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食不歸

西面宿水坡之戰發生的同時，公子九、奚月、季無恙、葉灼華、青陽五人緊跟着從慕義莊中運出的那批糧食，一路向東，日夜兼程。

押運這批糧食的一行十人，個個都是彪壯漢子，他們原是黃國人，當年黃國遭楚國攻伐，他們誓死不降，僥倖存活后便改以黃姓，聯合在一起，他們本以狩獵為生，後來得高人傳授劈掛刀刀法后，開始接一些走貨生意。江湖中人只要提到他們，都要誇他們一身硬氣，久而久之，硬骨頭便成了他們的代號，他們的話事人，排行老三，名黃三彪。

一行人自出了慕義莊，便未歇腳，這日到了蔡國邊境，才頭一回停下來休息。

「這些硬骨頭當真是鐵打的，不吃不喝也不累！」公子九感嘆道。

大家跟了一路，也都累了，奚月有傷在身，更覺困頓，正座在樹下閉目養神，公子九扔給她一把黃杏，說前面有顆杏樹，葉灼華和青陽一聽，便跑了過去。

「別吃！」奚月剛吃了一口，季無恙便沖她喊道。

「你身上有傷，吃不得黃杏！」季無恙走過來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奚月點點頭，累的沒力氣答話。季無恙這一路見她臉色不好，一直懷疑她傷沒好，便把她拉到一邊，接着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奚月頓時漲紅了臉，騙他說自己剛換了葯。

兩人正在拉扯，公子九沖兩人喊道：「喂……你倆躲在那，是在偷吃好吃的？」

「都怪你！讓你一叫，把野兔都嚇跑了！」奚月大聲回道。

「一隻野兔有什麼稀罕，到時進了城，由我做東，讓你們嘗嘗什麼是人間美味！」公子九笑道。

見他一路出手闊綽，奚月疑心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齊家莊雖富甲一方，但也不會讓一個下人如此揮霍！」

「嘿嘿……且看你猜不猜的出來！」

見公子九的口氣頗為得意，奚月推測道：「聽說齊家莊莊主五旬得子，今年二十有二，看你的年紀應該差不多，而且聽說這人是個十足的敗家子，成日遊手好閒，只知四處遊玩，這麼看來，定是你本人無疑了！」

公子九搖搖頭：「月公子，齊家莊是管氏，我姓毛，怎麼會是齊家莊的少公子。」

「你姓什麼也就是自己一張嘴的事，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姓毛？」奚月反問道。

公子九伸手立誓：「父母家姓，我決沒扯謊！」

奚月心道自己搞錯了，又要發問，只聽季無恙說道：「管莊主的獨子倒真不姓管！當年管莊主一直沒有子嗣，曾多次找醫者調理，但他不願忌口，將近五十才願遵醫囑，之後便陸續生了八個女兒。後來齊家莊來了一個遊方術士，說管家家財萬貫，福報用盡，所以命中無子，要想求子，必須廣積善緣。自此以後，管莊主便日日行善，周濟四方百姓，並奉養那遊方術士在家長住，一年後終於得了一個兒子，然後依那術士之言，棄了家姓，按百家之子撫養。如果我沒記錯，那術士就是姓毛，而公子九排行老九，想必上面有八個姐姐。」

「哈哈……你們兩顆腦袋加起來，也只說對了一半！我叫公子九，卻不是因為我排行第九！」

奚月聞言忽然大笑不止，公子九問她笑什麼，奚月好半天才止住笑，走到季無恙身後，回道：「這可是你要我說的！當年管莊主老來得子，大宴賓客，四方皆傳管莊主得子九斤，以出生斤兩取名正是百家子的慣例，你這一路一直不報大名，

想必是覺得毛九斤這個名字太上不得枱面……」

「你住嘴！」奚月話未說完，公子九已沖了過來。

「毛九斤！是你讓我們猜的，我們答對了應該有獎勵吧！」季無恙把他攔下，故意大聲說道。

奚月笑得快要岔氣，斷斷續續對公子九說道：「其實……毛……九……斤……這個名字也不賴……」

公子九氣不打一處來，動起手來，季無恙拉着奚月東躲XZ，硬叫他打不著，奚月不停毛九斤九斤的叫個沒完，把公子九氣的半死。

三人正在打鬧，硬骨頭一行便又已動身，大家陸續跟上去，公子九還一臉不高興。

酉時，硬骨頭一行進了平輿城，將車隊拉進一處庭院中停下，眾人見狀都暗自高興，心想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公子九也一掃臉上烏雲，興奮的給大家介紹道：「諸位，這便是聞名遐邇的食不歸了！」

