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不知道幾次找不到資料時,蔚滋悅終於下定決心整理一下亂糟糟的書櫃。

她頗豪邁的把所有東西都放到地毯上,一本一本的歸納分類。

漫畫書是小學時買的,一直藏着不敢讓蔚媽媽發現。明信片是初中時買的,當時逢人就瘋狂安利。

蔚滋悅把一大摞書收拾整齊后看到下面壓着一個有些破舊的本子,啊對還有這個,一個裏面雜七雜八什麼都記的日記本。

蔚滋悅把這個本子單獨放到了一旁等著收拾好后緬懷下青春。

她看着亂七八糟的地毯站起身想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猝不及防,一張草稿紙滑了出來。

幾年前的紙質實在有點堪憂,薄薄一層折了兩折也依稀能見字跡。

蔚滋悅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她慢慢的展開折著的紙,紙上的兩個字囂張肆意。

蔚滋悅看愣了神。

她記得那時是春末,空氣中卻依稀有夏天的熱。

她曾小心翼翼的描着他的名字。

在心裏默念著。

謝頤。

蔚滋悅第一次見到謝頤是在初二,那天下午放學回家,發現家裏多了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蔚媽媽說那是張奶奶的孫子,五一放假來玩,讓蔚滋悅喊哥哥。

蔚滋悅知道樓上有一個獨居的張奶奶,自從上次蔚爸爸幫她修好了堵塞的下水道,張奶奶就經常給他們家送菜,而且每次送菜都會說一句:「自家種的,純天然。」

蔚滋悅不知道為什麼張奶奶的孫子會在自己家,但秉持着我最乖巧我最可愛的態度,還是很乖的喊了聲哥哥,聲音軟軟的。

蔚媽媽看着自家女兒一副乖巧的模樣直樂,轉頭就對着謝頤笑:「千萬別被她這樣子騙了,這丫頭脾氣大著呢。」謝頤也笑。被拆穿的蔚滋悅臉有些發紅,但還是很委屈地撇一下嘴:「才不是呢!」

蔚媽媽去做飯之前還不忘叮囑謝頤:「你奶奶要到晚上才回來。在這兒千萬別拘謹啊。滋悅話還挺多的。」

謝頤心說,你一走我就不拘謹了。

「還有啊,」蔚媽媽熱情好客的形象越發凸顯,走進廚房的前一秒,又叮囑蔚滋悅:「別欺負你哥哥啊。」

蔚媽媽走後,謝頤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順暢了,他轉過頭就逗蔚滋悅:「你叫什麼名字啊?」

蔚滋悅沒回答。

他自顧自說着:「我知道你叫蔚滋悅,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蔚滋悅小聲的說:「謝頤哥哥。」

謝頤看着小姑娘溫紅的耳朵和細長的睫毛,忍不住就想逗她:「你媽媽說你上初二,我怎麼覺得你才小學三年級啊?」

蔚滋悅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抬起頭瞪他。

謝頤笑着挑了下眉,走近蔚滋悅,用手比了比她的頭頂。

蔚滋悅和他貼的很近,和班上那群男生不一樣,即使是在夏天,謝頤的衣服也是清新的檸檬味。

蔚滋悅的心砰砰直跳,似有熱意蔓延,她僵硬地把頭轉向空調,這是開制熱了嗎?

「看什麼呢?」謝頤輕輕地拍了一下蔚滋悅的頭,蔚滋悅趕緊扭頭,鼻尖撞上了謝頤的胸口。

「你看你才到我胸口,不是小學三年級是什麼?」

檸檬味充斥着鼻腔,蔚滋悅覺得自己暈乎乎的。

見蔚滋悅還不回答,謝頤直接捏住了她的辮子:「小丫頭,你有聽我說話嗎?」

蔚滋悅抓着自己的頭髮往後退了退,說:「別揪我辮子。」又很輕的說了句:「你才小學三年級,你全家都小學三年級。」

謝頤看着蔚滋悅的樣子,又想起蔚媽媽的話,強忍住才不笑得太明顯:「我小學三年級可沒你這麼……」他停頓了下,斟酌著說:「這麼可愛?」

可愛?

