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舟九
冉再的表情也有點奇怪，但他只是看了兩眼就把東西還給了蒂娜。然後兩人便開始討論起相關事宜。冉再一再表示蒂娜必須去到村子里，靠近源頭才能解決問題，而且只能她一個人。
沒想到蒂娜只是掙扎了片刻就同意了。
她說：「原本先生告訴我的也是要去村裡才行，可我去了一次實在是害怕，就一直猶豫到現在。」
他口中的先生恐怕就是那個給她這個奇怪心臟的人，京玖對這個人又好奇又恐懼。
冉再突然反應過來，「你之後沒再去過嗎？」
蒂娜點頭，冉再心裡奇怪，那麼那天看著京玖的女人就不是她了。
帶著疑問和蒂娜敲定了明天的見面時間，冉再和京玖回到房間，在前台奇怪的目光中退了房，和大部隊重新會和。另外他還貼心的給京玖買了口罩。
傍晚回到村裡，飯後大家又在沙灘邊聚餐，京玖找到另一邊對著海面若有所思的冉再想著還是和他說一聲自己看到的為好，而且他也很好奇那是什麼。
「蒂娜戴著的那東西……」
「我知道。」冉再看起來毫不意外，「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遇到那東西。」
「什麼東西？你認識？」
冉再反而好奇的看著他問，「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子的。」
京玖一回想就有點反胃，「像一個小型的心臟，還在跳動，怪噁心的。」
冉再表現出了感興趣的表情，但京玖再問他也只是說是個和這才事件無關的東西，只是他之前見過。
這晚剩下的時間沒有任何異常，就連冉再也沒有去騷擾他。
第二天蒂娜果真到了，於是整個上午冉再都不見人影，不知道帶她去了什麼地方。到了下午京玖才在沙灘上找到他和蒂娜，兩人都悠閑的曬著太陽，相處的已經很融洽了。
京玖悄聲問他究竟想做什麼，冉再笑著眨眨眼，「當然是蒂娜小姐一心想做的事，收錢辦事，我可是專業的。」
京玖一頭霧水，但外人面前他也不敢多問。
他站在遠處看著冉再，覺得雖然他依舊在笑，可那笑容只會讓他覺得不舒服。讓他想起了他夢境里的那些人，那些眼神，冰冷，疏離，高高在上的看著他的痛苦，他的掙扎。
一直到了夜晚，京玖一天都再沒有見到冉再，但他正打算躺下的時候，冉再發來了簡訊：
來嗎？小屋。
京玖咬咬牙，還是起身了。明天他們就要踏上返程，他不可能放著就這麼把這件事拋之腦後然後回去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光灑在海面上，像是貴婦晚禮服上那些昂貴的鑽石碎片。
京玖在夜風中走向小屋，越走越覺得冷，越走，海腥氣越重。他幾乎覺得自己是在走向深海了。
終於能看見小屋的時候，京玖一眼便看到了小屋前那片礁石上坐著的是蒂娜。她堪堪坐在邊緣，看起來隨時要墜入海中。
京玖雖然討厭她，但一個正常人不管怎麼都不會放任別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他快跑了幾步，一邊叫著她的名字。
等跑到小屋前他才終於發現門前的台階上坐著的冉再，他撐著下巴看了過來，表情平靜。
「冉再。」京玖皺了皺眉，「你做了什麼？」
冉再笑笑：「我在幫她。」
京玖看了眼蒂娜，她還是毫無反應，他有些急了，「什麼幫她，她為什麼要去那裡，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冉再放下手，也轉頭看著蒂娜，「我幫她完成了她來到這裡的願望，這可都是她自己說的。」
「她自己……」京玖忽然想起了蒂娜曾經說過什麼。
「……如今我也是來這裡贖罪的。」
他明白冉再想幹什麼了，京玖不可置信，「你要把她給那兩個水鬼。」
冉再笑著搖頭，「不，我是給她一個可以當面道歉的機會，至於對方原不原諒，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可是你也說過水鬼是沒有理智的。」
冉再眨了眨眼，「興許她真能打動他們呢？」
這完全是不可能的，蒂娜來這裡根本不是為了贖罪，她不過是想解開詛咒，消除那兩個水鬼，而冉再怎麼會不知道這點。
現在重要的是，京玖的選擇。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為什麼聽不到我說話，你給她下了什麼東西嗎？」
「怎麼可能，她只是太專註了而已，那裡浪聲又大，不信你再喊大聲一點試試。」
這個京玖倒是相信他沒有騙自己，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詛咒真的存在嗎？」
冉再高深莫測的看著他道：「舟幽靈是一種水妖，靠著水魂的怨氣而成，它是離不開水的。」
那麼所謂的詛咒根本就是他們臆想出來自己嚇唬自己的。
京玖長嘆了口氣，這大概是天命吧。蒂娜完全是因為自己內心的恐懼才走到了今天這步，可是身為一個普通人，他還是不能放任她死在自己眼前。
他不知道冉再說了什麼讓她上去的，但願她也能相信自己的話下來。
冉再沒有阻止京玖，他只是看著京玖爬上礁石，微微笑了。這個笑容不帶任何諷刺。
可是時間，不夠了。
遠方，一個巨大的影子正緩緩出現。
只有試過了才發現礁石不是一般的難爬，更何況是在夜晚，石頭又濕又冷，還有海浪不時拍過來，叫人猝不及防。
等京玖終於爬上去，蒂娜總算有了反應，她一臉驚訝的看著京玖說了一句短促的英語。
