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上行

日落黃昏，季無恙和公子九騎上快馬，立即動身。

經過仁和山莊門口時，聽見有人問道：「葉妹妹沒事吧？」

季無恙扭過頭來，見奚月牽着一匹馬站在身後，奚月一看他面色萎黃，便知葉灼華也出了事！

「你怎麼知道師妹出事了？」季無恙問道。

「我聽說姜小姐半夜被人擄走，想着妹妹時常和她一起，放不下心，便過來問問。」

季無恙得知此事已經傳開，暗自嘆了口氣，心想姜子嫣的婚事恐怕是保不住了。

「你這是要去哪？」公子九問奚月。

「和你們一道去找葉姑娘！」奚月翻身上馬。

季無恙沖她點點頭，當是道謝。

四人沿着長蛇幫的記號一路前行，不知不覺就到了宋國邊境，夜半深更時，路過一家客棧，便進去住下，好讓馬兒歇下腳。

季無恙一路都沒說話，公子九斷斷續續把莊裏的事和奚月說了些，但奚月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在外面喂馬時，便一道推敲起來。

「我覺得這事和姜小姐的婚事沒有關係，他那夫家在晉國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最好面子，只要散播些謠言，壞壞姜小姐的名聲，這樁婚事便告吹了！」奚月說道。

「或許下手的人不知道這些？」公子九回道。

「姜小姐弱質纖纖，那日他夫家就在府上，賊人都已找上了門，當場弄出點事來，讓夫家的人撞見便好，何必費事擄人？」

公子九一想這話確實有理，說道：「那就還是沖着姜雲天去的了！這傢伙果真是道貌岸然，都讓人弄出個反姜盟來，可見沒有少做壞事！」

奚月卻搖頭道：「不對！」

「哪不對？」

「若是沖着姜雲天去的，該擄姜子僖才是！姜雲天就是再寵女兒，又怎比得過這唯一的兒子？」

「或許是又沖着姜雲天去的，又想攪黃這樁婚事！」

「也不對！」

公子九一臉詫異看看她：「是不是我說什麼都不對？」

「擄人的那天，正好十三風刀不在，我不相信這是巧合。那人把姜小姐擄去，會有什麼好處呢？」

「那……那便是我猜對了！」公子九一臉得意，接着說道：「姜小姐定是那日見了對方，不想嫁了，自己逃婚去了，葉姑娘和她姐妹情深，所以決定相陪。」

奚月聞言搖了搖頭，懶予置評。

「說來你和彭仇師出同門，你為何不去他那打聽一下？」奚月問道。

「呸……他創下長蛇幫，無惡不作，師父早就不理他了，我與他，更是沒有交情！」

「你覺得這次擄走他們的是誰？」奚月又問。

「長蛇幫里，有本事闖進仁和山莊擄人的除了彭仇，只有四位壇主：黑水壇黑鷹、白金壇白猿、青木壇青蛇和赤火壇赤凰。但這樣的事，彭仇肯定不會親自出手。」

「赤凰擅長色誘，可以把她排隊在外！」奚月說道。

「那可未必，赤凰色藝無雙，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興許會主動請命，和姜子嫣比一比，誰更漂亮！」公子九說道。

奚月沒接公子九的話，接着說道：「黑鷹行事果絕，青蛇爭強好勝，但這兩人並非行事無度的混賬，只要不落在白猿的手中，她們兩人應該不會有大礙。」

「落到白猿手上會如何？」季無恙忽然冒出來問道。

奚月和公子九看了看季無恙，猶豫了片刻，便見季無恙眼中的光芒瞬間被暗夜吞噬，

似已宣判了兩人的厄運。

「你別多想，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要定得下心來！彭仇不是傻子，他不會不顧忌天下第一庄的勢力，一定不會派白猿來辦這差事！」奚月勸道。