蔚滋悅對這個詞太熟悉了,她長得白凈,人前又總是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小時候總有人搶著抱她,誇她可愛。

蔚滋悅可愛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聽見有人用可愛去形容的身高。

她想像著自己走到路上,有人看着她,誇:「你的個子好可愛!」

啊太恐怖了。

蔚滋悅聲音小小的,說:「我還長呢。」

這次謝頤是真的忍不住想逗她了,聲音都含着笑意:「我可沒說你矮啊!」

蔚滋悅的臉更紅了,乾巴巴憋出一句「我要寫作業了」后拿上書包就走了。

明天放假寫什麼作業,看着小姑娘氣鼓鼓的樣子,謝頤在後面直笑。

回到房間,蔚滋悅的心跳還是很快,她呼出口熱氣給自己扇著風,掏出作業本。看着無聊枯燥的數學題怎麼也寫不下去。

客廳傳來喧鬧,張奶奶來了,蔚滋悅躲在門后偷看。

張奶奶感激的拉着蔚媽媽的手:「小頤都沒提前告訴我他要來,他給我打電話時說他沒拿鑰匙,我可慌了,這大熱天的讓他去哪兒啊!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啦,可真是太謝謝啦!」

蔚媽媽笑着擺手:「哪裏哪裏?樓上樓下客氣什麼呢!」說完又看向謝頤,「小頤也討人喜歡,一看就聽話懂事。」張奶奶忙擺手:「什麼啊,你不知道他小時候有多淘氣,有次……」

被張奶奶拉着胳膊、同時迎著蔚媽媽慈愛目光被迫聽自己童年糗事時的謝頤表情有一絲崩潰。

躲在門后看熱鬧絲毫不同情某個社恐處境的蔚滋悅卻樂開了花。

看着謝頤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蔚滋悅忍不住笑了出來,可剛發出一點聲音就立刻捂住了嘴。

謝頤還是往這邊看了一眼。

四目對視,蔚滋悅心虛的往後縮了縮。

上年紀的人都愛敘舊,張奶奶更是如此,蔚媽媽竟也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地發表幾句自己的看法。這時他們仍在說着什麼,不時的發出幾聲笑,絲毫不察剛有眼神觸碰。

晚上蔚滋悅算出一道數學題後腦子裏忽然就閃現出一雙含着笑的眼睛。她愣了愣神,拿出手機百度,打字:檸檬含酒精嗎?想了想又覺得很傻,當然也沒有按下搜索鍵就關上了手機。

寫字枱前就是窗戶,拉開窗帘就能看到星星。她看着繁星點點像極了那雙眼睛,含着笑,發着光。

這個季節的晚上還是有些涼的,一陣陣風吹來,蔚滋悅的頭髮被吹起,發梢不時拍著著脖子,可她總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撓動着。

五一假第一天,蔚滋悅難得的賴了下床。

八點四十,比平時多睡了兩個小時的蔚滋悅迷迷糊糊的洗漱,整理好出來才發現蔚媽媽不在家,她去廚房看見桌子上有個保溫桶,裏面是小米粥。蔚滋悅喝了半碗后給蔚媽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蔚媽媽那邊有點吵,過了會走到一個安靜點的地方才說:「滋悅起床了?廚房有粥趁熱喝。」

「已經喝着了。」蔚滋悅捏著勺子往嘴裏送:「你那邊好吵。」

蔚媽媽又走遠了些,直到傳不來一點雜音才說:「公司有個五一聯會,媽媽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家,滋悅自己在家要乖乖的。」