而京玖突然發現她脖子上的東西不再是噁心的心臟的樣子，而是一塊紅色的琥珀，裡面有樹根一樣的絲絲根須。月光下看起來有種奇異的美感。
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京玖緩了緩，在一塊稍低的礁石上安頓好了自己，「聽著蒂娜，你現在跟我下去，不然你會有危險的。」
哪知蒂娜只是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冉大師，你就別再考驗我了，我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改變心意。」
京玖反應過來她還是把自己當成冉再的小鬼，他頭疼的繼續勸，「蒂娜，冉再和你說的不是實情，他，他沒有告訴你全部的東西，你先跟我下來。」
蒂娜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她看向海面，突然咬住嘴唇，再回頭時她的眼神重新堅定了。
她冷笑道：「物競天擇，不是他們魂飛魄散就是我葬身海底。我相信老天是站在我這邊的，他們已經是死人了，卻還陰魂不散的纏著我們，我和我父親又做錯了什麼！」
她說完便握緊了自己的吊墜，手中還攥著一顆眼熟的玉石。京玖愣住了，他看著蒂娜，內心的聖母之心漸漸冷卻。
就在這時，京玖突然發現海面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龐然大物，是鬼舟，它又回來了。
「京玖！下來吧，不然你也會被牽連的。」
京玖心裡已經鬆動了，他長嘆了口氣，對蒂娜說了句保重，可她依舊無動於衷。
正準備往下爬，京玖一低頭卻和一張人臉對上了，那個女水鬼。她頂著自己真正的面目，但和他對視了一瞬后便移開了目光，只死死盯著蒂娜的方向。
京玖渾身冰涼，小心翼翼換了個方向。
可是這邊還是一張熟悉的臉，那個男水鬼，他也爬在礁石上，像某種冷血的爬行動物，仰著臉看著蒂娜的方向。
京玖這下是上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遠方的鬼舟上突然發出一點青藍的光，然後他腳下兩個水鬼像得到了信號，立刻便動了，猛地躥向蒂娜。
伴隨著一聲尖叫，蒂娜瞬間摔在了礁石上，然後便被四隻手拽下大海。可她這一摔不要緊，她居然混亂中扯住了京玖的衣服，死死拉在手裡。
在失去平衡前京玖最後看到的是蒂娜充滿求生欲和恐懼的眼神。
不幸的是京玖是一個十足的旱鴨子，幸運的是他是直接掉進了海里，沒有摔在礁石上腦袋開花。
一通胡亂掙扎后他終於掙脫了蒂娜的手，可是這只是稍微降低了些許風險，因為他還是在往下沉。沉著沉著他突然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勉強睜開眼睛，一片朦朧中的是一張陌生的臉，不過不是那種泡發的樣子，而是一個非常正常，也非常驚艷的女人的臉。
她掛著輕淺的笑容，笑得一雙桃花眼就算在水中也能傳出動人的情意。
畢竟不是專業學過水的人，京玖很快便因為刺痛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只知道自己被一團輕柔的水流捲住了腰，然後開始不由自主的上浮。
一直到浮上海面，京玖大口的喘著氣，耳邊聽到冉再的聲音往這邊過來。
「京玖，你沒事吧。」
冉再從身後抱著他往岸邊游去，他努力重新睜開眼，可是只能看見海面上掙扎的蒂娜了。
她不斷拍打著水面，發出尖叫，可是她的腰部被兩個水鬼死死纏住，遠處更多的人影也遊了過來。
最後她終於沒了力氣，最後望了京玖一眼，沉入了海底。
京玖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什麼也不要想。
回到岸上，兩人一起癱在了沙灘上，冉再一邊喘氣一邊罵著京玖。
京玖等他罵完才緩緩道：「這樣真的對嗎？」
冉再沉重的呼吸慢了下來，半晌才道：「沒有什麼對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給了她足夠保護自己的東西，也告訴了她這樣做的危險，是她自己堅持要讓水魂煙消雲散。她本可以就這麼帶著東西走的不是嗎？沒有詛咒，她還是能好好地活下去。」
京玖一面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一面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好半天只能沉默。
「對了，我好像看到美人魚了。」
冉再笑出了聲，「死到臨頭還有精力想這些。」
京玖睜大了眼睛偏頭看他道：「沒有，我真的看到了。長得很漂亮，很古典，還有雙桃花眼。」
冉再的笑容忽然轉變成瞭然，在京玖的一再催促下他開口道：「還記得我說過舟幽靈其實是一種妖嗎？更何況船，當然要有一位主人。」
京玖想明白了，連帶著想通了其他事情，「怪不得你那晚沒有找我麻煩，你是去找……」
冉再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間，「不可說，不可說。」
【作者題外話】：下章預告《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