「而且，剛剛我們分析，事情還有一種可能，姜小姐興許是不滿這樁婚事，拉着葉姑娘逃婚去了！」公子九接着勸道。

季無恙機械地點點頭，輕聲說道：「你們都去閉會眼吧！」

次日一早，奚月到樓下與兩人匯合，卻見他們遲遲不來，上去一看，發現兩人都還睡着，想是昨日奔波，都沒睡好，便又讓他們睡了一會兒，才把他們叫醒。

三人一路疾馳，午時便到了魯國邊境甲父。

「季兄，你有沒聽過魔音功？」奚月忽然問道。

「你為何現在想起來問這個？」季無恙一拉韁繩，反問道。

奚月向兩人解釋，說昨晚那陣怪聲，似鳥非鳥，似蟲非蟲，惹得她一夜未眠，但剛剛問他們兩個，竟都沒聽到，這事實在蹊蹺。

對於今早睡過頭的事，季無恙一直耿耿於懷，他素來習慣早起，更何況出了這樣的事，現在聽奚月一說，便明白自己是被那聲音催了眠，說要回那客棧看看。

「季兄，你不會真懷疑我們昨晚是中了魔音功吧？」公子九追上來問道。

「肯定不是！」季無恙搖頭道：「魔音功早已絕跡，而且昨晚我們只是被催了眠，若是魔音功，我們早就沒命了！」

「那你為何沒事？我們的房間隔的不遠啊！」公子九問奚月。

奚月對他傳音道：「因為我會這個！」

「奚月修過清音功，他對聲音的反應和我們有所不同。」季無恙解釋道。

三人回到客棧，向店家打聽姜子嫣和葉灼華的消息，那夥計看了看他們，便說要忙生意，沒空招呼他們。

「看清楚伺候哪邊的大爺合算！」公子九把一袋錢甩在他面前。

那夥計見錢眼開，一一做答，說昨晚確實有一個男人帶着兩位姑娘在此住下，不過天不亮就走了。一行人到他們住下的房間查看，剛一進去，季無恙便發現了葉灼華留下的香囊。

他用力一拳砸向門板，心中又氣又悔！

「對方只有一個人，帶着她們兩個，一定走不快，我們很快便能追上！」奚月寬慰道。

「不錯！聽那夥計所言，來人應該是黑鷹，他不是沒有節操的人，一定不會為難兩位姑娘！」公子九也勸道。

但季無恙想起伊梅曾和他提過，宿水坡一戰，黑鷹所擄的姑娘傷勢不輕，便覺揪心。只是有了確鑿的證據，相較於昨日，他也算略微鬆了一口氣。

其實，昨晚與他們一牆之隔的葉灼華和姜子嫣，曾試圖求救，只可惜被黑鷹所阻，沒有成事。

她們自昨晚上被擄走後，便一直被捆了手腳，裝在袋子裏，到了這間客棧，才與黑鷹打了照面。

黑鷹告訴她們，請她們來，是受人所託辦一件事，待事情辦成了，便會放她們回去，叫她們一路不要自找沒趣，省得自己吃苦。兩人也趁機與黑鷹約法三章，要求他以禮相待，不得有損她們的名節，否則她們寧願一死，也不會讓他如願。

後來，黑鷹發現季無恙一行追來，便用混音功將他們催眠后，趕早動了身。

一路顛簸后，黑鷹讓兩人下馬車，說接下來要走水路，讓兩人稍式休息，並把姜子嫣叫到一邊，讓她上船。姜子嫣不肯，葉灼華上來幫忙，便被黑鷹一掌打暈了過去。

「你……你想要幹什麼？」姜子嫣花容失色，只差哭出來。

黑鷹把手一揚，示意她到船艙去，她踉蹌著連退幾步，跌入船艙中，一感到船艙中暗黑無光，便越發慌了神，正手足無措時，卻見裏面座著一位婦人，仙姿玉色，雙目含淚，正沖着自己微笑點頭。

姜子嫣下意識縮在一角，怯聲問道：「夫人有何見教？」

那婦人卻未語淚先流，上前捉着她的手，輕聲喚道：「嫣兒，是我，我是娘親！」

「不……不可能……」姜子嫣錯愕地看着那婦人，但見她眉眼和自己有七分相似，心裏已信了一半。

「嫣兒，娘找的你好苦！一轉眼，十六年了，你和娘當年真是一模一樣……不，你比娘當年更加美艷！」那婦人說道。

姜子嫣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的黑鷹，問道：「您和他是一道的？」

那婦人點了點頭：「嫣兒，今日時間有限，娘沒法和你一一解釋，娘急着找你來，是想要告訴你，你爹許的這門婚事，你萬萬不可答應，娘已經查過，他雖家世顯赫，但對人尤為刻薄，你嫁給他，將來一定要吃苦的！」