「聯會啊,」蔚滋悅把最後一口粥喝完,擦擦嘴,「意思就是你在外面玩我在家餓肚子嘍。」

蔚滋悅並沒有怪蔚媽媽的意思,她知道媽媽作為部門經理這種場合必須在場,她就是想撒撒嬌讓蔚媽媽愧疚。

別人都說蔚滋悅乖巧可愛,只有蔚媽媽才知道自家女兒是真的皮。

外婆生日那天蔚滋悅要上學,蔚媽媽做了早飯後請過假就直奔外婆家。中午放學蔚滋悅發現家裏沒人,打電話才知道蔚媽媽去外婆家了。蔚滋悅當即撇嘴:「那我只好餓肚子了。」

蔚媽媽覺得虧欠極了,下午早早回家,家門都沒進就直奔超市,要讓蔚滋悅一回家就能吃上飯。

她去超市買完菜回到家才發現事情並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電視遙控器被隨意的扔在沙發上,桌子上有一份吃了一半的麻辣燙,幾根燒烤簽子,一個雪糕包裝盒,一瓶開口卻沒怎麼喝的可樂和一瓶喝了一大半的酸奶。

嗯…蔚滋悅不愛喝汽水。

蔚媽媽永遠忘不了那天蔚滋悅放學回家特別瀟灑的把一袋零食扔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後去房間拿毯子出來時看到她時的表情。

蔚媽媽就看着蔚滋悅抱着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後乾巴巴的憋出一句:「你怎麼回來了?」

蔚媽媽真的又想氣又好笑。

我怎麼回來了?

我真的白瞎的心軟怕你不會弄吃的自己躲在房間里餓著肚子抱着枕頭哭還沒人哄才急匆匆地趕回來,要給你做飯。

蔚媽媽無聲的豎起了大拇指,看不出任何情緒,說:「把客廳收拾一下。」

蔚滋悅顫顫巍巍的收拾好,臨睡前還無比忐忑。

然後蔚滋悅喝了一周的最討厭的南瓜粥。

也是從那天起,蔚媽媽再也不信蔚滋悅的鬼話了。

蔚滋悅以為蔚媽媽會和平時一樣交代些事情后就掛了,心情愉快的轉身去冰箱拿了瓶酸奶。可能考慮到女兒自己在家太能造了,這次蔚媽媽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說:「不然你去張奶奶家吧?謝頤也在,昨天你們見過的。」蔚滋悅一口酸奶嗆在喉嚨里,說:「不去,我不去!!」

蔚媽媽以為蔚滋悅還在撒嬌,像往常一樣交代說:「一會我給張奶奶打電話,在別人家別淘氣啊!」說完就掛了電話。

「啊?別掛啊!!喂,喂?」

蔚滋悅頭次體會到自作自受的滋味。

她盯着手裏的酸奶,很認真的考慮要不要放回去。

兩秒后,她果斷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了雪糕並打開了電視。

電視正播放着泡沫偶像劇,蔚滋悅咬着雪糕欣賞大型狗血現場。

蔚滋悅看着豪門太太甩出一張卡砸在桌子上,蔚滋悅提着嗓子配音:「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兒子!」

蔚滋悅當即關電視。

10:34,門鈴響起。蔚滋悅很仔細的照了鏡子整理了頭髮才去開門。

「小姑娘,你家的快遞!」

「謝謝啊!」蔚滋悅有些不開心的關上了門。

她百無聊賴的刷着手機,不時瞟一眼牆上的鐘。

11:20,門鈴聲又響起。

蔚滋悅收拾好了桌子去開門。

打開門后,蔚滋悅就一直等在門邊,可遲遲沒有人進來。蔚滋悅「咦」了一聲走出門看,還是沒人。

蔚滋悅自己都沒察覺的撇了下嘴,就在她要關上門時,謝頤叫了她的名字。

「蔚滋悅。」

蔚滋悅回頭就看見了謝頤彎彎的眼睛。

她心跳慢了半拍:「怎麼是你啊?」

謝頤沒理會她,徑直往屋裏走,還順帶關上了門。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不說話就直接進別人家啊!」

