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鑄劍大會

幾天後的一個清早，公子九叫上青陽，四人一道前往鑄劍山莊。

鑄劍山莊位於東郊，與仁和山莊相隔二十里地。莊主雷震子，也是個奇人，他十六歲之前，只是鄉間小子，想過最宏大的事，便是娶妻生子。

但十六歲這天，他被一道天雷擊中，二十三天不醒人事，在家人下葬之前睜了眼，逃過一劫后，便似被天雷打壞了腦子，成日只琢磨著鑄劍。

一個人搗鼓了三年，他拿着製成的第一把劍，在劍比大會上大殺四方，琅琊閣閣主親賜名為破山。管仲看中他的才能，將其招攬為門客，他又花了三年時間，將治煉技術大幅改良，並打造出第一把女子劍，並將其擴展到農耕用具、軍需戰品各個方面。

自此以後，刀劍之術在江湖中大為盛行。

四人趕到的時候，時間還早，但里裏外外已擠滿了人。三人見了這人頭攢動的場面，才知昔日聽來的那句閑話「鑄劍山莊能以一劍之名，號令武林」，並非妄言。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除了場地的狹小、環境的簡陋，還有主人家的怠慢。

整個山莊，僅有兩個劍童在場。公子九說雷震子的手藝，是天傳之技，他沒有後人，也沒有徒弟，除了鑄劍，他什麼都沒有興趣，就連這鑄劍大會的法子，也是他的劍童替他想出來的。眾人一打量這兩劍童，見他們面目清秀，倒更像書香世家的書童，但招呼起人來，卻又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老練和周到。

公子九一到，便扯了個謊扔下三人。之所以被識破，是因為奚月一到，便習慣性的四處打量，很快便發現他進了雷震子的房間。她正要上前查看，被季無恙一叫，才醒過神，這不是自己的任務。

三人正四下閑逛，只聽到隔壁院裏傳來洪亮的一聲招呼：「都過來吧！」

三人過去一看，一個看上去滾圓的老者正背着手，眯着眼不斷向來人點頭示意，他雙頰透紅，發須烏黑，活脫脫一個不倒翁，肚子正好和他身後的大鼎融為一體。

「嗯……」雷震子一清嗓子，這院裏竟迴音四起。

雷震子向眾人介紹：此次大會共有刀、劍、槍、鏢等近千件，分別擺放在本庄九廳五院之中，按往年的規矩，只要超過他們的底價，誰第一個出價便是誰的。另外，新近鑄成的三把寶劍，會在未時公開售賣，誰出價最高者便是誰的。

