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獵場

第11章 獵場

「駕!」「嚯!」崇山之下的廣闊原野,兩個不同的方向,各有密佈的雲龍旌旗迎風怒展,數千騎玄金甲士呼喝不絕,浩蕩奔涌而來,在麗日的映照下這數千玄金甲胄主件散發玄墨深邃的光芒,鍍邊則金光耀目,仿若天降神軍,大地為之震動。

玄金雲龍紋大帳盤于山間高地,又在帳旁搭起偌大高台,以營柵圍成中營,中營四周高地上下營帳棋布,又有三千戍衛。皇帝與隨駕的重臣坐於高台之上,一覽這廣闊原野上營盤盤踞與騎軍奔騰的景象。

「父皇,待兒臣為你獻上那異獸首級!」一襲龍首玄金甲,肩扣鮮紅披風的太子李曜,領着靖王李琰從中營外騰騰走來,太子玉面星目,赤瞳如火,神情沉定而堅毅,靖王稜線分明的英武面容則透著敏銳犀利,一雙紅目更加炙烈奪目,他笑着高昂地喊道:「大哥,這回我可不讓着你了,這異獸首級就由我獻給父皇吧!」他們的身旁,立着魁梧的現龍驤軍大將軍夏侯倉,他是風將軍的老部下,夏侯鋋和夏侯鐸兩兄弟的父親。

另一隊人馬趨至中營外,為首的將領下馬行近高台,是飛騎軍的陳玄翎,他拱手向高台,高聲道:「我等誓死為吾皇蕩平異孽!」

巍峨延綿的中山之下,西麓方圓百里的原野山谷皆是皇苑獵場,遍佈猛獸珍禽,而這頭嗜殺人畜的兇殘異獸傳聞奔襲至此,他們已追捕一日,發現了最新的蹤跡。狩獵本是皇家和世族貴胄們熱衷的龐大遊戲,這一次更有剷除民害之由。

李晨曦正坐在高台末尾,漫不經心側頭望向營盤之外,列於營外的龍驤和飛騎兩軍熠熠生輝。此次皇苑狩獵,父皇把皇子們都帶了出來,但他年紀尚小,不能隨軍去狩獵猛獸,只叫他觀瞻軍容盛氣。

高台中央的龍榻上,一襲玄金翔雲飛龍袍的皇帝頜首而笑,對台下道:「曜兒,琰兒,你們可不要辜負為父的期望!」他紅瞳如日,烏稠的三寸須髯隨風飄逸,不過李晨曦觀察到他那須髯中略有發白,而原本清瘦英朗的面頰,每次見都愈加內陷削瘦,笑起來眼角已有皺紋。

父皇的身旁坐着一襲紅金鳳袍的雍容華貴的陳德妃,她面靨如花,蛾眉丹唇,高髻上綴著金玉步搖與寶釵,人們說她在她姐姐之後絕色九州。她的膝上,趴着年幼的五弟李昭,父皇和德妃不時逗弄着他。李晨曦望着他們,記不得自己曾否有這樣的時光。

兩位哥哥和陳玄翎請命之後,便各自領着禁軍山呼海嘯般向山野中奔涌而去。

此時父皇側首看向下首右側正坐的上將軍風長清,風將軍少有的未著甲胄,穿着武將的紫金虎紋袍衫。父皇笑着說:「長清吶,看看這些年輕人,看到他們我就想起當年的我們,該讓他們多歷煉!」

「是,吾皇。」風將軍點頭應道。李晨曦的印象里,將軍在皇帝和同僚前一向寡言少語。

坐在將軍對面的兩位宰治,著靛藍鸞袍的南宮承宇和著紫金鶴袍的周老學士各自舉杯敬酒,應得無非是,聖人聖明,太子和靖王承繼宗室英武,是天佑九州,大晟幸事……兩人都已花甲,鬚髮皆白,一個看起來清瘦峻厲,另一個發了福,和藹許多。

