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樹八
李三水問道:「燈籠?是指一個打著燈籠的人嗎?」
男孩父親一邊安撫著身邊的女人一邊用顫抖的聲音道:「不,就只是燈籠,一個飄在半空中,亮著鬼火的燈籠。」
趁著兩人交流,壬七這邊將注意力轉向了男孩,他腳步輕緩的走過去,在男孩身邊半蹲下來。
男孩好奇的看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因為是陌生人帶來的隔閡與惶恐,反而是全然的信任,甚至是依賴。
孩子在某些方面的確要敏感一些,壬七也很喜歡被這些弱小生命信任的感覺。
但接下來的事他還是不得不做。
壬七伸出手,放在男孩面前,在他好奇的將自己的小手放進來之後,壬七緩緩握住。
一陣無形的氣流掀起男孩的劉海,他原本黑亮的眼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告訴我。」壬七的聲音盡量壓低,帶著循循善誘的意味,「你看到了什麼?」
男孩愣愣的回答:「燈籠。」
「還有呢?」
男孩沉默良久,表情茫然。壬七知道有些記憶會因為過度的恐懼而被掩藏,在孩童時代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就更加大了。
他伸出另一隻手,按在男孩眉心,那一瞬間男孩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然後,他再次開口,「是一顆頭,一顆從眼睛嘴巴里冒著藍色火光的大人的頭。」
壬七收回手指,男孩也隨即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雙眼已經恢復了清明。
他低下頭,仍然繼續玩著自己的玩具,彷彿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樣。
壬七站起身,眉頭緊皺。
果然,人頭燈籠的出現不是偶然,它的目標也不僅僅是學校那一塊範圍。
可是如果它的目的是人的魂魄,那為什麼在這個孩子見過它后卻沒有被奪舍呢?壬七知道自己的符紙其實沒有多麼大的驅邪的能力,更多的其實是一種警告。告訴搗亂的傢伙他已經知道了,如果還不停手後果自負。
這棵燈籠樹既然也肯賣他這份面子,那證明它還是顧忌自己的。
但它也沒有就此收手,四處散播尋找替身的遊魂,為幫助它們大費周章設下那些陷阱,這之中它究竟可以得到什麼呢?
壬七的思緒陷入了僵局,他繼續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孩子,還是毫無異常。
咬了咬牙,壬七選擇動用自己的本眼。
如果此時有人看見他的臉就會發現一副恐怖的景象,他原本的眼睛部分被一片混亂糾結的光芒籠罩,臉上也開始出現一些裂縫,同樣在往外滲著光亮。整體觀感就像有人在用手電筒透過布滿裂紋的瓷具往外照。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突生,原本乖巧的自娛自樂的男孩突然猛地抬頭伸手抓住了他,然後在壬七走神的片刻男孩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
頓時壬七隻覺得自己像是個破了個口的氣球,他能感覺自己的本源在緩慢微小卻不可忽視的外泄。
壬七抑制住自己破壞男孩的本能,先是試著手動掰開他,發現沒用后又操縱起無形之氣強行鑽進他的嘴裡撐開他的牙關。
就在他滿頭大汗的與男孩較量的時刻,李三水終於發現了這裡的狀況。
他瞳孔猛地收縮,然後快步上前,趕在男孩父母之前將男孩抱進懷裡,捏住了他的雙頰。
不知道是他的動作還是壬七的行動產生了效果,總之他成功讓男孩鬆了嘴。
男孩母親尖叫一聲想要衝過來奪回孩子,李三水嚴肅的看著她大聲道:「拿毛巾來!」
許是他高人的餘威起了作用,男孩母親停下了動作,然後反應過來趕緊找了一塊毛巾。
李三水一邊努力控制住發了瘋似的想掙脫的男孩,一邊盡量把毛巾墊在他的舌頭上。
他沒有直接塞進去,擔心這樣會讓他有窒息的風險,只能暫且先墊一下防止他咬傷自己。
好在男孩的父母已經恢復了些理智,撥了解救電話。
「老天爺啊!為什麼非要是我的孩子啊!他還那麼小,為什麼……」男孩母親捂著嘴哭得不能自已。
李三水此刻也已經是滿頭的汗,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他不能亂,只能強迫自己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他有癲癇史嗎?」
男孩母親搖搖頭,眼神一直緊緊盯著自己的孩子,「沒,沒有。」
李三水長舒了一口氣,繼續問:「那任何可能造成他現在這樣的病史呢?有嗎?」
「沒有,我家孩子從來沒有生過什麼大病。」
男孩父親邊說邊扶起妻子,也是慌得不行。
李三水微微皺眉,低頭看著懷中的男孩,他的眼睛睜到最大,沾血的牙齒一直像小獸一樣齜著,併發出低吼聲。
如果這是個成年人,李三水的第一反應一定是這個人瘋了,但現在他懷裡的是個幾歲的孩子,而且上一秒明明還乖巧的不行。
李三水看向壬七,他茫然的按著自己的胳膊,但僅憑那血滴個不停的手臂也可以推斷出傷口的情況一定很糟。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這個向來不慌不忙的員工這麼失態。
他沖對方抬了抬下巴,「你怎麼樣?」