「諸位都自便吧！」

大家四散而去，三人正抬腳，卻見公子九拉着一個山羊鬍的大個頭向他們走來。

「曹兄！這位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季兄了！有他幫忙，你一定能如願！」

季無恙正還禮，公子九卻已一溜煙跑了。

「在下曹冠，剛接手泰山派，想來找把趁手的劍，九哥說你是行家，還請季兄幫忙長長眼！」大個頭抱拳說道。

奚月將他一打量，聽他竟稱公子九為九哥，啞然失笑。

季無恙愣了一下，拱手回道：「那是九哥說笑了，在下可不是什麼行家，只是多雙眼睛罷了！」

一行人退到入口的東面，從頭慢慢逛。大半天過去，所見貨色雖都不錯，但曹冠身長手大，力氣驚人，先後試了幾把劍，要麼劍柄太短，要麼劍身太輕，始終沒有找到合意的。

一行人轉到北面，青陽拿起一枚梅花鏢，叫來劍童，一問底價，便又放了回去。

「大俠好眼力！可不要錯過了這件絕品，這是少有的陰手鏢，是當年宋襄公為諸侯盟會親自訂下的，

所用材料皆是上品，又由莊主親自打造，如今只剩下這一枚了！」劍童勸道。

「何為陰手鏢？」奚月問道。

「脫手上行為陽，下行為陰，因使陽手鏢的人多，所以現如今，已沒有莊子願意再做陰手鏢了，這枚許是末品了！」

奚月第一次聽說鏢還分陰陽，便去拿自己的奪命鏢，季無恙伸手過來，把她的手一翻，說道：「對！這便是陰手鏢的手法！」

劍童趁勢誇道：「少俠真是行家！鏢雖有陰陽，但對高手來說，陰陽在手，也可互轉。」

奚月笑道：「什麼寶貝被你這張巧嘴一誇，都要多值幾個錢！」

那少年又勸了兩句，沒勸動青陽，倒是被季無恙收了去。

一行人走遍了九廳五院，也沒為曹冠找到合意的劍，一轉彎便到了三尺樓。

「走吧！莊主不是說了，還有三把寶劍，興許你的機緣在那！」季無恙說道。

曹冠搖頭道：「我泰山派雖位列中原八大門派，但我只是新晉掌門，怎好和風散人、姜莊主這些前輩相爭？」

三人來到三尺樓，一進門，便看到雷震子的成名之作破山劍。當年雷震子開庄之時，管仲特地將其贖回，回贈給他，開山之作，知遇之恩，意義非凡。

邊上陳列的萬仞劍又另有一段佳話，這是宋襄公為慶賀自己成為諸侯之長所預製，后流出宮外，幾經輾轉回到了雷震子手中，此劍論工藝材質，至今仍是青銅劍中的巔峰之作。

最裏面陳列的青鋒劍，是雷震子打造的第一把鐵劍。劍身黃白，內韌外剛，自青鋒劍出，女子劍從此大行其道，使女子也能在武藝上與男子爭風。

未時，眾人移步三尺樓，等著今日的重頭戲。

第一把被擺上台的，是一把青銅劍，劍身厚重，精氣凜然，自有一股王孫公子的貴氣。雷震子說這把劍和剛剛神拳門六主姬無射所收的那兩把劍同出一批，便請他上來試劍。

「承情！」

姬無射大步流星走上台，拔出劍來，青陽見他神采飛揚，氣質不凡，不禁感嘆此等人物，難怪周天子對他推崇備至。

「呸……」公子九忽然冒出來，在青陽耳邊說道：「你初來中原，莫被這些假把式騙了！天子之驕，怎會當真看得起武夫？」

「周天子年年褒獎姬掌門，還稱不上看中？」青陽問道。

「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十五年前，王子帶做亂，引戎賊犯周，各國遲遲不來，姬無射進宮貼身保護天子。王子帶兵敗逃到齊國后，姬無射便在江湖上大肆宣揚，說自己擊退了王子帶，是天子的救命恩人。周天子畏於人言，助他創下神拳門，並年年褒獎於他，使其擠進中原八大門派之一！」

奚月聞言也湊過來說道：「聽說這姬掌門極為吝嗇，早年從周天子那拿了那麼多好處，連給自己的母親做壽都沒件像樣的壽禮，如今周天子自己也窮的叮噹響……」

但她話未說完，嘴便被季無恙捂住了。

姬無射試完劍，說自己先前已得了兩枚寶劍，這機緣就讓給在場的眾位英雄，公子九趁勢把曹冠推了上去。曹冠雖心儀寶劍，上去后卻又一番推脫，說姬無射是前輩，又比自己先來，自己理應相讓。

「哈哈……自古寶劍贈英雄，我一人獨享，怎比得上與人同樂！而且曹掌門初登掌門，這便算是姬某送給你的賀禮吧！」姬無射上前說道。

「他倒真聰明！你說他會不會是囊中羞澀，才強行裝面子？」奚月小聲問公子九。

「是不是，讓我試他一試！」

公子九一邁腿，卻發覺動不了，回頭一看，季無恙正瞪着自己。

「月公子貪玩，你怎麼也胡來？」

公子九和奚月兩人看了看季無恙，又看了看對方，相視一笑。

曹冠不知剛剛姬無射那話一說，便沒人再和他搶劍了，立即把身上的錢全部擺出來，看得底下的人都直樂，心想土包子當了掌門，還是個土包子。

雷震子把寶劍遞給曹冠，請他賜名，曹冠志得意滿，順口說道：「這把劍又大又重，我就叫他大劍！」

雷震子聞言直皺眉頭，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各位：泰山派承泰山之重，奉天下大勇，是以大劍賦名，必成江湖美談！」公子九上前說道。