「那我走咯?」

蔚滋悅低着頭不說話。

謝頤走到她身邊,蹲下,看着蔚滋悅低垂的臉,說:「今天怎麼這麼凶啊,誰惹滋悅生氣了?」

蔚滋悅還是不說話。

「別不理人啊」,說着便拉着蔚滋悅坐到了沙發上,「來,哥哥給你看動畫片。」

電視打開第一個台就是那個泡沫偶像劇。

「沫兒,不要離開我,」男主角浮誇的演技很辣眼睛,「我真的愛你!」

謝頤的臉僵了僵,他真的被震住了。

蔚滋悅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到蔚滋悅笑,謝頤瞭然的「哦」了一聲:「原來滋悅妹妹喜歡看這樣的啊!」

蔚滋悅仰起臉:「你才愛看這個。」

謝頤看着小姑娘圓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揉她頭髮,內心無比疑惑,說:「我奶奶是對你有多大的誤解才會覺得你乖巧可愛啊!」蔚滋悅把她的手揮開,瞪他。

謝頤看不見似的繼續說着:「你知道我奶奶怎麼說的嗎?」他模仿著張奶奶的語氣,「樓下那個叫滋悅的小姑娘啊,可乖啦,遠遠的看到我就甜甜的喊奶奶,還幫我提菜,你一定會喜歡她的。」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謝頤今天換了新的t恤,依然是檸檬味。

蔚滋悅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搜索一下那個很傻的問題。

檸檬真的不含酒精嗎?如果不含的話她怎麼會問出這樣暈乎乎的問題?

她問。

那你喜歡我嗎?

謝頤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起來:「當然喜歡啦!誰不喜歡滋悅妹妹呀!」

蔚滋悅不看他的眼睛,很輕鬆的笑了笑:「是啊,誰會不喜歡我呢!」

蔚滋悅和謝頤一起到張奶奶家時,張奶奶正把飯往飯桌上端。看着蔚滋悅微微笑着乖巧的樣子張奶奶就心生喜歡,剛想笑看到謝頤動也不動的杵到門口就忍不住嗔怪:「小頤還不快端菜,沒一點做哥哥的樣子。」

蔚滋悅搶著要去幫忙,張奶奶忙把蔚滋悅拉到桌子前坐好,倒了一杯水,笑着說:「滋悅就在這等著吧,別把衣服弄髒了。」說完又看向謝頤:「快去快去,滋悅早上就沒怎麼吃飯。」

謝頤平靜的看了蔚滋悅一會兒,蔚滋悅無辜的眨了眨眼。在張奶奶看不見的地方,蔚滋悅小狐狸般狡黠的沖謝頤晃了晃腦袋。

張奶奶有着一手好廚藝,平時自己一個人沒什麼折騰的心思,謝頤又是個不會誇的。可蔚滋悅愛笑又嘴甜,直把張奶奶哄的心花怒放。好像沒人記得飯桌上還有第三個人。

謝頤有些鬱悶的夾着菜,偶爾停下來看着蔚滋悅小嘴一張一合時不時還露出幾個酒窩,竟然心情還不錯。

蔚滋悅說着說着突然偷偷往旁邊瞟了一眼,然後就看到謝頤正看着她,也不知道多久了。

蔚滋悅趕緊偏頭裝作要夾菜。如果不是怕偷看被發現以至於太慌張,蔚滋悅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謝頤嘴角一直都是上揚的。

在這一刻,蔚滋悅深切體會到了越慌越亂這四個字。她努力掩蓋自己偷看的罪行,慌亂的去夾旁邊的菜。土豆並不像平時那般乖,蔚滋悅夾到一半突然掉了下去,好巧不巧就掉在了謝頤的碟子裏。