食不歸號稱中原第一美食，老闆江湖人稱易枝花，是食神易牙的傳人，尤其擅長烹魚，創下七道名菜，聞名天下。易枝花生性灑脫，喜歡四方遊走，她走到哪裏，這食不歸便開到哪裏，加上食不歸價格不菲，大多數人都無緣一嘗。

一會兒，丐幫的人打聽到硬骨頭一行定了食宴，今晚就住在這裏了。

「嘖嘖……原先還以為他們日夜兼程，是為了省錢，現在看來，他們為了吃食，倒和我一樣闊綽！」公子九感嘆道。

眾人隨公子九進到食不歸內院，大家挑了一處離硬骨頭不遠的地方座下。

「說起易枝花的七道名菜，我只在小時候吃過一道魚羊三鮮，倒不知還有六道是什麼？」奚月問公子九。

「這你算問對人了！」公子九熱情為大家介紹，說還有六道分別是梅子橫公魚、滋味冉遺魚、自得珠鱉魚、美人夏鯥魚、忘憂鯈魚、上下一根刺，這些魚全是珍奇河鮮，只在特定的時間和特殊的水域出現，很難捕獲。

「這麼說，天下間能吃遍七絕的，也只有易枝花本人了！」奚月喃喃說道。

「那倒未必！」公子九搖搖頭，眾人一看他，他卻又賣起了關子，問眾人道：「你們可知道食不歸方圓五里必有五味館是何道理？」

大家面面相覷，向他請教。

公子九一拍大腿，興奮說道：「這可得好好說上一說了！要說人生在世，唯有美酒與美人不能辜負，這五味館的老闆，自從來了一回食不歸，便對易枝花一見傾心，從此千里追隨，也正是這個原因，食不歸五里之外，必有五味館！」

奚月聞言噗哧一笑：「這人可真夠笨的，哪有這樣追求姑娘的？幸好他手藝不行，五味館沒什麼名氣，不然易枝花還以為他是專和自己搶生意的！」

「月公子誤會了，這五味館並不是食館，而是……」青陽話未說完，卻已被公子九打斷，公子九讓他們猜一猜，這五味館究竟是做何營生的。

「人稟天地之氣以生，五味化生精血有生，剛巧有味葯叫五味子，又名玄及，或許這是家醫館？」葉灼華問道。

「葉姑娘說對了一半！」公子九說道。

「辛酸甘苦咸號稱五味，不過同時藏有五味的，除了師妹剛才所說的五味子，倒還有一物——酒！五味館該是家酒館！」季無恙猜道。

「五味……玄及，難道說的是』寧錯七絕，不負玄及』的酒仙顧玄及？」奚月興奮問道。

「你總算說對一回！」公子九沖奚月眨眨眼，說五味館的老闆正是酒仙顧玄及，只因他成名在先，所以世人只知道顧玄及而不知五味館。

眾人正覺飢腸轆轆時，內堂中出來一個夥計，請大家先凈手漱口，說一會兒就要上菜了。

「你還沒問我要吃什麼，上什麼菜？」角落的一位青衫公子問道。

「這位公子想必是頭回來食不歸，食不歸素來不需要客人點菜。」那夥計回道。

「這裏這麼貴，怎知你上的菜是否合我胃口？」那人嚷道。

「所謂食不知味，首當其衝的原因就是食客不了解自己身體的需要，一味縱慾，糟蹋了自己的味覺，所以大多數人對自己的胃口，並不懂取捨，你若不樂意，現在便可離開，你的錢會如數還你！」

夥計一解釋，那人便乖乖座下，再不作聲。

「請大家品嘗白玉吊梨湯！」

最先呈上來的是一道潤喉湯品，這是一個精緻的白玉吊瓶，外面雕著一層暗花，中間隔着溫水，蓋子一揭，便頓時芳香四溢，嘗一口，更覺腸腹中都涌動着暖暖秋意。

奚月幾大口便喝了個精光，正意猶未盡，公子九把自己那份也給了她。

葉灼華嘗了一口，便小聲和季無恙說道：「看來這易老闆也懂得養生之道，入秋既燥，所謂嬌肺當潤，她選的這豐水梨最好不過！而且裏面還加了麝香、百合和巴蜀雪耳，當真是用了心思！」

接着夥計呈上四菜一湯：蟲草全鴨、玄參燉豬肝、鮮蛋牛肉波菜、桂花糯米釀糖藕、白玉瑤柱湯。五道菜分別用不同的容器盛放，並配以利口小菜，很是別緻。

這時一個客人起身嚷道：「老子大老遠趕來，花了大價錢，竟只有這幾道菜，叫易枝花出來，老子要退錢！」

這人一鬧，底下又站起來幾個人也嚷着要退錢，那夥計倒也硬氣，二話不說，當場退了錢請他們離開。

五個菜下肚，許多人都抱怨沒有吃飽，但難得來一趟，也不願離開，只好求夥計再上一份四色蒸糕。

「留着點肚子！」奚月正要去拿蒸糕，公子九對奚月耳語道。

果然，不久后，眾人被請去內堂，裏間設了四張桌，桌上擺着一個大缽，便是七絕之一的梅子橫公魚！

「謝了！」奚月一進去，便欣喜地沖公子九說道。

青陽卻是後悔不迭，剛剛他吃了三塊蒸糕，肚子早已塞滿了！

「嗨……七絕之一，就算吃不下，也要多吃兩口！」公子九勸道。

「公子這可是暴殄天物了！」只見一個身着淡黃衣裙、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了出來。