眾人聞言齊聲叫好，雷震子才又露了笑臉。

接着雷震子拿出第二把寶劍，這是把鐵劍，劍長三尺，劍身黃白，工藝比青鋒劍已進步不少。七星門掌門風無形，上前一試，眾人尊其地位都不再出價，風無形得劍，賜名七星。

七星門傳自上古，為守護中原門戶，牽至衛國。因狄戎常年侵襲，衛國兩度滅國，數十年動蕩之後，衛國的江湖門派，自願奉七星散人的號令，把七星門變成了衛國聯盟。七星散人年愈花甲，輕功絕世，其聲名與姜雲天平分秋色。

風無形剛一接劍，這時飄來一道黑影，從他手中搶下寶劍。

「哪來的小賊！」

風無形凌空飛起，與那黑影盤旋在三尺樓半空，兩人一黑一白，白袍猶如輕雁，黑影亦如迷霧，你追我逐，煞是好看！

風無形的七星訪友拳，是以星相的方位變化衍生，動作飄逸，形態優美，但巧的是，那黑影也神形飄逸，輕功竟也不亞於風無形，兩人相得益彰，游打追逐的畫面讓眾人都看得入了神！

季無恙也暗自琢磨著這陌生黑影的身法，但他很快發現，這黑影竟是一心二用，還與風無形打了個平手！

「拿去！」就在風無形要下重手之時，那人把劍往空中一拋，落回到雷震子手上。

「好技法！」雷震子大喝一聲，整個三尺樓，便如打雷。

原來這黑衣人在雙方對打的間隙，竟用手中短刀在玉柄處刻上了七星圖案。風無形接過寶劍，見玉首刻下的七星栩栩如生，確為上品，拱手問道：「請恕老夫眼拙，不知這位英雄高姓大名！」

「他就是冷麵刻刀鬼幽鴳！」有人叫了一聲。

鬼幽鴳號稱北狄四大高手之一，他性情刁鑽，殺人如麻，而且他殺人之後，總喜歡在其面上或背上紋上圖飾，所以得了個冷麵刻刀的江湖別號。但數十年來，他從未踏足中原，他的名號，在中原武林僅存在於江湖閑話之中。

那黑衣人一陣怪笑：「哈哈……不錯，我就是鬼幽鴳！」

底下一片騷動，不少人嚷着要殺了他這個魔頭，但沒一個人敢貿然上前，只看着風無形，指望他帶個頭。但風無形卻拿着新得的寶劍，不停讚歎，似乎沒有聽到對方的來頭。那鬼幽鴳一看自己不受歡迎，也立即奪門而出，瞬時便逃的沒了影。

雷震子拿出最後一把寶劍，這是把女子劍，劍長三尺，兩面劍身成色卻有不同，內韌外利，玉首處刻着桃花。雷震子向眾人介紹，說這是他打造的第一把雙面劍，經七次淬火，韌性和銳度都大副提升。但這是他為了祭奠好友桃花夫人所制，今日只為一觀，以後便也要封存在劍閣中。

眾人一聽這話，都齊聲抱怨起來。

「雷莊主，桃花夫人曠古絕倫，早有脫塵絕世的月影劍與之相配，即使夫人還在世，你這把劍她也未必看得上眼，你何必多此一舉，浪費一把好劍！」有人勸道。

雷震子回道：「老夫這把桃花劍並非要與月影劍爭輝，只是為了祭奠故人。夫人仙逝多年，百姓追思至今，我們鑄劍人，只能以贈劍的方式懷念故人。」

「這我可管不了，我們遠道而來，只為求一劍，雷莊主難道要我們空手而回？」說話的這人是沾衣門門主贏牡丹，他雖是七尺男兒，卻塗着厚厚的脂粉，說話的聲音也是一雌雄莫辨。

緊接着，天罡門門主媯天罡、窄門門主趙仲廉也紛紛向雷震子施壓，他們都是中原八大派的門主，雷震子不願開罪於他們，便答應明日再多出三枚寶劍。

待眾人散去，季無恙找到雷莊主，雷震子一聽他也是為求劍而來，便要趕他出去。公子九好言相求，雷震子才讓他把話說完。季無恙道明來意，說想從桃花劍的陪劍中求一柄劍。

雷震子見他年紀輕輕，竟懂這些門道，雖有些吃驚，但還是拒絕了他。

「你既懂劍，就應該知道為何這桃花劍只出一把！」

「雷莊主憶念舊人，想以此劍之獨一無二祭桃花夫人之天下無雙，不過莊主雖情真意切，但桃花夫人卻未必領情。當年夫人驚世一舞，向她獻寶的不計其數，但夫人只取了一把月影劍，將其他寶物全部退回，夫人一生輕儉，從不奢靡，必然不會希望在自己死後，還有無數寶劍因她蒙塵。」季無恙回道。

