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舟二
快步離開后他還是沒有回房間,又到樓下大廳里坐了半天,對著僅剩的一盞壁燈寫日記。他的日記通常要寫很久,因為要記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要包括他一整天看到的全部點滴細節。
他習慣以日記的厚度來提醒自己活著的意義。
寫完后已經是快一點了,京玖這才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去。
一轉頭看到從外面進來一個女人,一身白裙,裙角和背後都沾有黃色的沙子。她匆匆走過大廳,眨眼便消失在電梯里。
京玖下意識躲到沙發旁的黑暗處,沒有看清她的臉,但看見了她進電梯后一個男人的身影也在大門口一晃而過。
雖然奇怪這麼晚還有人在外面晃悠,但京玖也只是隨後離開了。
屋內的呼嚕比著似的一個響過一個,好在床單倒是乾淨了。京玖做了做心理建設還是躺了下去,戴著耳機總算睡著了。
第二天出發時京玖注意到康月的衣服,那是一身很仙氣的白色裙子,也很眼熟,好像就是昨天晚上他看見的那個背影,但他也不確定。如果真是的話,她大半夜的去哪了?和門口那個男人有關嗎?
京玖只能暫時先將這件事埋在心底。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小漁村,才剛投入發展不久,按理說沿海的地方總是旅遊發達的,但這裡卻意外的落後,和城裡簡直天壤之別。
京玖很好奇貝耀中的朋友是怎麼發現的這地方。
他從來沒去過海邊,滿懷著期待的心情,下了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不過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他幾乎是下意識後退幾步又跌坐回了車裡。
從一片沙灘望過去看到的不是湛藍的海水,而是伴著浪花衝上岸的一張張浮腫的人臉,他們隨水流撲向沙灘,發白的臉蹭過人們的腿腳。
沒人發現京玖的異常,大家都開心的在海邊漫步聊天。
京玖坐在車裡閉上眼,指甲掐在手心上瞬間留下了幾道血痕。
不知過了多久他眼中的景色才恢復正常,天空,藍色的海,沙灘,漁民的小屋,架子上的網。
京玖扶著額頭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
突然有人敲了敲車門,京玖被嚇得迅速抬頭,看到一個陌生的青年,白色短袖,牛仔褲,模樣長的很乾凈。
他歪著頭好奇的問:「你還好嗎?」
京玖緩了緩打開車門下了車。
青年笑著沖他伸手,「你好。」
京玖冷漠的點點頭,顯而易見的疏離。
但青年似乎毫不在意,「我叫冉再,冉冉升起的『冉』,再見的再。」
京玖用眼神表示了「然後呢?」。
冉再眨了眨眼,無奈的說:「你認識張久安嗎?我是他的朋友。」
張久安就是張哥的全名。冉再繼續解釋了一下,京玖這才明白原來他就是張哥所說的那個學中醫的朋友。
按冉再說的這次兩人遇見純是巧合,他來這個地方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他沒細說,大概是為了這個地方某個獨特的傳說前來採風。總之就是閑出蛋的大學生們愛搞的那些。
京玖打電話和張哥確認了一下,證明了他的說辭,但仍然覺得巧合的離譜。
冉再早他們一天到,但對這個地方已經非常熟悉了,不用嚮導,直接領著他們一行找到了這裡唯一一家民宿。
說是民宿,其實就是一棟三層小洋房,像是應急裝修出來的,房間不多,而且都是一個房間一張雙人床的結構。
好歹是蜜月之旅,京玖當然不能再插足人家小兩口,於是他自個住一間,和冉再的房間離得還挺近的。
安排好了房間,他們便要正式開始七天的度假時光了。
中午吃過午飯,老湯便帶他們先去了海邊,這是重頭戲,雖然下車時便看過了,但是大家還是很興奮。
京玖雖然已經暫時看不到那些噁心的幻覺了,但是心理的陰影實在不是一時消得去的。
他之前的幻覺頂多是虛影和一瞬間的場景,但還從沒看到過這麼恐怖的景象。
京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是他腦子裡的問題又嚴重了嗎?