蔚滋悅驚恐的抬頭,就看到謝頤一直偏著頭笑。蔚滋悅就看着他從嘴角彎彎到最後直接咧嘴低聲笑了起來,連肩膀都是一抖一抖的。

還是張奶奶打破了尷尬,說:「小頤笑什麼呢,快吃飯。」

謝頤終於停了下來,眉眼彎彎的看着蔚滋悅,說:「沒什麼。」

說完又夾起那塊土豆夾到蔚滋悅的碟子裏,聲音含着笑意:「滋悅妹妹要小心點啊。」

蔚滋悅的臉紅了。

這是蔚滋悅在張奶奶家吃的最開心的飯,直到下午蔚媽媽來接她,蔚滋悅還在和謝頤爭執魚清蒸和紅燒哪個更好吃。

晚上蔚滋悅躺在床上,嘴角彎彎的想着今天發生的事,閉上眼睛前,她對星星說了聲晚安。

晚安。

蔚滋悅不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謝頤這樣的人。

那頓飯後,他們的關係親近了很多。第不知道幾次,謝頤又揪着她的辮子往書桌走去:「來哥哥教你認字。」

蔚滋悅再次表示不滿:「你知不知道揪女生辮子的都是流氓。」

「嗯,哥哥是流氓,」說着就「嘖」了一聲,「你的書桌怎麼可以這麼亂?」

謝頤沒有動她的書,只從中拿了一個乾淨的草稿紙,坐在桌子一角,自顧自地寫了起來。

蔚滋悅湊過去看,發現他寫的是她的名字,筆鋒遒勁有力,落筆恣意瀟灑,是很好看的一種字。

蔚滋悅拿過一張紙,也寫自己的名字,大小適中,工整秀氣。

謝頤很低的笑了笑,繼續寫,寫自己的名字。

謝頤兩個字被他飄上了天,騷氣至極。蔚滋悅翻了個白眼,卻不再落筆。

謝頤手裏拿着一本練習冊,邊翻邊搖頭:「你這成績不行啊!」

蔚滋悅埋頭寫着數學題:「我從沒掉出過前五。」

「你學校不行啊。」

「……」

蔚滋悅不理他,自顧寫着驗算過程,得出一個數字在習題冊上勾出一個答案后才裝作不經意的問:「你學習很好嗎?」

「我一中的。」

「那是你學校好。」

謝頤被堵了一下,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最後和蔚媽媽打了聲招呼,拉着蔚滋悅的手就往外走:「看看就知道了。」

自行車駛過人煙稀少的郊區又駛向喧囂。

行道路上枝繁葉茂,陽光落在樹葉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蔚滋悅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兩隻胳膊緊緊的摟着謝頤的腰。

中午已經有些熱了,自行車平穩的走着,帶起一陣陣風。體溫經過布料很清晰地傳過來,手心有黏膩膩的感覺。蔚滋悅的臉紅紅的。

到了市一中門口,謝頤把自行車停在路邊拉起蔚滋悅的手,說:「你臉怎麼這麼紅?手心裏也是汗,不會是生病了吧?」

說完就摸向蔚滋悅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反覆幾次還是沒摸出所以然。

他蹲下來,把蔚滋悅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扒開蔚滋悅的劉海,慢慢靠近,貼上了她的額頭。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連風都停止了呼吸。蔚滋悅屏住呼吸,大腦一片空白。

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氣息一下一下拍打在脖子上,痒痒的:「也沒發燒,臉怎麼這麼紅啊?」

蔚滋悅往後退了些,低頭整理劉海,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就是太熱了。」

謝頤看看太陽,又看看蔚滋悅,笑:「嬌氣包。」

說完,站起來重新拉起她的手,說:「哥哥請你吃雪糕。」

這是一段很熱鬧的路,他們卻走的很安靜。蔚滋悅被謝頤帶着走過書店花店快餐店文具店,前面就是雪糕奶茶店。蔚滋悅突然想這條路永遠也不要走到頭,她想就這麼牽着手,走過喧囂與人群。

蔚滋悅叼著雪糕,重新回到一中門口時,才反應過來謝頤說的看看,真的只是看看。

學校門口榮譽牆上謝頤的照片很顯眼,她抓着欄桿,努力踮腳想看到更多。

看着蔚滋悅略顯失望的樣子,謝頤的心微微軟了下,說:「嬌氣包,想玩遊戲嗎?」

蔚滋悅一臉懵的被帶到一中家屬院,繞過來,繞過去,來到一處矮牆。

想玩遊戲嗎?