雷震子聞言，心又一驚，將季無恙上下打量一番，得知他師出重山，又是為醫者求劍，便嘆了口氣，說或許這是早已定下的因緣，便答應讓他從桃花劍的陪劍中挑一把。

公子九一聽卻不樂意了，沖雷震子說道：「您老可不要看我的面子！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交情沒那麼好！」

雷震子沖他笑道：「你個兔崽子，這話你還真沒說錯，你還真沒這麼大面子！」

公子九一聽更不樂意了，抱怨說自己都不曾去過劍閣！

雷震子把他屁股一拍，大聲罵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打小玩的木劍都出自我手，你還有臉抱怨！」

「切……木劍您是做了不少，但我堂堂齊家莊少莊主，至今連把配刀都沒有！」

「你個敗家子，還有臉說！自從你開始練習刀法，我年年送刀到齊家莊，你都拿去送了人，齊家莊再是家大業大，也經不起你這樣敗！」

公子九又搶白道：「您老若是拿出做桃花劍的這份心思，給我做一把刀，我可捨不得送人！」

雷震子搖頭笑道：「這配劍和找媳婦一樣，都是講究個緣分，急不來……」

公子九忽然打了個噴嚏，聲音大到把雷震子都嚇了一跳。

眾人隨雷震子來到劍閣，他打開柜子，裏面整整齊齊擺了十把劍，都是和桃花劍一樣的用料，相同的工藝。眾人一看，這裏的每一把都不輸外面那些江湖名劍。

季無恙選定了其中一把，剛一拿起來，公子九便勸他換一把。

「怎麼樣，要不要換？」雷震子笑着問道。

「不換，這一把是韌性和銳度是最好的！」季無恙肯定地說道。

「哈哈……好小子！當真有些眼力！」雷震子大笑道。

雷震子向眾人解釋，季無恙拿的那一把，並不是同出一批的陪劍，而是桃花劍成后，他為了精益求精，改了用料配比，重新鑄造的一把，但雖提升了韌性和銳度，卻損了成色，桃花夫人善舞，成色上自然不能有半分瑕疵，才因此成了陪劍。

「老規矩，賜個名吧！」

季無恙拱手回道：「此劍緣起贈劍故人，成緣精益求精，可謂心之本素，無遮無掩，師妹修習的劍術正好也名素心，就叫他素心劍吧！」

「素心劍法？這麼說你要贈劍之人是重山上那個學醫的小娃娃？」

雷震子大喜過望，說小時候還抱過葉灼華，並說要為她親自打造一把劍鞘。

一行人在劍閣好好參觀一番后，從山莊出來，剛出了門，卻見雷震子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沖公子九喊道：「兔崽子，顧小友說他用秋蕊香做了一罈子破陣酒，都讓你拿了？是也不是？」

「嘿……這個時候想來巴結我，晚了！」公子九一瞪眼。

「誒……我真是欠了你的！你也去挑把刀，回頭我也給你親自做個刀鞘！」雷震子搖頭道。

「這是您老欠我的！甭想拿這個討我的酒！」

「不如……你就脫了衣裳給我看看！」公子九沖他眨眼道。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哈哈……這有何難，這又沒有姑娘！」

眾人正在犯疑，雷震子便已當眾脫下上衣，露出後背的圖騰，奚月聽見大家的驚呼聲，也把頭轉過去，見其紋理如屹立枯松，怒而待發，嘆為觀止。得知這是他十六歲那年被雷擊中后所留下的印跡，更是瞠目結舌！

「行！破陣酒分你一口！」

晚上，奚月回到房中，習慣性地把白天看到的事，重頭捋了一捋，忽然對公子九頓生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