺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
當拉曼娜踏上花園小徑時，已經是晌午時分了。頭頂的陽光直射而下，令她有些眩暈。她微微眯起眼，想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視野中卻忽的闖進了一個人影。
「在找吃的？」那人笑着問道。
拉曼娜定睛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張令她心心念念的臉。
「颯！」塔拉曼商會大小姐的一對眸子瞬間籠上了一層霧氣，她下意識的就想撲到他的懷裏，但又立刻想到了父親的那句話：
「他是保皇黨。」
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卻止不住淚水。少女泛紅的雙目中盛滿了委屈。颯有些驚訝，但他隨即大咧咧的一把將拉曼娜攬進懷裏：「怎麼都餓哭了呀，走，帶你吃好吃的去。」
黑髮男子的懷抱彷彿可以融化一切。少女無暇再顧忌其他，她素手緩緩攀上男子結實的背脊用力抱住。
「我父親來接我回家了。」拉曼娜的聲音帶着哭腔。
颯哈哈一笑：「是不是捨不得我？」
「嗯，」拉曼娜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句，她把腦袋埋在颯的懷裏，貪心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好一會才抬起頭，卻已是哭的梨花帶雨，「父親...說元帥大人是...保皇黨。」
颯一愣，這才終於明白過來這個丫頭這麼傷心的原因。
原來是擔心不能和自己在一起，難怪先前看見她的時候像丟了魂似的。
他心頭一暖，用手輕拍拉曼娜的後背，安撫道：「如果塔拉曼爵爺對我有意見，我會說服他的，別難過了，丫頭。」
「真的么？」拉曼娜淚眼婆娑，卻又炙熱的直視着颯的雙眼。
颯嘴角一勾，在少女耳邊輕語道：「當然了，我有多厲害，你還不清楚嗎？」順勢又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拉曼娜雙頰頓時泛起紅暈，嗔道：「壞蛋。」
「小姐，老爺在催了呢！」莉婭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又催了兩遍，拉曼娜才依依不捨的離開颯的懷抱：「我要回艾紀斯了，你會來找我的對嗎？」
颯笑着伸手颳了刮拉曼娜的鼻子：「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我立刻就來找你。」
「是關於你的身世么？」拉曼娜問道。
「嗯，我需要去搞清楚一些事情，你回帝都乖乖等我，如果順利，我很快就會來找你。」
拉曼娜乖巧的點點頭，她目光一閃，彷彿想到了什麼，卻隨即又皺了皺眉。看到颯投來詢問的眼神，她微微猶豫了下，然後道：「希爾維婭。」
颯直視着少女答道：「我會去一趟七城。」
「我在艾紀斯等你。」說完，拉曼娜把脖子上那條秘銀十字項鏈解了下來遞給颯，旋即轉身走向等候許久的莉婭：「不用送我，我才擦乾眼淚。」
颯剛要邁出的一步默默收回。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項鏈，又抬頭望向少女的背影，直至她徹底消失在馬車帷幕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