公子九見她頭髮高高挽起，低聲問夥計：「你們老闆幾時成了親？」

那夥計回道：「公子慎語，小姐挽起髮髻只是為方便做菜，公子千萬不要提顧老闆的事！」

易枝花與眾人一一打過照面，介紹了這梅子橫公魚的來由和禁忌，眾人便紛紛起筷。

這時黃三飆起身問道：「易老闆，我是粗人，頭回來食不歸不曉得規矩，想問下這魚要不要另外給錢？」

「怪我一時高興忘了交待！」易枝花拱手說道。

「食不歸的規矩，七絕菜式，需要天大的機緣，故而從來不收錢！這麼多年來，我食不歸四處遷徙，就是為了追蹤這些珍貴食材，今日大家有此口福，也是素日因緣，不過為了這因緣能流轉下去，凡是遇上七絕的有緣人，都要負責幫忙捕魚！」

「這太容易了……」底下一人大聲嚷道。

「大家聽清楚了，易老闆說的魚，只限於七絕菜式的一種，或是同等的難得之物。」夥計解釋道。

「那我吃了這頓，若是又沒抓到魚怎麼辦？」黃三飆又問道。

「江湖中人，說話行事但憑良心，若是盡了心，機緣不湊巧，我也不趕在這一時三刻，但若有人故意騙吃騙喝，江湖上也自有好打報不平的朋友，他們個個財大勢大，定然看不得我一個弱女子被人欺負！」

「好厲害的女人！」奚月見她三言兩語，既沒得罪人，又嚴明了利害關係，暗覺佩服。

「來，哥哥教你吃魚！」公子九夾了塊魚肉到奚月碗裏。

自從那天在杏林一鬧，季無恙便和公子九熟絡起來，時不時開他玩笑，現在見他熟練地把魚眼後面的寶肉挖了出來，便打趣道：「你這一筷子下去，這道菜的精華都讓你搶走了！」

「嗨……這一桌我年紀最長，各位叫我一聲大哥我也是受得起的，這塊寶肉就算各位孝敬我這個大哥了！」公子九嘻皮笑臉回道。

一路同行，大家也已習慣了拿公子九開涮，不過現在不管大家怎麼說，他都顧不上還嘴。

季無恙和葉灼華淺嘗了一口便放了筷子，不久后，青陽也說吃飽了。

「吃呀！別都讓着我啊！」公子九招呼道。

這回奚月也放了筷子。

「難得有緣人……你們都說說……看看都吃出了什麼與眾不同的味道？」公子九問道，嘴裏塞滿了食物。-

「辛香甘甜，最是讓人回味！」

「魚皮涼涼的、冰糯爽口！」

「彈牙的感覺很特別！」

大家七嘴八舌說道。

「嗯……你們說的沒錯，但我吃到的那種香味，不知道要怎麼描述，就像各種各樣的香……」公子九說道。

「我猜你說的是酸梅、陳皮，和十種豆子和魚骨熬出的香味。」葉灼華回道。

易枝花聞言大為欣喜，上前和葉灼華攀談了兩句，如遇知音，公子九趁機為大家討了頓宵夜。

飽餐過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才知道因臨時多來了許多客人，晚上他們只能擠在兩間客房裏。奚月不便，只好找借口出去走走，打算在外面將就一晚。

出去后，她正靠在樹下發獃，公子九追了出來，沖她小聲說道：「快回來睡覺，你放心，你睡我邊上，我定保你周全！」

奚月見他刻意用一副正人君子的口氣和自己說話，心中一暖，沖他溫婉一笑，鎮重說道：「公子九，謝謝你！」

「你放心！你叫我一聲九哥，你走哪都有哥哥我罩着你！」公子九卻轉瞬又沒了正形。

「哈哈……我才不要你這樣的大哥！」

「哎……那我倒要問問，你想讓我做你的什麼人？」

奚月噗哧一笑，沖他喊道：「九斤哥！」

兩人又好一陣打鬧。

在樹下窩了一夜，奚月卻睡得格外踏實，第二天一睜眼，天已大亮，她沿着院外那排桂花樹轉了一圈回到食不歸，卻沒想到此時裏面已經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