龍榻邊接着有人說話,語調不高不低,不急不緩,有意壓低聲音,卻又清晰有力,「聖人是九州空前的英主,太傅是名譽九州的大儒,上將軍是四海內無可匹敵的猛將,都為大晟的太平昌盛嘔心瀝血數十載,如今又盡心竭力栽培太子,想的是大晟的千秋萬代,

真是九州子民的福祉。」內侍省掌事黥斂側立着,微躬著身,他身材高大圓潤,臉上一如往常掛着笑意,還有那黥上去的青字。

「年輕人總是要前人把持栽培的,諸位皆是我大晟的擎天之柱,我知你們肩扛重擔,但還須儘力助我讓這九州昌盛延年不斷,所以鬆懈不得呀。」

眾人都不住點頭應承。

「依我看,在太傅和上將軍的教導輔佐之下,太子文武兼備,即文采出眾,有自己的治國主張,武功也堪稱卓越,在比武會上力壓群雄,一戰聞名,如今子民們皆知太子英武無雙,此正是大晟幸事。」南宮承宇的聲音很是低沉。

李晨曦似乎看到父皇的臉色有一絲變化,父皇沒有說話,轉頭逗弄德妃膝上的五弟。

「淳國公過譽啦。」周老學士高聲道,「太子還只有二十二歲,雖胸懷赤子忠勇之心,但文武兼備遠談不上,當前不過是十數載苦修初見成效,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做事也難免不夠沉穩會失分寸,所幸聖人聖明,又愛子情深,日日耐心栽培太子,叫他精進,我等也一定殫心竭慮教導,太子定然會具備一個儲君該有的能力和樣子。」

此時德妃嫣然一笑,說:「三郎,太傅和上將軍是不世出的良臣,妾聽了太傅的話,心下很是寬慰,太子呀必不會負三郎所望的。」她說着抱起膝上的五弟,無比溫柔地說,「我們的昭兒日後也必得他大哥的庇護,有福可享了,對不對呀,小昭兒。」

「今日本是遊獵賞秋,給諸位放鬆心神,這些不談也罷,來,飲酒。」父皇舉杯勸酒。

「今日不談國事,臣便有件家事懇請聖人御賜,」只見風將軍將酒一飲而盡,拱手說,「臣妻多年前病逝,臣至今未曾續弦,今日見聖人和德妃舉案齊眉,與皇子們其樂融融,忽生感慨,斗膽請聖人御賜臣一段姻緣。」

父皇聽了一拍額頭哈哈大笑起來,身旁的黥斂立即說,「聖人先前還經常念及此事,總說上將軍為聖人、為大晟在沙場馳騁半生,功勛卓著,卻愛妻早逝,至今未娶。聖人幾次想要為上將軍張羅,但上將軍都說為國領命要緊,也不好再提。今日上將軍自己提了,聖人的這顆心該是可以落下了。」

「長清啊,當年你為朕建功立業,后又操勞半生,卻始終顧不上自己的家,朕心中甚是不忍啊。如今這件事就讓朕為你好好操持,你可有心儀的人家?」

「許是臣年紀大了,廝殺半生,而今也想體味天倫之樂。臣往日只關心軍務,並沒有心儀之人,但聞淳州女子都知書達理,溫和賢惠,持家甚好,就請聖人為臣物色淳州世族良人吧。」

「好,正合吾意!」父皇看向德妃,「娘子啊,此樁姻緣朕需你用心協助,你如今執掌後宮,對淳州又十分了解,我們一定要為長清物色一位絕佳的世族女子,能配得上朕這員愛將的。長清啊,這次一定讓朕有個補償你的機會,也了了朕這心病。」

「妾領旨,一定用心。」德妃笑意盎然,柔聲回道。

風將軍便起身謝恩……

李晨曦終於可以退下高台,雖是皇子但哪怕是家常話都與他無關,他只是作為一個身份而因規制須在那裏,其餘一切都無關緊要。這沒什麼不好,這類場合的氛圍令他氣悶,身體局促而僵硬,他恨不得早點逃脫。