嗯。翻牆遊戲。

蔚滋悅看着謝頤跳上矮牆,翻過操場禮堂側邊的樓梯進入學校。

蔚滋悅仰起頭,看着風吹起衣擺,少年的笑,明媚張揚。

蔚滋悅突然想起之前一直很糾結的問題。

檸檬含不含酒精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她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蔚滋悅和謝頤並肩坐在禮堂最高的台階上,在這能看到整個校園。偶有飛鳥經過,她看到風吹起野草,也看到花親吻蝴蝶。

她側頭去看謝頤,少年眉眼平和,卻渾身發着光。

謝頤要走了。

他們從學校回來遠遠就看到蔚媽媽和張奶奶在樓下花園說着話,蔚媽媽最先看到他們:「怎麼回來這麼晚?」轉頭又對張奶奶說,「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奶奶看着一大一小有說有笑,心裏越發喜歡,笑意盛開在臉上。

「滋悅玩的開心嗎?」張奶奶拉着蔚滋悅的手問。

蔚滋悅又一副乖乖女的樣子,低着頭,抿著嘴笑,手緊緊的拉着衣角。

謝頤一看樂了:瞧,這又裝上了。

還是蔚媽媽接過話:「從沒見滋悅這麼開心過。」

這話是真的,蔚滋悅和蔚父蔚母,和她的好朋友出來玩,從沒有回來時眼睛裏也一直洋溢着笑。

「那讓謝頤哥哥明年還找你玩好不好啊?」

蔚滋悅猛地抬起頭,看看張奶奶,又看看蔚媽媽。

她突然想起來今天都四號了,原來張奶奶一直等在這裏,是要謝頤收拾東西回去。

謝頤顯然也剛得知這個消息,他也突然想起他已經在這待了五天了。

她下意識去看蔚滋悅,而她也在看他。

那雙圓溜溜,愛瞪人,笑起來彎彎的的眼睛現在濕漉漉的,像蒙了一層水霧,就那麼直勾勾的盯着他,彷彿委屈極了。

謝頤突然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

蔚滋悅張了張嘴,最後輕輕地說了一句:「你要走了嗎?」

對着那雙眼睛,謝頤沒有勇氣回答。

張奶奶毫無察覺,繼續說:「謝頤哥哥就要走了,滋悅也要上學了,明年再來繼續和謝頤哥哥玩,好嗎?」

好嗎?

不好。

一點也不好。

蔚滋悅使勁的憋着眼淚,努力地不讓它流下來。

可為什麼還是會流啊?

這是謝頤第一次看見她哭,嘴唇微張眼淚無聲的留下來,眼睛卻直勾勾的盯着他。

謝頤突然發現自己面對蔚滋悅哭時會不知所措。

他甚至都忘了掏紙巾。

就怔在那裏看着蔚滋悅的淚從眼眶溢出,流到下巴,滴在地上。

明明沒發出一點聲音,卻讓人那麼難過。

「哎呦,」張奶奶先叫起來,「滋悅別哭啊!謝頤哥哥還會來的。」

蔚媽媽忙給蔚滋悅擦眼淚,哭笑不得:「謝頤哥哥還看着呢,怎麼就成小花貓了,謝頤哥哥可不喜歡小花貓啊,快別哭了!」

蔚滋悅還在不停的哭。

謝頤拉着她的胳膊往樓上帶:「我帶她去洗洗。」

上樓時蔚媽媽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孩子都這樣,過幾天就好了。」張奶奶也打趣:「過幾天連哪個謝頤哥哥都記不住了吧?」