其他人已經換了泳裝下水,京玖借口暈車身體不舒服留在了岸邊。
海邊沒有專門設置什麼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個撐著大傘賣飲料的攤子里擺了兩張小凳子。
這地方的風景真的不錯,剛開發不久,水和沙灘還很乾凈。海水和沙子在陽光下閃著碎光,不遠處幾片綠色的植被和藍色的天空都是淡而純粹的顏色。
京玖心情好了許多,懶懶的在矮凳上伸長了腿。他真的太久太久沒有看到這麼寧靜而陽光的環境了,全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所以冉再過來的時候京玖只是掃了他一眼,難得沒什麼感覺。
冉再直接坐在了沙地上,遞給他一罐冰啤。京玖抽煙很兇,酒卻很少喝,沒有接他的。
冉再卻早有準備,把另一隻手上的椰子遞給他。京玖猶豫了一下還是被誘惑了,接了過來。
於是兩人干著不倫不類的杯,由冉再引導慢慢打開了話夾,京玖真的是心情不錯,對他這個陌生人的容忍度高到前所未有。
聊到放鬆,冉再突然換了話題。
冉再撥了撥腳邊一個小小的白色貝殼,把它翻出沙地。「京先生相信鬼嗎?」
他這話題跳的有點快,京玖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
冉再笑了起來道:「京先生看起來非常唯物,想不到啊。」
京玖無所謂,順著他說:「相信不相信又怎麼樣,看不到也摸不著的東西。對我又沒有影響」
「不。」
「什麼?」
冉再神神叨叨的說:「雖然鬼魂也就是死去的人,和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卻依舊和我們息息相關,某些情況下是可以影響現世的,但大部分都不是好的影響就是了。因為他們的氣對於我們來說算是毒藥,會腐蝕我們的精神,乃至身體。」
「是么。」京玖點點頭諷刺道:「我不知道中醫還會教授這些。」
冉再無語,沒好氣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走了。
京玖低頭看了看那個小貝殼,又自顧自曬了一會,直到覺得身上發燙了才起身想活動活動。他沿著村邊溜了一圈,發現他們有一個很特別的習慣,每戶門前都掛著一個小布包,裡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裝了什麼。布包材料都很普通,掛的位置也不是特定的。
走到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座唯一沒有掛布包的房子,而且看外表好像已經被荒廢了很長的時間。
但京玖好奇心不重,只是心裡奇怪了一下,看前面好像沒什麼人家了就轉身打算回去。
呼——
忽然身後有一陣風夾帶著雜物呼嘯著吹過來,京玖用胳膊擋著臉,微睜了眼睛側身看過去。
一瞬間京玖像被釘在了地上,渾身僵硬。
拂過他身體的並不是風,而是一大團黑色的濃霧。像水浪般翻騰著,又恍若伸展著觸角的怪物,將他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了,他陷在這一片活物的黑暗之中,不能動,眼睛卻看得清一切……
那一個瞬間他的腦海是一片空白的,冷靜下來后許久才找回身體的知覺。
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帶著粘膩,濕潤的感覺,像被某種海洋生物抓住了。
好噁心,好噁心……
京玖努力瞪著眼睛,掙扎中指甲無意識陷入手掌中尚未痊癒的傷口,他看不見血流了下來,也沒注意到那些黑霧像水中的墨一樣突然又散了。
一隻手突然出現抓住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黑霧的幻象消失了。
「京先生!」
「京先生,你還好吧。」冉再握著他那隻流血的手,緊張的盯著他。
京玖渙散的眼神終於對上冉再的臉,慢慢緩了一會才道:「沒事。」
「可是你的手流血了,而且你剛剛......」
京玖這才注意到傷口,搖搖頭道:「應該是不小心被石頭劃到了,我回去處理一下就行。」
京玖說完甩開他逃似的跑開了。
冉再這次沒有跟上去,而是等他走後,自己轉身打量著那個老舊而普通的屋子一臉奇怪。
京玖在屋裡貼了個創可貼,但是現在的他最不想的就是獨處,所以還是回到了熱鬧的海灘邊。
他盤腿坐在沙灘上,頭頂就是熾熱的太陽。那光熱爬上他的皮膚,他懷疑自己聽見了「滋滋啦啦」汗毛燃燒的聲音,好一會才感覺體內也跟著再次暖了起來。
「該死。」
京玖抱著頭低聲罵了幾句,腦海里不斷重複著那一段畫面。
安寧了不到十幾分鐘,穿著一身綠色泳裝的康書蝶又走了過來,在他附近坐下。
她的相貌和身材都是不錯的,又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按理說貝耀中牽的確實是一條好紅線。
可惜他遇上的是京玖,現在除了冉再京玖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康書蝶。他剛曬的太陽,而這個女孩每次過來都帶著一身像是來自水底的濕寒氣和點點黑霧。
康書蝶安靜坐了一會,京玖只是把頭埋在臂彎里,看也不看她一眼,裝作自己睡著了。
「好無聊,京先生。不如我們聊聊天吧。」這對於小姑娘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跨步了,她說完兩頰就爬上了紅色。
京玖終於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略微鬆了口氣,又扭過頭,「我不無聊。」
「可是,我很無聊啊。」
京玖想了想,還是良心發現把「那你趕緊跟他們玩去吧。」咽回去了。
他嘆了口氣認命了,「我比你大,叫我京哥就好。」
康書蝶立刻笑道:「京哥。」
「嗯。」京玖支著下巴,眼睛看著海浪。
氣氛沉靜下來,好一會康書蝶才突然道:「其實我們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現在看來女生的直覺確實很准。」
京玖沒有問她為什麼這麼說,禮貌性的回道:「謝謝,我覺得你也很特別。」
康書蝶愣了愣,正要臉紅,京玖突然偏過頭指了指她的手腕,「你的妝脫了。」
康書蝶低頭,看到手腕上錯雜的的紅痕凸起和斑駁的皮膚。她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攥住了,面色頓時慘白。
京玖轉過頭繼續說:「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些防水的遮瑕。」
康書蝶強笑著,「京哥對化妝品很熟么?」
京玖沒有說話,其實他是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一個大男人用化妝品通常不會給人留下什麼好印象。但是真要解釋的話就更麻煩了。
最後兩人也只能尷尬的繼續沉默下去。
到了晚上大家在海邊燒烤聚會。新鮮的海貨讓京玖一顆心全撲在了吃上。
硬是湊過來的冉再百無聊賴,看著京玖道:「這邊的東西比起城裡就是新鮮,幸虧這裡開發晚讓我們撿了便宜。」
京玖看也不看他,冉再換了條腿撐著,側過身自顧自的道:「話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的話題讓康書蝶終於有機會插話道:「為什麼呀?」
冉再笑了起來,帶著點壞,「因為據說這片海里丟了許多人命,邪性,所以村民一直不敢拿它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