忠嗣穿着虎紋窄袖袍立在高台下不遠,正對着箭靶練箭,他站得筆直,拉開弓,一聲弦震,羽箭發出一記破空聲,「啪」得釘在了前面箭靶的邊緣上。他應該能射中靶心的,有什麼分了他的心。

李晨曦也去提了把弓,漫不經心站到忠嗣身旁,卻側頭看向外面大營,高台上的話語和笑聲不時隨風飄至,他心裏想也要騎着馬出去撒野地跑一跑。

忠嗣仍一言不發,站得筆直,目視前方,再次滿滿拉開弓弦,定了定,「嘭」得放開弓弦,羽箭划空而出「啪」得正釘靶心。

李晨曦也搭箭拉弓,一箭射出,可羽箭有氣無力,偏著箭靶落到了地上。

他把弓往地上一扔,「忠嗣,走,騎馬去!」

忠嗣放下弓,不說話,跟在他後面。

兩人跑到馬帳,去看他們的馬。他們的馬剛三歲,一黑一白,忠嗣的黑的如墨,李晨曦的白的如雪,黑的躁野,白的俊逸,忠嗣的叫「墨影」,李晨曦的叫「皓雲」,是風將軍請旨后帶給他們的穆州駿馬,是忠嗣父親當年的坐騎月白的後代,風將軍說,用心待它們,能通人性。

他們極歡喜,忠嗣更是感慨,他說至今還記得他撫摸月白時手掌上的溫度和觸感,以及隨他阿耶坐在月白背上時它背脊強健的拉伸感,他想念月白和他阿耶,而這兩匹小馬,與月白和他阿耶竟還有着這樣的聯結。

他們年紀小,所以這兩匹剛三歲的馬對他們是絕佳的夥伴。先前墨影剛牽到他們面前時,驕傲地直甩蹄子,打響鼻,馴馬人說這馬太烈,幾乎不願意任何人駕馭它,但當忠嗣撫上它的臉頰和脊背,騎上去時,它卻出奇地安靜。皓雲是溫順的小馬,任人撫摸,總是要往李晨曦的胸前蹭,把鼻息噴到他的脖子上,逗得他咯咯笑。

他們親手餵了草料,然後牽出它們,由侍衛跟着,穿過大營,對守着營門的禁衛說聖人允他們出去騎馬,禁衛便叫他們小心不要跑遠,遠處怕有異獸出沒。

「哎,你今天怎麼了,怎麼輪到你心事重重了?」李晨曦叫退了身後跟着的侍衛,只許他們遠遠看着,斜陽下,大營外的青草地上只有他們趨步而行的兩騎和長長的影子,他這才開口問。

「沒什麼啊,」忠嗣低着頭回了一句,像是想了想,隔了一會才又說,「我覺得風將軍著紫金袍有點怪,也不自在,尤其他那虯髯和臉上的疤痕,與紫金的官服那麼不相宜,他著甲冑才威武……雖然他這次調任兵部尚書,可調令九州兵馬,可安漠軍、龍驤軍的將士們少了一位絕好的統帥,來日我大晟在疆域沙場上怕是要吃虧……」

「這很正常,」李晨曦卻不甚以為然,「書上不是說,『飛鳥盡,良弓藏』,如今大敵不在,將軍這樣的人就不能掌軍了,兵部尚書名義上能調令兵馬,實際上全憑皇帝和宰治決斷的。」

忠嗣聽了,有些驚訝地看李晨曦,「竟是這樣?這些我都不懂。晨曦,我覺得你真厲害,你知道的總是比我多,我從不曾在書上看過這些,你連看的書都跟我不一樣。」

李晨曦想了想,他偶爾有些錯覺,隨着自己慢慢長大,他看到的和所想的確實比同齡的忠嗣和霓兒多,有時這令他煩惱,但他自小在皇宮中長大,接觸的人很少,了解的人更寥寥無幾,他並不確定這是否有特別之處。