為什麼都把我當小孩子。

張奶奶,蔚媽媽,還有……謝頤。

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啊。

蔚滋悅想起謝頤的回答。

她問:「那你喜不喜歡我啊?」

他說:「當然喜歡啊,誰不喜歡滋悅妹妹啊!」

洗手間,謝頤安靜的看着蔚滋悅洗臉。

小丫頭彎著腰,辮子直彎到天上。

蔚滋悅洗乾淨后謝頤抽出一片一旁的面巾。

蔚滋悅聽到聲音,眼睛還閉着,手就要伸過去接。

她剛抓到一處軟綿綿的布料,頭就被輕輕弾了下。

「小丫頭手往哪抹呢?」

蔚滋悅趕緊鬆開手,不敢睜眼也不敢再胡亂摸。

謝頤輕輕抬起她的臉。

蔚滋悅感受到棉質布料在她臉上滑過,最後停在眼睛上。

感受着掌心睫毛的顫動,謝頤輕輕的說:「嬌氣包,別哭了。」

謝頤把面巾拿開,放開了她,蔚滋悅睜開眼睛,看到謝頤襯衣前的一片水漬,吸了吸鼻子,聲音啞啞的:「謝頤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走。」

謝頤垂眸看了她一會,最終也只揉了揉她的頭髮,一句話也沒說。

謝頤還是走了。

蔚滋悅站在窗戶邊看着他離開的,直到看不清人影了,她才垂着眼睛坐回書桌。

桌子一角的草稿紙還在那裏,蔚滋悅把面前的書堆在一旁,把草稿紙拿過來,一遍一遍的寫着他的名字。

咦,她怎麼又哭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

後來啊,一個男人在深夜急匆匆回來,兩個小時后提着兩個大箱子和眼裏蓄著淚花的張奶奶一起離開。

後來蔚滋悅知道樓上的燈再也不會亮時抱着枕頭哭紅了眼。

後來連蔚媽媽都只記得張奶奶有個孫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少年的名字。

後來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所有人都保證著明年的少年了。

後來…沒有後來。

沒人知道獨居的張奶奶除了有個陽光優秀的孫子外還有個不成器的兒子。謝頤的爸爸可以一輩子當個普普通通的貨車司機,談不上多富裕卻也能一家人過的有滋有味幸福美滿。可他卻聽從朋友的讒言去賭博,剛開始贏了幾場也還本本分分的工作,後來白撿的餡餅吃上癮了,便想賭把大的,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也不能一句話不商量就自己做主把房子賭上啊。

這一賭注的結果就是妻離子散,可憐張奶奶大把年紀還要陪兒子奔波。

蔚滋悅也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她苦苦等待的少年食言了,她只知道那個愛揪著辮子逗她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另一個城市。一個個子高挑的男生邊接電話邊獨自走着。

遠處傳來嬉戲打鬧聲,謝頤停下腳步靠在樹邊。幾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從巷口追趕着跑到街上,一個穿着裙子的女孩個子最矮落在了後面。她的同伴跑出一段距離後轉身,沖着那個女孩喊:「孜月快點!」

謝頤下意識抬頭,尋找著記憶中熟悉的背影,卻只看到一群陌生的女孩和一個跑着的身影,他輕輕笑了下。

蔚滋悅從不會在大街上穿着裙子吵吵嚷嚷的跑,她總是用最漂亮的皮筋把頭髮紮成高高的辮子,她那麼可愛。

「喂?想什麼呢,半天沒見你說話,那個方案你看行嗎。」

謝頤收回了視線,說:「沒想什麼,方案可以。」

得到一句可以後,電話那頭的人放鬆了下來,接着好奇的問:「剛想什麼呢那麼入神,聽着聲音你在街上?還笑了下是不是看到美女了?」

「沒,」謝頤靠着樹看着漸漸下沉的日光,嗓音淡淡:「突然想起了鄰居家的一個小妹妹。」

草稿紙在手中越攥越緊,隱約有撕裂的痕迹。蔚滋悅終於回神,下意識抹了下臉,又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她小心把那張紙折好放進日記本,又很認真的寫上一句話:

我進步了,這次我沒哭。

她把自己在最單純的年紀里最真摯的感情埋藏在了青春的瑣事中。

總會歸為平凡吧,無論早晚。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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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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