壬七頓了頓,先是搖了搖頭,然後起身後退了一大步,「我沒事,你一定要控制好他。」
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李三水一定要嘲笑他居然會怕一個小孩子。
一行人就這樣一直僵持到了救護車到來,這期間那男孩就像突然有了超能力一般不知疲倦的掙扎,喊叫。
而且只有李三水知道,男孩的目標一直都是壬七。
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等將男孩送到醫院,並被告知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后,帶著包紮完畢的人馬不停蹄回到了工作室。
「你做了什麼?」
理智上李三水相信壬七不是那種偷摸欺負孩子的人,但這件事的離譜程度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也沒空關注壬七的感受了。
壬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開始照常泡茶,一舉一動雖然依舊精準,但他頭一次不是雲淡風輕的帶著淺笑動作。
李三水一直忍到他給兩人泡完茶,並坐在對面輕抿了一口。
看著杯口的熱氣,壬七終於恢復了常態,慢慢道:「我不知道。」
李三水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咬著后槽牙道:「你是不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
壬七繼續搖頭,他自信男孩的記憶里不會留下一丁點他詢問的東西,就算一開始有如今也已經被他帶走了。
而且他知道男孩的目標,或者說在男孩身上下了那種東西的傢伙的目標就是他,和他做了什麼無關。
竟然能以他的本源為食,壬七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種東西了,自從那段混亂的時期結束后就再也沒有了。
那個時候人和妖怪皆有成神的機會,有的選擇潛心修行,有的,卻妄想著走捷徑。
壬七至今忘不了看著昔日高高在上,悲憫眾人的同伴,被一群妖魔分食的景象。
一直到後來他們終於明白這根本是無用功,只會讓你獲得短暫的修為大張的錯覺,這場荒唐的弒神運動才算結束。
上界震驚過後當然不允許犯下這樣過錯的妖魔繼續逍遙,那一批妖魔很快皆被清掃了個乾淨。
一直到現在,壬七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第一次教會他恐懼為何物的時刻。
他現在在懷疑對方一開始的行為根本不是讓步,而是以退為進的誘餌,引誘著他陷入對方的陷阱之中。
這個魂魄安然無恙的男孩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壬七抿下一口茶,靜靜感受著它入口后便化為無形卻帶著暖意的東西填補著那些細小的缺口。
另一邊李三水當然也不滿意他的答案,但看看他可憐兮兮的被繃帶包裹嚴實的傷口,又看看他神遊的眼神,這些難得的脆弱表現還是暫時堵住了他的嘴。
「算了,老闆我心疼員工,你今天就休息吧。」
李三水嘆了口氣站起身,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看到名字,下意識瞥了眼壬七,然後不動聲色的又放了回去。
「我先去學校一趟,有解決不了的再叫你。」
明明剛說好放假的,好在壬七也不在意,點點頭就繼續專心品自己的茶去了。晚上的事他已經交代好冉再了,放李三水一個人去也無礙。
李三水一直到出了門才接起男孩父親的電話,他本以為對方是反應過來來興師問罪的,剛想著賠多少錢才能了事,對方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大師啊!太謝謝你了!不然我家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您真是大師啊!」
李三水一臉莫名其妙,但也只能順著說下去,「呃,過獎了,孩子情況怎麼樣了?」
「已經醒過來啦,醫生說除了有點低血糖一點事都沒有。」
「你們檢查做的全面嗎?可別疏忽了。」
男孩父親似乎正在那邊拍著大腿,語氣很堅定,「該做的都做了,我自己的孩子怎麼敢疏忽呢。」
李三水雖然還是有點奇怪,但孩子沒問題他也跟著鬆了一大口氣,「沒事就好,對了,醫生有說是什麼引起的嗎?」
對面忽然沉默了片刻,然後男孩父親壓低的聲音順著話筒有點失真的傳了過來,「醫生說可能是受了驚嚇,大師,您那個珠子還有嗎?我想再求兩個。」
對方的話題轉變太快,李三水疑惑的摸了摸臉問道:「原先的是怎麼了?」
「燒掉了。」
李三水更奇怪了,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燒掉了,他送那孩子去醫院的時候珠子不還好端端掛在他脖子上的嗎?
那邊的男人卻還是繼續道:「多虧了大師您的先見之明,不然現在還不知道會糟糕到那裡去。」
李三水職業性的又和對方推辭了幾句,定了下次取珠子的時間后就掛了電話。
之後他想了一路,等到終於想明白珠子被燒所代表的含義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作者題外話】:元旦快樂,新年新氣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