他正想着,眼睛卻見到遠處的草地上竟立着一頭小梅花鹿。「哎,快看快看!」李晨曦立即招呼忠嗣朝他手指的方向看。

那小鹿正低頭吃着青草,也察覺到什麼,停下來抬起頭轉動尖尖的耳朵。

「怎麼辦?要打嗎?」李晨曦看向忠嗣,猶豫地指了指他背上的弓箭。

「射死它嗎?這小鹿很可愛啊……」

「可我們不是來打獵的嗎?」

「那你打吧。」

「廢話,我打得着還看你幹嗎?」

「那好吧……」忠嗣說着取下背上的弓,抽出羽箭,遲疑地看了看李晨曦,輕輕趨馬上前,搭箭拉弓。

那小鹿此時顯然看到了他們,忽然撤步跳開,轉身跑了。

「跑了跑了,快追!」李晨曦陡覺有趣,興奮地大叫。

忠嗣急忙兩腿一夾,喊一聲「駕」,小墨影揚蹄而起,李晨曦也急忙策起皓雲追了上去。他聽到身後的侍衛喊了幾句,也紛紛追來。

他們迅速鑽進了林子,那小鹿一刻不停跑沒了影,他們停下來,在林中輕輕趨馬尋覓。林中已有些昏暗,林外是侍衛們趕來的聲音。

「不見了……」

李晨曦忽見不遠處的灌木之後,小鹿立在那裏,它的身旁,竟立着一頭體型健碩如馬的雄鹿,正眼神敏銳地盯着他們,一對碩大的鹿角直有三尺,雄偉挺立。「看!」他壓低嗓音叫了一聲,忠嗣便也看到了。

「射那頭大的吧!」就狩獵而言,這對鹿角是極好的戰利品,李晨曦竟覺得忠嗣或許能做到。

「噢……」只見忠嗣挺直身軀,將弓拉滿,能聽到弓弦緊繃的細微聲響,可這當下那兩頭鹿忽然轉身跑開了,忠嗣着急間放了弓弦,羽箭「嗖」得破空而出,沒進了灌木中。

「哎呀!」李晨曦大為惋惜地喊了一聲,「快追啊,哈哈!」又興奮地策馬去追。

兩頭鹿若隱若現,他們在林中不知追了多久,最後衝下一段緩坡,終於見不到它們身影,只有密林和前面傳來的潺潺流水聲。

「這是哪兒?」

「不知道……」

李晨曦和忠嗣面面相覷,發現自己不知到了林中哪裏,身後也不聞侍衛過來,兩人都滿面大汗。

此時口渴難耐,他們下了馬,領着馬走到溪邊飲水。

李晨曦覺得心情暢快,掬水潑了忠嗣滿頭滿臉,哈哈大笑。

「好啊,你偷襲我!」忠嗣不甘示弱,也掬水反擊,兩人又在溪邊打鬧起來。

嘻嘻哈哈鬧了一陣,李晨曦忽然聽到什麼聲響,先舉手叫停。「停!停!」他停下來,抬起頭仔細辨別那聲音。

「怎麼了?」忠嗣看着他問,李晨曦又注意到身旁的兩匹馬也忽然停止了飲水,抬起脖子止在那裏,彷彿也在聽什麼動靜。

「我覺得……」李晨曦難以名狀,只覺得一種恐懼感襲上心頭,他後背沁出了汗,身體緊緊地繃住,轉頭四處去尋。

兩匹馬也緊張起來,不安地打起響鼻,四蹄胡亂的踩動。

李晨曦終於發現了什麼,他朝着不遠處的林中瞪大了眼睛,林中深處竟不知何時起了迷霧,迷霧裏面,隱隱約約緩步走出一個一人高的身影。那身影越來越清晰,先是現出兩顆悠悠綠光,隨後是帶着泛出寒光的利爪的粗壯腿足,爾後是刺出獠牙,頭頂一隻如刃尖角的兇狠豹首,最後整個高大斑斕的身軀躬身而出,而它的身後,竟高舉起三條粗壯的長尾!

「異獸……」李晨曦一下跌坐在地,顫抖地喃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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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引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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