這婦人這番話倒是說到了姜子嫣的心坎上，昨晚自見了對方，姜子嫣便一直心有戚戚。

「可是爹爹已經應了這門親事，我又能做什麼呢？」姜子嫣問道。

「你記着，女兒家的一生完全取決於嫁得好不好，你一定要學會自己把握這一切，不要把自己的命運交託到別人手上，尤其是你爹的手上。」

姜子嫣看了看身前這婦人，一臉不解。

「過幾天，黑鷹便會放你回去，這樁婚事也不會做數了，但你爹一定還會給你安排其他的婚事，你一定要記得，不要順他的心意，要問你自己的心意！」

「自己的心意？可是……我怎麼知道自己的心意？」

「時候到了，你便自然知道了！」那婦人摸著姜子嫣的臉蛋，滿眼深情。

「嗯……」姜子嫣順隨地點點頭，雖然她並不明白這婦人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但她直覺地認為，眼前這人就是自己的生母，她不會害她。

「你放心，不管你有任何心意，娘一定會幫你完成！」那婦人見姜子嫣的手捉的沒先前那般緊了，便往她身邊挪了挪。

「這麼多年，您為什麼不來找我？」姜子嫣皺着眉頭，滿眼委屈，眼淚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孩子，想哭就哭吧，是娘對不住你，娘應該早些來找你的！」那婦人一把把姜子嫣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囈語。

姜子嫣趴在那婦人懷裏哭了一會，便聽那婦人說她要走了，頓時便又慌了神。

「你放心，黑鷹不會為難你。這些年，你爹一直不讓我見你，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娘實在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你記着娘的話，萬事都要學會自己拿主意，不要被他人擺佈！」

或許是母女連心，不到一個時辰的相處，姜子嫣對這婦人的親近和信任，便已超過了姜夫人，她從那婦人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種新生的力量，這種力量讓她既有些害怕，也充滿嚮往。到那婦人起身離開，她都沒叫她娘，但是她已從心裏接納了她。

半晌，待葉灼華睜開眼，兩人便已在船上。葉灼華見姜子嫣雙眼通紅，心下大驚，拉着她的手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我沒事！」姜子嫣搖搖頭。

葉灼華看看黑鷹，又看這船上只有一個啞巴船夫，便對姜子嫣說道：「你別怕，他若敢欺負你，我們便一起跳水！」

「哈哈……告訴你，-你若真跳了水，死也就白死了！」黑鷹冷笑道。

「我若死在你手裏，我爹一定不會放過你，我娘也不會放過你！」姜子嫣大聲說道。

葉灼華見她竟敢和黑鷹這樣說話，既覺意外，也滿是佩服。

船行不久，姜子嫣便因暈船，連連嘔吐，葉灼華央黑鷹靠岸，他也不許，後來又嫌她吐的噁心，把姜子嫣趕到船艙中。

葉灼華見那船艙幽閉，怕黑鷹見色起意，便一個勁拉着黑鷹說話。

「在下素通醫理，這一路被你迷暈了兩次，但想來想去，不知道你是怎樣下的毒？不知閣下能否告之一二？」

黑鷹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從懷中拿出箎來，輕輕一吹，葉灼華便又睡了過去。

「唉……」黑鷹長嘆一聲，心想自己若早知道誰是姜子嫣，就不用帶上這個麻煩了！

三個人走了一陣，葉灼華漸覺黑鷹對她們沒有惡意，慢慢放鬆下來，時常倚在船邊，伴着日出日落，欣賞起水的靜謐，霧的神秘，和畫的詩意……

姜子嫣雖因暈船變得虛弱不堪，但這一路慢慢琢磨那婦人對自己說的話，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的十六年，都白活了……

一日，兩人依偎在船頭，一人一句，輕輕吟唱道：

月夜明兮，泛彼柏舟，江水悠悠，吾心亦憂。

思吾親人，思吾舊日，往日何復，來日何從。

洛水湯湯，殘陽入水，孤舟蕩漾，白玉遮月。

涼風襲襲，吾心戚戚，花黃葉落，將心予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